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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也記掛著自己，今年浙江省將有新任提學官到任。根據行程安排，開春后提學官將按臨嚴州府，主持錄取嚴州府下屬各縣秀才的道試，時間大概就在二月底左右。

方應物很是記掛父親。成化十四年二月份是京師春闈大比的月份，也就是決定進士名額的會試。

等等……方應物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李士實這個名字很眼熟，應該是上輩子搞研究時注意到過，這說明他應該也是個名人！

如果他被錄取了，那李士實大宗師豈不要成為他的道試小座師？這可真是不同尋常的提學官啊，可惜只有方應物自己最明白。

方應物仔細瞧了瞧，果然看到「縣學生員」牌匾上面，名字和年月都用小刀削過，然後重新寫上了他的名字和成化十四年字樣。果然是廢物利用，很省錢啊……

不知別人如何想的，但方應物看完公告，當場就想破口大罵——這新大宗師不會是前世的宿仇罷？兩個出奇之處全部讓他倒霉！

這倒沒什麼，方應物放下帖子，腦子靈光一現，突然發現新任提學官不同尋常的原因了——因為商閣老在淳安啊！

方應物啼笑皆非，「我只是個童生，秀才功名尚未到手……」

時間隨後就進入春節，辭去成化十三年，迎來了成化十四年。

雖然方應物知道自己有雙保險，一是縣案首保送的潛規則，二是朱知府許諾在監臨和提調考試時給予照顧，但尚未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一時之間胡老先生也沒什麼辦法，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纏下去純屬自取其辱，胡家輸得起陣但丟不起這人。

但這次，新任提學官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竟然糊名彌封，難道真是為了取士公平公正？

公告主要有兩項內容，一是朝廷新委任ｈttps://ｗｗｗ•hｅtｕbｏoｋ.ｃｏm.ｃｏm的浙江提學副使李士實大宗師將於二月下旬按臨淳安縣，二十五日主考道試，本縣參考童生務必提前做好準備。

方應物近乎百分之百的錄取可能性，一下子被兩個不同尋常打成了無限接近於零。自家事自己知，他寫兩筆文章沒問題，但要說在淳安縣精英組裡能出頭，那是自欺欺人。

方逢時望著解元牌匾，若有所思：「若清之老爺中了皇榜，還要做進士牌匾。不過小相公若能再中個解元，那這個解元牌匾又能派上用場了。」

想透了其中原因，方應物哭笑不得，對他而言真是無妄之災。過幾天去仁壽鄉捧場時，應該想個法子與商相公點一點此事。

雖然方應物對依附過來的租戶不錯，只收了象徵性的親情價，但一百四十畝田地算下來，再加上原有的三畝本業田，也收了十來石租子，足夠他和蘭姐兒開銷的。至於三十兩外債，考完秀才再說罷。

今年淳安縣沒有大災大難，也沒有大的徭役，算是一個好年景。行走在村落之間，很可以感受到村民發自內心的愉快。

依照習俗，科舉上有了顯著成就，比如舉人或者進士，就要在宗祠里掛牌匾，以示光宗耀祖。方清之的解元功名是絕對值得大書特書的，牌匾不能不掛，全族砸鍋賣鐵也要做一個。

另一個不同尋常之處是，這次道試居然要糊名彌封。在通行慣例，縣試、府試、道試小三試不像鄉試、會試那般正規刻板，考試並不糊名彌封，考生姓名就是顯露著的，所以才時常產生當場點中的例子。

這次解元牌匾便掛得理直氣壯，掛得理所應當。要不是族中湊不齊錢，連牌坊都應該修一個，不過已經提到明年的議事日程上了。

元https://m.hetubook.com.com旦之後有元宵，在熱鬧的年節中，方應物作為花溪地區最受尊敬的人物，享受到了最高檔次的頂禮膜拜。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甚至忘了自己的穿越客身份。

將過錯都歸在那兩個戶房吏員身上，並進行罷免處罰，這樣對各方面勉強都有所交代了。

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出現了變通方式。在實際工作中，提學官並不巡視到縣裡，而是只按臨各府府城。各縣童生、秀才在提學官按臨到本府時，趕赴府城接受考試即可——這也是縣試、府試、道試小三關考試模式的由來。

「不浪費，不浪費！」二叔爺笑眯眯道：「這就是當初你父親那個秀才牌匾，反正也沒用了，拿來修過就算是你的，所以不但不浪費，還是節儉了。再說牌子多，看著大氣！」

這在其他科舉世家眼裡，簡直是笑掉大牙的事情，一個秀才功名也配掛在宗祠里么？但這卻是花溪方氏僅有的門面了。

按照朝廷制度，作為委派到地方的提學官，主要任務是巡視一省學業，應該在任期內每個縣都巡視到，而且還要巡視兩遍，並在各縣主持各種考試。

從縣城回到了上花溪村家裡，方應物正要招呼蘭姐兒沏茶，卻見自家小妾拿了一封帖子遞給他，「夫君，今日有個人從仁壽鄉過來下帖子，聽他自報家門是商相公那邊的。」

在種種忐忑中，方童生終於等來了縣衙公告。正好這日他來到縣城買書籍和筆墨，所以不需要經別人轉述，第一時間看到了公告。

方應物勸道：「過去沒法子也就罷了，眼下明明已經有解元牌匾，若還同時掛著秀才牌匾，這讓外人看了笑話，顯得我方家沒見過世面似的。再說太浪費了，為一個秀才做牌匾不值當。」

只要htｔｐs://ｗｗw.h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在府城考試，知府當然就是提調官和監臨官，但大宗師卻跑到淳安縣主持考試！這又毀了他方應物的第二道保險！

其次，新提學官按臨淳安縣也很讓方應物憤怒。他已經從朱知府那裡得到過許諾，那就是朱知府擔任道試提調官和監臨官時，可以對他進行照顧。

但事實上，一個省動輒一兩百個縣，以當今的交通條件，提學官根本不可能全部巡視到，更別說是巡視兩遍。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四十年後，也就是正德十四年，有場著名的寧王謀反大戲——當然大家更多記住的是王陽明。

朱知府和提學官平級，性格又強勢，敢作敢為；而汪知縣卻差了幾個級別，本性又比較軟。所以有些事情朱知府敢做，汪知縣卻未必能指望。

在汪知縣眼裡，只有他自己是外來戶，至於其他的方家胡家之類都是本地人，連丁戶書、邵小吏都是本地人。這幫人沒什麼本質區別，誰倒霉誰走運無所謂，別攪得縣衙不安寧就行。

而致仕在家的三朝元老李士實，就是寧王的謀主、國師、丞相，是寧王謀反集團的二號人物……

所以這個新任浙江提學副使李大宗師就讓人感到稀奇了，他居然直接按臨淳安縣主持一縣考試，這不符合常理。正常情況下，他到嚴州府就行了，根本不用下縣。

當然衙門補充吏員有一套固定程序的，方應物提議的兩個花溪人並不在候選名單上，但知縣點了頭，區區程序也就不是問題了。

「哦，這是你的。」二叔爺答道。

方應物既想讓父親一步到位，直接拿下進士功名，讓他直接從紳二代變成官二代；但他又擔心未來十年不是混官場的好時候，父親做官后只怕要吃虧，從這個角度想還是先不要考中進士比較好。

首先他作為和-圖-書縣案首，是享有保送過關特權的，但前提是大宗師需要知道哪個卷子是他的。

在淳安縣考，提調官可能會變成汪知縣，但方應物對汪縣尊卻不敢萬分放心。這倒不是說汪知縣不行，實在是因為官場地位在這裏擺著。

後來確實也如胡老先生所擔心的，市井之間口口相傳解元公子如何聰明、如何機智的故事，而胡家再一次充當了背景龍套。

在今年晉級為地主少爺的方應物腰包也略微鼓了起來，因為收到了人生當中第一筆租子。

不過縣衙外多了一張公告申明——毆打和綁架吏員衙役是違法行為，從今日起嚴禁為之、嚴懲不貸！

一直到了一月底，方應物才漸漸收了心，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功名上。未來一兩個月，對他和父親兩人而言，都是決定性的時刻。

方應物眼角不經意間，卻瞥見牆壁另一端還掛著「縣學生員」牌匾。忍不住問族長叔爺道：「這是什麼？」

二是依照提學官要求，本次道試為公平公正起見，試卷採取糊名形式。

而汪知縣之所以答應方應物的推薦人選，讓兩個識字的花溪人頂替戶房吏員空缺，那是因為方應物做出了一個承諾。

其實在之前方家根本沒有功名，方清之的秀才就是本朝破天荒頭一遭，以至於在宗祠里掛了個縣學生員牌匾慶賀。

方應物細心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來了。

這兩項內容都很不同尋常，看公告的多是書生士子，當即在公告下面就議論紛紛。

二叔爺信心十足道：「你縣試案首，府試第二，父親又是解元老爺，道試怎麼也能過關。當秀才是遲早的事情，提前幾天而已。」

不過這個叫李士實的提學官，當真是個有心眼的人，這樣的機會都能被他早早想到，提前半個多月發下牌告安排。只是不知道，商閣老吃不吃他這和圖書一套。

方應物和族長方知禮、里長方逢時站在宗祠里，看著解元牌匾，各自感慨萬千。

方應物很不尊敬長輩地吐槽道：「你老別沒睡醒說胡話了，方家祖墳的青煙還沒有冒到天上去。」

方應物久久無語，歷史真是個奇妙的玩意，四十年後的大反賊居然今年要來當他的主考了，而且按照任期，還將主考下一次浙江鄉試。

卻說納完秋糧就到了年底，一年忙到頭，此時村民終於迎來了冬閑時候。

據說這是為了安撫公門人心，否則縉紳大戶們都像方應物這般仗勢欺人、無法無天，誰還敢辦公差？特別是容易得罪人的公差。

所以方應物是堅決反對糊名的。

此外還有一件大事，屬於花溪方氏的解元牌匾終於做好了，在一場全族出動的隆重儀式上，掛在了方氏宗祠里。

這尊才致仕半年、餘威尚在的大神就在淳安縣，提學官跑到淳安縣主持考試，當然就是為了在商閣老家門口表現自己，順便想碰機會與商閣老親近一二。貌似公正公平的糊名，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心理。

方應物從公告下面默默走開，罵大街並不頂用，還不如想想對策。他知道，所有不同尋常之處必然也有一些不足為人道的內幕原因，可這次原因又在哪裡？

如果試卷糊上了名字，那麼大宗師怎會知道哪個卷子是方應物的、並應該給予照顧？若得不到潛規則照顧，那他縣案首的最大意義何在？

商相公？方應物連忙將雜念拋出去，接過帖子瀏覽。原來是商相公致仕回家后，要在族裡辦一座書院，過幾天要開張了，所以邀請賓朋見禮。

方應物答應事情就到此為止，不再繼續大鬧，除了將田地等次恢複原樣外，也不再對胡家進行追究。汪知縣對方應物息事寧人的態度很讚賞，也就順水推舟同意了他的建議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