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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物又對袁彬簡單拱了拱手，文武有別，禮節上要差得遠，此後他便靜立一旁去，等待著審問開始。

方清之被押下去，剛走到門口時，袁指揮忽然又開了口，對著人牆后的方應物叫道：「方家公子！朝中有幾位大人彈劾國舅爺萬通，但聽說你和他串通好了，明天去東廠，打算替他開脫消罪么！」

方清之冷冷道：「我何錯之有？」

他身上是敝舊的青色官袍，裂開了幾個洞口，但絲毫無損他超然挺拔的氣質。至於臉上的幾抹黃土黑泥，只能是白皙玉面的點綴。

這也是方應物第一次看到大名鼎鼎的飛魚服，後世傳說中似乎錦衣衛人人一身飛魚服，但方應物之前並沒有見到過。

從夏日的陽光下，從庭中西角門緩緩地走進一位身材頎秀的人，在四名錦衣衛官校的押解下，朝著大堂而來。

方應物又自豪地答道：「兒子今年春時，蒙宗師錄取，入縣學為廩生，正好頂了父親留下名額。」

坐在劉大學士旁邊側面m.hetubook.com.com的，是一位鬚髮全白、目測有七十以上的老者，身穿金色飛魚服，很是奪目。

方清之喝道：「住口！聖賢書是如此教導你的么？」

這必然就是父親大人了，方應物逆著陽光，一時看不清他的樣子。

坐在堂上正中主審位置的，是烏紗緋袍全套冠帶的太子少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劉吉。

劉吉暗道，此子平常說話不會這麼不謹慎，估計是這次他要見到父親，所以心情激動，神思不屬。

方應物站在門內角落裡等了一會兒，聽到幾通鼓響，從堂後轉進來一伙人，簇擁著兩位大人登位。

這個老者的身份，顯而易見呼之欲出，當然就是錦衣衛指揮使、掌錦衣衛事袁彬袁大人了，這可是國之功臣。

方清之聽到話，猛然回頭盯了方應物一眼，但沒有機會說話便被錦衣衛官校推了出去。

錦衣衛衙署大門處站班的官校看到方應物，便領了他進去。天下官署大同小異，穿過二門便和圖書來到了正堂前。

方應物拾級而上，此時堂上兩個位置都是空的，尚無人去坐。中間那個必是主審位置，旁邊那個就是陪審位置了。

方清之露出了笑容，「我方家後續有人矣！」

方應物省過神來，連忙推金山倒玉柱，上前兩步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頭，這才答道：「聽聞父親遭難，我便來了。」

方應物看著父親真叫人著急，忍不住隔著人牆道：「父親暫且忍辱負重，寫下悔過書，保留有用之身又如何？」

這種線條華麗、氣質憂鬱的半熟而立小生，對女人的殺傷力是全年齡段通吃的。而且好像父親又具有認真倔強的性格，在女人眼中更是別具魅力。

看他的位置，方應物猜測最後還是有所妥協，本次審問沒有全然拋開錦衣衛，讓袁大人充當了陪審。

方應物上前見禮，對主審劉大學士拜見道：「今日為家父之事，耽誤了閣老休息，叫學生於心不安。」

什麼叫「耽誤了休息」？現在只不過是下午未時，對和圖書於一個理論上是全天工作的大臣，下午是應該休息的時間嗎？

這條路是很熟悉了，這個大門也是很熟悉了，在京城有很大一部分時間都花在了這條路上，但今天到來與前幾次意義不同。前幾次是一種過程，這次可能就是結果了。

方應物突然自慚形穢起來，他時常為自己相貌氣質而沾沾自喜，但與父親比起來，頓時月明星稀了。

方清之望著有點發傻的兒子，疑惑地開口問道：「你怎會在這裏？」

方應物猝不及防，愕然看了看袁指揮，又看了看父親的背影。他感受得到，剛才父親盯他的眼光中是飽含責問和不滿的。

方清之嘆口氣，「苦了你了，都是為父之過也。」正說著，他望見方應物身上的士子青衫，訝異道：「你進學了？」

與別處不同的是，錦衣衛正堂前空地很大，足以容納上千人站立，想必也是因為有特殊需要的緣故。

原來就是打的這個目的！是要借用父親的威勢，給自己這當孝子的施加壓力，而且hｅtu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自己與父親遠遠相隔，沒有機會解釋啊！

再看他鬆鬆垮垮的髮髻，沾著幾根枯黃的草莖，還有幾縷亂髮飄蕩在額頭上，但依舊不能破壞這份憂鬱的風情。

他也明白了一個始終想不通的問題，為何以父親這脾氣，還有那麼多女子飛蛾撲火、倒貼上門，最大原因就在這裏啊！

方應物還是第一次見到身著官袍的劉棉花，陡然覺得他比平常家居時威嚴許多。

劉吉拍了拍醒木，打斷了父子敘話。錦衣衛官校便將方清之押到前面，至於方應物這個來旁聽的，則被隔離到了邊上去。

父親大人的眼睛很特別，像是湖水一般深沉深邃，又蕩漾出了几絲淡淡的哀愁。

「劉閣老你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是合格宰輔么。」

方應物在緊張不安中度過了一個中午，然後十分忐忑地出了會館，朝皇城南錦衣衛衙署而去。

方應物扭頭向門外望去，對父親的登場翹首以待。

一直沒有開口的袁指揮這時候插話道：「在這裏耍嘴皮子沒甚意思，和-圖-書方庶常還是先下去罷。在牢獄里放上筆墨紙硯，什麼時候寫下了悔過書，什麼時候再說其它。」

劉吉針鋒相對道：「你不安分守己，肆意妄言，誹謗大臣……」

劉吉望著底下的方清之，嘆息道：「同為翰苑一脈，老夫是不想審問你的，其實也沒有什麼可審的。方清之你寫一封知錯悔過之書，能叫老夫向皇上交待便可以了。」

劉大學士咳嗽一聲，喝道：「提人！」

劉吉公事公辦地點點頭道：「所為國事，無妨。」等他答話完了，才發現方應物這話不對勁，他答得也不對勁。

等方清之走到了門檻外，與門檻內的方應物正對面，兩人齊齊愣了愣。方清之為了兒子的出現而驚訝，方應物驚訝則是因為……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劉吉心裏登時冒了火氣，但又一想，自己苦心挽回名聲，不能就此功虧一簣。

難怪這袁指揮急急忙忙搶在東廠查問鬥毆事件之前，於今天下午組織了審問，並叫自己旁聽。

劉吉考慮片刻，「也好，就如此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