第八十二章 白馬嘯西風暴（下）
眼見事態達到這種不可控的地步，「反古小組」中其他兩位成員終於著急，不停地在WC上給吐神留言，表示無論如何要出手了。
趙侃夜哭的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一個知名影評人在微型博客上隨意地提了一句：「新一期《大江湖》的加刊小說《白馬嘯西風》大讚，一口氣讀完，整整一天都沒緩過來，謝謝伊主編的推薦，這本書是很好很好的，我偏偏很喜歡。」
他是一個出版商人，所以驚嘆且惋惜古庸生身上不可估量的巨大商業價值潛力。
儘管如此，單以故事本身論，鼎界尚有比他感觸更深的人。
「絕望的單戀，最後一個自然段，夜談白馬中令人心驚膽戰的愛情。」
大家都在聊李文秀的美德，聊人們應該怎樣正確對待愛情，聊人生的種種無奈……由「很好卻不喜」延伸到「很壞卻喜歡」。
柳敬亭笑笑，也不糾正，道：「這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有人說吃了雞蛋，幹嘛要去見那隻雞，可是通常情況下我們的反應是，吃了雞蛋后第一反應是惦記起雞肉。」
「亭哥這話好像說差了吧？」
本就暈乎乎的于小樹和孫信陽愈發聽得一頭霧水，柳敬亭卻心如明鏡，趙侃單戀初中女神，一朝成為別人女友，心中始終鬱鬱寡歡，當此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之際，猛然讀到這本期待許久的《白馬嘯西風》，讀到那個令人揪心的問題，加上故事本身的悲傷氛圍，再聯想到自身遭遇，心中一時難抑，於是「淚如雨」起來。
趙侃搖了搖頭，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們自己去看吧，書名敬亭也知道——《白馬嘯西風》，」稍稍沉默片刻，續道：「如果將來能有機會能跟我當面聊聊該多好。」
「你不玩，我們自己可以玩，不需要你來指導我們怎麼做。」
不吐不快苦笑著看著同伴們的催促，最後緩緩抬起手，回復道：「我不玩了，也勸你們別玩了，我們輸了，是一敗塗地的那種輸。」
當然，搞笑歸搞笑，還是有很大一批讀者在認真地聊故事，聊自己的固執，在這樣一個「家長全權安排，孩子統統叛逆」的時代，一句「我偏不喜歡」還是很能傳達孩子們的心聲的。
柳敬亭自然能猜測出趙侃傷心的緣由，不過親眼見到一個本應該粗線條的胖子，竟然如此文藝，心中不免暗暗稱奇，心中這麼想，嘴上也沒控制住，道：「按照人們的慣性思維，一旦接受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胖子這種設定之後，會不自覺忽略很多東西，其實，我們大家都忘記了，當一個胖子文藝起來的時候，他就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胖子。」
趙侃沒有直接回答柳敬亭的問題，略作沉吟，說道：「所謂世間書，別人傷，一問淚如雨，再問斷肝腸，你們哪裡明白個中三昧。」
「那個人不愛刮鬍子，腳臭，煮湯能把蔥花燒糊，被子疊得像散了架的豆腐，那些都是很壞很壞的，但是偏偏還是喜歡……」
北鶴堂非常痛苦，更多的卻是無力，能寫出這種故事這種文字的人，自己當真是沒有法子的。
「之前，我跟你說那些話時，你心裏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笑，覺得我杞人憂天？」
幾乎失去暫時失去思考能力的吐神，根本沒有餘暇去擬定什麼黑人計劃。
柳敬亭按了接聽鍵，還未來及打招呼，就聽到王芊芊帶著委屈至極的哭聲道：「大叔，你是神經病嗎？」
柳敬亭點點頭，心道：「你古哥不過是一個運氣偏好的少年而已。」
「心有所感，不吐不快」，這是吐神最初混論壇的宣言，這一次他所感太深，當然要狠狠地吐：
「問來看看嘛。」
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沒辦法忘記，做筆記做到最後一個自然斷時，身心所受到的重撼，彷彿一塊巨石轟然砸中自己的胸口，握著筆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只想立即跑到「白天黑夜」面前問她那個問題，讓她教自己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趙侃接過雜誌，又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不懂的。」
「你這次哄下了那麼多人的眼淚，心裏是不是特別得意？」
儘管如此，柳敬亭聽到趙侃「世間書」云云的評價，還是頗為吃驚，很難想象到眼前這個文藝的胖子竟然文藝到如斯地步，正要開口詢問，卻聽於小樹問道：「什麼問題這麼厲害，居然能問得別人胃潰瘍？」
除了這一次。
恰在這時，柳敬亭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掏出一看，赫然是刀花王芊芊同學來電，柳敬亭舉著手機對彌琥搖了搖，笑道：「我敢打包票她是來罵人的。」
他骨子裡終究塗抹著文藝的顏料，所以他被那則憂傷的故事打動；
在這一波全民回憶單戀往事的推動下，《你深愛的人卻深愛別人》這個話題終於登上本日話題榜最佳，就在這個時候，話題榜最後一位赫然出現另外一個話題，《很好很好偏不hetuｂoｏｋ.ｃoｍ•ｃom喜》。
此話題剛一出爐，就吸引了數千人參與，而且人數還在不停地在上漲，話題熱度也漸漸向上攀升，然後開始有明星小心翼翼地參与了進來，這個話題終於不可逆轉地走向了「全民回憶單相思往事」的道路。
「有緣對面來相會，無緣千里難相逢。」柳敬亭饒有興味地說道。
……
「初中的時候，跟鄰居家一女孩同學，她是典型的女學霸，樓主是非典型學渣，後來不知道大人們私下做了什麼交易，鄰家女學霸開始給我補課，然後樓主被女學霸那根倔強的馬尾迷住，中考的時候，意外聽說女學霸暗戀同班另外一個男——學渣，受到極大的打擊，不然樓主現在應該在讀清華。」
中午十二點左右，永遠活躍的蘿蔔頭也更新了自己的微型博客：「古庸生新作《白馬嘯西風》是一部令人失語的小說，因為小說里問出了一個簡樸卻無解的答案，和《白髮魔女傳》一樣，作者仍舊固執或者說報復性地再次給出了一個悲劇，但是這一次，這個悲劇卻是于無聲處聽驚雷，更加讓人驚心動魄，粗略一看似乎平常，仔細思量，蕩氣迴腸，晚些時候，有長文出來。」
「任何文藝作品的初衷都不是為了讓人看著哭，」柳敬亭仔細琢磨了一下措辭，頓了一會，續道：「而是向大家呈現一個完整的、最好能有點意思的，故事。」
聽到趙侃這句幽怨十足的嘆息后，柳、于、孫三人頓時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生出一種莫可名狀的荒謬感，于小樹恭恭敬敬地把書遞過去，說：「您老不用想什麼法子，書還您。」
成功的藝術作品一定具有這種強大的感染功能，國界和過節都無法消除這種魅力的存在，薛慕亮看完《白馬》，和其他讀者一樣，甚至因為處境和本性的某些原因，他比其他讀者有著更深刻的感觸。
在蘿蔔頭聲稱準備長篇評論文章的時候，微型博客中關於《白馬嘯西風》的討論已經衝上話題榜，話題和書名無關，和作者無關，單純地把書中那個經典的問題進行提煉，得到這樣一個話題：《你深愛的人卻深愛別人》。
柳敬亭、孫信陽相顧莞爾，看著趙侃，表示一樣好奇。
「反古小組」就此宣告破裂。
趙侃不理于小樹的打趣，道：「這個問題你們三個同樣答不出來，不過因為你們暫時沒有這種際遇，所以也體會不深。」
同一天，同一本書連
www.hetubook.com.com續出現兩個熱門話題，而且兩個話題全部是網友自發討論，沒有任何幕後推手，縱觀過往小說、乃至那些火爆的影視劇，從來沒有出現過一部作品同天產生兩個熱點話題的現象。
和北鶴堂同時在為這個問題痛苦的，還有論壇骨灰級高手「吐神」不吐不快，作為較早一批閱讀到故事準備擬定攻擊計劃的他，在看完整個故事後，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你們看了小說嗎？」
讀書時父母替你選學校選專業，畢業後父母替你安排工作，工作後父母替你安排相親……只怕沒有一個人願意自己的一生都在安排中度過，所以，總要說一句「你們安排的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趙侃仍舊假裝堅強地說道：「我真沒事，我會沒事的，你們去睡吧。」說著把身子轉了過去，然後一本厚厚的雜誌從被窩裡滑了出來。
隨著趙侃深夜的那聲啼哭，關於《白馬嘯西風》的書評風暴隨之掀開帷幕，實際上在這之前，論壇上已經陸陸續續出現含金量較高的書評，趙侃意味深長的那句「世間書，別人傷，一問淚如雨，再問斷肝腸」的評語就是來自江湖人論壇某位讀者的書評。
聽到室友們親切的詢問，趙侃同學哭得越發傷心斷腸，孫信陽起身把燈打開，裹著被子站到趙侃床邊，睡眼朦朧問道：「到底怎麼了？」
「那是什麼？」于、孫、趙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當然，他也不會覺得太過難以理解，即便在小說豐富的彼世界，也有許多人看到這個故事後，忍不住濕了眼眶，大一第二學期，某節馬哲課上，跟別班一個女孩在下面講小話，聊到金庸武俠的時候，那女孩特地提到《白馬》，回憶說她初中看到這個故事時，曾慟哭過一場。
其實不吐不快早就猜出自己的夥伴中有僱主那邊派來的內部人士，只是雙方意向既一致，當然保持心照不宣的局面，因為專業的業內選手加上老道的論壇高手這種組合，向來是所向披靡的。
柳敬亭不理三人，似笑非笑地看著趙侃，道：「我看網上都在討論那個《白馬嘯西風》，你也是看這本書看成這樣的？」
……
「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愛著別人，你有什麼法子？」
「小學四年級，喜歡坐在我後面的一個超級愛笑的吃貨女生，每次假裝向她要零食，逗她哭逗她笑，可是她貌似對我的同桌更感興趣，每次跟我那個人渣同桌講和_圖_書話，都會臉紅，為此我恨我同桌好多年，去年同學會藉著醉酒K了他一頓，哈哈。」
「文藝的胖子。」柳敬亭認真地答道，三人差點暈倒。
所以，「反古小組」一直等待的攻擊命令始終沒有下達，開始組員們還以為組長在做更加詳細的整理，爭取一擊即中，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讀者讀完故事，參与到故事討論中，論壇的大勢逐漸變得無法控制。
彌琥道：「快點接。」
……
「你要記得，我們是拿了錢的。」
于小樹也裹著被子走過來，頂著一頭兵分幾路的頭髮，道：「別說沒事呀，半夜三更哭得跟劉備似的，怎麼就沒事了呢？」
「當初古庸生指明了要以愛為題，結果他非常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如果這時你們跳出來指責他太偏重愛情，你們會死的很難看，不要以為千紅那幫老狐狸們是吃素的，更不要再小瞧古庸生，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事實是那個人確實是個天才，至少是寫武俠的天才，不信回去問你們老闆。」
趙侃突然從被子里鑽出來，起身來奪雜誌，于小樹往後一縮，哭笑不得地看著趙侃，道：「這，不是，侃侃，你的意思是，你是看書看哭噠？」
「我從來不會把別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你的那些擔憂，我心裏也隱隱存著，不過既然自己吹了牛，總要有信心一點。」
滿臉淚痕的趙侃泄了一口氣，頹敗地靠著床頭，悠悠道：「這下好，雜誌也被人搶走了，有什麼法子呢？」
《白馬嘯西風》在微型博客上創造出一天兩話題的空前神技，讓包括千紅在內的所有出版公司都傻了眼，說起來即便是薛慕亮和韓朔聯手發書，也未必能造出這麼大動靜，實際上，古庸生本人之前那本《白髮魔女傳》已經火爆得非常變態，可是在話題性上，終究是稍遜一籌。
這個問題明擺著就是在問自己啊，他幾乎能想象出古庸生在寫這句話時，臉上得意的表情，至於故事最後一句，何嘗不是彌琥對自己的態度呢？
北鶴堂讀完古庸生的新故事，整整一天說不出話來，他同樣震撼于了這則看似尋常，實際瀰漫著浩瀚才華的故事，他感受到自己跟古庸生之間的遙遠差距，更讓他心如刀絞的是，這個故事簡直就是古庸生對他的一次赤果果嘲諷。
趙侃不悅道：「敬亭這例子不當，我古哥天降大才，不要胡亂損他。」
柳敬亭微笑著搖頭，實際上，他推這本書的時候，心裏大致有個判斷，
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人們關注的幾個點，也知道那幾個點有豐富的話題性，但是他仍舊沒有料到，大家居然能熱情到這個地步。「你說實話，你有沒有想過這本書居然能火成這樣？」
不吐不快退出WC小號，躺倒在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腦子裡仍舊徘徊著李文秀一人一馬的蕭索場景，半個小時后，他登錄了另外一個論壇馬甲，開始寫讀後感。
「仗還沒打，為什麼要認輸？」
「那些都是很好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高中的時候，每天騎著自行車回家，但是那時學校有一群萬惡的混混，每天放學后，就提前去車棚里放人家自行車的氣，但我的自行車一直倖免，因為那時的校籃球隊隊長，每天訓練完就會守著我的自行車，直到我出現，然後默默走掉，作為一個女紙，對這種默默付出的男生簡直沒有抵抗力好嗎，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是我表姐吩咐過來保護我自行車的未來表姐夫，掩面淚奔……」
「不用跟我聊這個，我之前做的事情對得起你們付的錢，後面的事情我不做了，錢自然也不要了，我跟你們這麼說，是善意的提醒，這件事再往下，只會越來越令自己難堪，聰明點的話，不如順水推舟。」
「當然看了，而且已經有了初步的方向，他這本小說太偏重愛情，武俠味道太弱，我們可以這個為突破口。」
……
……
……
他有敏銳的故事辨識能力，所以他震撼于《白馬》的布局和構思；
這句話，因為涵義更為廣泛，創作空間更加自由，瞬間激發了網友們豐富的創作和改編靈感。
……
毫無疑問，這句話同樣是來自《白馬》！
當天稍晚些的時候，薛慕亮也語焉不詳地更新了一條狀態：你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著你，這應該是人生最美的事情之一了。
「肯德基環境優雅，服務一流；麥當勞超級非凡，嫩滑多汁，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狗不理包子，吃一個，還想第二個。」
「清華有聞名遐邇的學校大禮堂、有令無數學子為之夢回的水木清華；燕大有未名湖，有博雅塔，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選學校，我只認藍翔！」
趙侃強行緩了幾下，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悲傷，倔強地、抽泣地道：「我沒事，你們睡覺吧。」
于小樹蹲下撿起雜誌，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念道：「大江湖，伊水安主編。」
在每日正常的校園散步中，彌琥順口問柳敬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