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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破口大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不要流言來流言去的！」

他便又將彭指揮叫來，囑咐道：「其實那方應物說的沒有錯，即便我向陛下告狀，還能怎麼說理？教化和功名，本就是文人專屬，我們非要從文人手裡搶這些，只怕要被天下人所嘲笑，嘲笑我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雖然邊鎮地區比較窮，但這麼多武官在這裏，多少也是能榨出銀子的。畢竟秀才功名奇貨可居，值得花錢拿下，又難得大批量的出現名額。

越聽到別人說方應物的好處，彭指揮使越覺得十分堵心，冷笑道：「瞧你說得和真的似的，你就肯定方應物將來一定會中進士？別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他還親眼目睹到，只開張了半個時辰，就把借給方應物的本錢收回來了，自行擔任塾師的方應物收束脩收到手軟。

聽到彭指揮再次前來訴苦，張公公無奈道：「功名這種事本來就是讀書人的事情，你我身份都算外道人，即便硬性插手，又如何能擰得過他們？那巡撫手握王命旗牌和敕書，也不是吃素的。」

前來幫忙的孫大使站在關帝廟門口，看著各色頭面人物人來人往。

他那娘家親戚趕緊勸道：「彭大人聽我一句勸，千萬別這麼想，如果社學好辦早就有人辦了。有方應物在這裏，你是辦不好的，最後還是要鬧笑話！且不說方應物明年可能參与院試，進他的社學就有可能得到照顧。就算和-圖-書從方應物自身而言，他可是來自科舉大省浙江的秀才！這比西北邊地的讀書人含金量高多了，這就是一塊金字招牌。方圓幾百里內，真是找不到人能比得了的。別說延綏鎮，就是附近米脂綏德近幾十年也沒出過進士，出過的舉人一隻手也能數過來，你去哪裡找比方應物更好的老師？即便你找來了更好的，但別人不會相信這一帶的讀書人水平會比方應物高，江浙那裡的讀書人能中秀才，都是千里挑一極其變態的。再說你沒聽過最近其他流言么？」

彭指揮強裝不屑道：「就算他能中了進士，那對本地人又有什麼用，再說也不是現在立刻就中進士。一群人趨之若鶩，也不嫌丟面子。」

張太監也是從小在宮中內書堂讀過書的文化太監，面對正牌讀書人有點自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了。

他也不是想回京城，只想離開艱苦的邊鎮，換到內地生活舒適的地方去鎮守。正好最近張公公搭上了皇上和萬貴妃身邊的紅人太監梁芳這條線，但梁芳為人貪財，他需要一筆銀子去運作。

見到張公公這封信，方應物對送信雜役傲然道：「你去對彭指揮使傳幾句話，能叫他主持修建學宮，就已經是他幾輩子燒了高香，還想怎的？區區一介武夫，不思練兵報國，也想處處插手文學之事么？簡直像個恬不知恥的小丑，可笑之極！彭指揮自己也說過，這世道實和*圖*書力為尊，他在文事上面有一丁半點的實力么？」

就這麼一家草台班子似的社學，開張之日硬是被踏破了門檻。無數家長不請自來，哭著喊著也要送子入學……

至於彭指揮那邊今天的官辦儒學開工典禮，當然就乏人問津了。進學的入口已經被楊巡撫和方應物卡住了，如果最終進不了衛學，那給彭指揮使面子參加開工典禮有何用處？

卻說彭指揮眼睜睜方應物那邊重新熱鬧非凡，而自己這邊冷冷清清，他想來想去沒什麼辦法。

按照彭指揮使預計，如果運作得好，每人賺得幾百兩甚至上千兩銀子都有可能，另外還能收攏一批人脈。

那親戚知道彭指揮性子不好，被罵了雖然不爽但礙於指揮使權勢也只能忍了。小心翼翼地說：「還有流……消息說這方應物的業師是前首輔商相公，他父親是翰林庶常。特別是他的外祖父是江南巡撫王恕，出身陝西三原書香大族，王恕的兒子則創辦了本省最好的書院。就算方應物將來中不了進士，但只要入社學拜了方應物作業師，那將來也能自稱商相公和方庶常的徒孫罷？可以與三原王恕老大人牽扯上一丁點的關係罷？有這層脈絡，也算有了師門源流，總比一點也沒有的孤家寡人好。說不定還能攀上三原王家，去三原書院進修，這比蝸居榆林城一方小天地豈不強得多？」

「那不要緊，你沒聽過另外一些流言hetubook.com.com么？」

可是如果任由巡撫和方應物這麼幹下去，他不但要將銀子吐出來，而且還要招人笑話！笑話他自不量力！

張公公嘆口氣，「也罷，我再修書一封，問問楊巡撫的態度。」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實土衛所的指揮使，而不是封疆大吏巡撫，所以又去找鎮守中官張太監求救去了……

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那親戚如實答道：「城中傳言，都說這方應物十六歲中秀才，是神童一般的人物，年紀輕輕必然前途無量。而且他這個秀才是浙江省提學官親點的，下次鄉試還是這個提學官主持，所以傳言方應物中舉不成問題。就是進一步的會試，以他的背景和才華也很有幾成把握！」

只要能找到地方和塾師，社學立刻就可以開張，簡單得很。方應物從城中關帝廟租了兩進院子，然後掛上了榆林社學的牌匾，於是乎就開張了。

連最後的指望都靠不住了，又平白被方應物羞辱了幾句，回到家中彭指揮仍然怒氣難抑，一口氣連砸了兩隻青花罐。按照二十一世紀價格計算，他的後代估計損失上億人民幣。

又他娘的有什麼流言？難道滿城都是流言只有他彭清不知道么？彭指揮使忽然脾性大發地暴怒了！

從一開始彭指揮使根本沒有認識到方應物身上的財富，在他眼裡，方應物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讀書人，有點背景和圖書也受困於現實，在這天高皇帝遠的榆林城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但沒料到，方應物可以將自己優勢發揮出來並變現了。

彭指揮想罵也罵不出來了，雖然仍舊萬分惱火，但卻不知道該罵什麼，他不想承認自己是見識短淺的井底之蛙。

副總兵岳大人來了，參將游擊級別的來了四個，千總級別的來了七八個……這讓孫大使如在夢中般目瞪口呆。

那親戚搖搖頭，解釋道：「讀書人十分講究關係和脈絡，比如師門、同鄉、同年之類的，沒有這種人脈就進不了讀書人圈子。方應物將來若中了進士，有了大前途，那今日入了社學的人，豈不都是方進士的學生門徒？有了這層關係，自然就有了融入士林的條件。若本地人有志於讀書的，這種美事還能去哪裡找？放眼本地說是破天荒也不為過，連個讀書人都沒有，更沒有這樣可以攀附的人。撫台是讀書人沒錯，但撫台不可能放下架子，也沒這個時間。也就方應物這樣因為巧合來到榆林的讀書人才有可能大批量辦學收徒。錯過這個機會，下次再想攀附上清流關係，就只能等延綏鎮出一個自己人進士了，也不知吾輩有生之年能看到否？」

這封信送到楊巡撫手裡時，恰好方應物也在，正向楊巡撫稟報自己的行為和對未來考試的一些設想。

「還能有什麼流言？」彭指揮問道。他就奇了，最近彷彿人人都知道好多流言，怎麼他就不知道？

「和_圖_書錯！」方應物糾正道：「這叫做知識就是力量！」

彭指揮使在衛學選址處轉了幾個圈子，心胸快氣炸了。看誰都不順眼，連自家兒子都因為擋路挨了幾腳。

這延綏鎮守太監張遐張公公其實並不是很貪財的人，這次要搜刮銀兩也是有他的理由。

想至此，彭指揮忍不住恨恨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待我去鄰近米脂綏德請幾位讀書人，也辦一個社學！」

這幾天，彭指揮已經預先收了幾個人的銀子，到手二百余兩，形勢堪稱十分喜人。

難怪方應物信誓旦旦地說，過了今天還他兩倍的銀子，照這個趨勢，今天賺幾十倍都不是問題。大開眼界之後，孫大使萬分感慨，教育真是暴利行業吶。

彭指揮很執拗地請求道：「無論如何，也要再試試看，不能讓好處都讓方應物得了。」

話說方應物向孫大使借錢，就是為了辦社學。這種社學辦起來不像官方儒學那般麻煩，不需要刻意選址，更不需要按照左廟右學規制蓋學宮，至於學舍什麼的更不需要。

張公公在延綏邊鎮駐守幾年，實在不想吃這苦了。特別是他因為參与戰事有功，從鎮守少監升為鎮守太監，功成名就之下更是無心在延綏鎮久留。

這不只是他彭清的事情，還是張太監的事情。本來兩人事先商定，利用這次錄取生員的機會把持住一批名額，然後賣成銀子，最後對半分贓。就算這次不可能將全部名額拿在手裡，但只要有一半也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