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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生只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卻讓閣老見笑了。」

在離開前，方應物又去了一次仁壽鄉倦居書院，拜訪並告別商相公。

四月初，離別的日子還是到來了。縣城南門外的青溪古渡頭，片石嶙嶙，芳草萋萋，方應物在岸上與洪松洪公子互相道別。

所有田地款都用來當作盤纏，族人又七拼八湊的捐一些，四五十兩銀子怎麼也該夠在外兩個月的花銷。

準備出發的期間，又從京師傳來了科舉的終極考試——殿試的結果，淳安縣碩果僅存的獨苗方清之在三百五十名進士中，名列二甲第四，也就是總榜第七。

這個時候，不甘寂寞的白梅姑娘突然也跳了出來，宣布免掉方家三十兩債務……不過方應物沒答理她。

部院翰林，都是國家機構里的核心層，父親要進去了，只怕立刻就卷進漩渦里。

在這個時候，方應物作為今科唯一進士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地痛斥士子們拉幫結派、吃喝玩樂，痛和圖書斥士子們荒廢學業、浪費年華，很能引起主流輿論的讚賞和共鳴。

方應物最害怕升得越高，摔得越重。

方應物半是欣慰半是痛苦地拍了拍腦袋，父親這考試達人簡直一發不可收拾，一口氣飆到底了。這下子，想指望父親當個地方官，躲開京師亂局也不可能了。

商輅對方應物前些日子的放炮也很讚賞：「你那天說得不錯，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這幾年士風是浮華了一些，正需當頭棒喝。老夫建這書院，選在了僻靜山腳下，不在村鎮城市，也是出於遠離喧囂的意思。」

方應物發現，商閣老不搞題海訓練時，也挺風趣的。

方應物站在船頭上，和洪公子互相招手。船離了岸有幾丈遠時，忽然有人從路口那邊飛奔過來，一口氣衝到了碼頭上。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二甲第四名，是和*圖*書鐵定要留在京師當京官了。如果能通過館選，那就是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即便不能入翰林，那去六部都察院肯定沒有問題。

他深腰施禮，開口道：「此去不知幾年，我花溪方氏一族若有事情，還望洪兄不吝伸出援手。」

洪松還禮道：「好說好說，但請放心。亦祝方賢弟此去高飛，鵬程萬里。」

名為捎信，其實是關照，讓他捎信就是將他介紹給別人，方應物豈能不知？便心懷感激道：「勞煩閣老費心費力，提筆寫了許多書信，這份厚愛，晚生沒齒難忘。」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方應物喝過三杯離別酒，扭頭上了船。船夫撐起了船，緩緩向江心行去。

代表全國的三千多精英舉子匯聚京師，出了三百多進士，這已經是十分之一概率了。在十分之一里又奪下第七名，父親的成績也太恐怖了。

方應物哈哈大笑，揮揮手鑽進了船艙。

方應物嘆口氣，也有點依依不捨。洪、項二人和_圖_書雖然性子不同，但都是很值得做朋友的人，近半年對自己幫助當真不少，至少自己借走的錢從來不催自己還……

不然也不會有超過一半的縣學生員被叫回家去，並嚴加管教、禁閉讀書。

家裡原本有的三畝地都賣掉，偏僻山村的地不好賣，同族人又買不起，方應物費了很大力氣才賣出去。

方應物道：「若無少年人銳意進取，哪有老年人優遊林泉。」

洪松標誌性的苦笑出現在臉上，「自從上次雅集之後，項伯父便把他押了回家，年內是不能自由了，所以今日出不來。說起來，項伯父動輒將你掛在嘴邊鞭策他，他現在快把你恨死了。」

蘭姐兒是應該帶上的，但兩個不到二十的年輕男女行走江湖有風險，還得找兩個隨從。

今年會試，淳安縣還是只有在外面遊學了兩三年沒回來的方清之中進士，其他從本土出發去應試的舉子再次全軍覆沒。

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不是那麼好得的，機緣實和圖書力缺一不可，所以二甲第四名已經是高到令人仰視的位置了。

岸上洪松奇道：「你怎的又出來了？」

科舉是淳安縣人的驕傲和門面，一科出兩三個進士都是平常事。但在連連遭受重挫、只有在外面遊學的人才能中試的背景下，縣裡輿論已經不淡定了。

去年鄉試，淳安縣只有方清之這一個在外遊學的士子中舉，其他士子全軍覆沒，很是寒磣。但被解元光環遮掩了，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方應物在雅集上，義正辭嚴地將縣學士子訓了一通，居然反響還不錯，全縣一邊倒地讚揚，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為現在是個非常時期。

項成賢答道：「聽說是送方賢弟，家父就放了我出來半日。」

所以方應物從本村找了個身高九尺、膀大腰圓的鄉親，這樣可以增加安全感，還將蘭姐兒的哥哥也作為隨從帶上了，如此便是一行四人。

商輅撫須笑道：「不累，每封信里都是一樣的文辭，輕鬆得很。只是抬頭稱謂htｔｐs://ｍ•ｈｅtｕbｏoｋ.coｍ.ｃｏm換了不同人而已。」

兩人目視船隻漸漸遠去，忽然聽到從船艙里傳來似詠似唱的詞曲，便靜心細聽。

商相公嘆道：「你們少年人嚮往外面世界，追求功名之心太盛，要到老時才知優遊林泉之樂。」

想至此，方應物越發得憂心忡忡，更堅定了去京師的想法。

方應物左看右看，發現項成賢確實沒有和洪松一起出現，很是稀奇，忍不住問道：「項兄在哪裡？莫非你們鬧了糾紛？」

商輅大笑幾聲，掏出五六封信，遞給方應物道：「這是老夫給一些京中舊人寫的書信，還有吾兒家信，你替我捎給他們。」

閑話不提，這年頭出門遠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做很多籌備工作，尤其是方應物這樣從來沒出過遠門的。他前前後後準備了將近一個月。

不是別人，正是項成賢。他氣喘吁吁，隔著水流對方應物叫道：「你等著！本前輩日後一定要強過你！」

項成賢喃喃自語道：「走就走罷，還走得這麼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