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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安縣學歲試的規則很簡單，所有生員按照考試成績將劃分為六等，等次不同獎勵和懲罰也不同。

縣學歲試不在正式科舉考試之列，只是縣學內部的資格考試，隨意性大，榜單也製作得不甚正式，但不影響觀看。

這時候，全副冠帶的沈巡按出現在穿堂正中間，而孟教諭站在旁邊負責唱名，被點到名字的，便上前接受檢查，然後進入考場中。國朝考試大抵都是這種套路，只不過規模大小、寬嚴程度各有不同。

方應物沒有答話，陷入了苦思之中，今天這榜單也太意外了，又是什麼陰謀？但他想來想去，仍然毫無頭緒，方應物自從穿越以來，第一次感到智商不夠用了。

徐淮哪還有心情繼續吹牛，他就是想吹，那也要有事實為依據。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整個人幾乎要趴在榜單上，竭力而又徒勞地想證明是自己眼花了。

一連點了七八個人後，孟教諭又叫起下一個人：「花溪方應物！」

這個時候，方應物若還能演戲到如此逼真的程度，那簡直就是未篡位的王莽之流，被欺騙也認了。

沈巡按疑惑道：「什麼流言？本官未曾耳聞。」

徐淮疑神疑鬼地左看右看，他總有一種感覺，方應物會冷不丁的冒出來，然後……他就沒有然後了。

他雖然才華一般，但去年歲試時運氣爆棚，蒙中了考題獲得一等成績。按照規矩，歲試一等是可以直接補為廩膳生員，但卻因為本縣廩生名額滿著，所以他只能一直當候補。

孟教諭想了想，還是決和-圖-書定將方應物說過的話如實複述給巡按，「那方應物說，近來流言紛紛擾擾，他感到不堪重負，所以退出本次歲試。」

洪松和項成賢一路小跑著，來到項宅外院，卻見方應物已經把箱籠搬到了堂屋正中，旁邊蘭姐兒信手在桌案上打著細軟包裹。

這張榜單既照顧了最優秀生員的名次，又照顧了學霸的需求，是一張成功的榜單，是一張勝利的榜單，是一張和諧的榜單。

沈巡按面前案子上有一份生員名單，不到場的都會從名單中劃去。但沈巡按並沒有著急劃去方應物的名字，而先轉頭問孟教諭：「方應物為何未到？確定是棄考了么？」

在人群里，徐淮忐忑不安地等完了孟教諭點方應物的名字，然後發現方應物真沒有出現，登時滿懷欣喜地大笑三聲。

如今方應物這個廩生棄考了，那麼就是連續兩年沒有參加歲試，按規矩是要降為增廣生員。也就是說，空出一個廩生名額了，而他徐淮可以順理成章補為廩生了！那麼只要今年歲試考中三等，就能進一步獲得鄉試解額。

他和項成賢都敢對天發誓，這幾天方應物老老實實呆在院子中，沒有任何不正常舉動，也絕對沒有去為歲試的事情進行過任何運作，是真的打算離開縣城閉門苦讀去。

洪、項兩人迅速地掃了幾眼，都在榜單前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洪松成績是二等，項成賢的成績是三等，兩人皆取得鄉試解額，回去后可以開始籌備明年鄉試了。

項成賢興奮地拍了ｈttｐs://wｗw.hｅtｕbooｋ•com.ｃｏm方應物一巴掌，「求學你個頭！三年你個頭！歲試榜上列了你的名字，與我一樣是三等，我們該要準備鄉試了！」

在秀才中特權最高的廩膳生員只要考中第三等，便可以不論名次直接獲取鄉試解額，這就是二十個廩生的最大特權。

這成績在意料之中，不值得太過高興，洪松對項成賢道：「走罷，午間與方賢弟吃酒，為他離開縣城送行。」

「這怎麼可能！」方應物驚聲大叫道，世間哪有不去考試，卻有成績出來的道理？

洪松順著項成賢的手指頭看去，在第三等次這一列人名的末尾，赫然寫著「方應物」三個小字，旁邊還加了一句註釋：暫定三等，待補考。

九月初三，是淳安縣成化十五年歲試日期。雖然已經進入了秋季，但還沒有什麼落葉，只有颯颯秋風在巷子里打著捲兒。

洪公子思忖片刻，否定道：「徐前輩八成是吹牛，根本不可信。你想想，這巡按御史何等威嚴，豈是區區一個徐淮可以左右的？徐淮又有什麼膽量敢利用巡按御史做文章？我猜測，徐淮被方應物三番兩次整治，可謂是顏面全失、威風掃地。因此他既然回了縣學，就要想法子把這個臉面找回來。所以他要編點說辭，拚命證明是他使計策將方應物擠兌走的，然後便順其自然的成了勝者，找回丟掉的面子。」

短短几個瞬間，在場數十人都注意到了三等這列末尾的人名，無不大吃一驚，甚至還產生了駭然的感覺。這方應物也和-圖-書忒神出鬼沒了，區區一個縣學歲試，居然玩出了風雲變幻的懸疑片風格。

洪松半晌沒有說話，一直在仔細觀察方應物神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就是毫無破綻……至此洪公子才相信方應物確實對今天的榜單不知情，否則決不至於如此反應。

這對他們兩個而言，是很簡單的事情，無論看文章水平或者看家世威望，問題都不大，完全不用像對文章沒自信、又是新人菜鳥的方應物那般心虛。

三日後放榜單，成績等次將徹底決定縣學八十多生員未來一兩年的生活軌跡。

但無論是什麼生員，考到四等及以下，就會被視為不合格，要接受處罰了。

不過場中並無人應聲，孟教諭便連續叫了三遍。還是無人應聲，這可是第一個點名不到的人。他便對沈巡按稟報道：「廩生方應物未到。」

卻說這場歲試，此後便波瀾不驚，題目是一道四書題和可選擇的一道五經題。諸生平平常常地答卷，平平常常地交卷，平平常常地離開考場，一切乏善可陳。

而大多數非廩膳生員的秀才，則需要考到前十名，才能保證獲得其他名額。如果名額仍有空缺，那就繼續按照名次遞補。

那還怎麼會發生如此詭異的事情？主考官沈巡按為什麼會平白無故地放了方應物一馬？說是「暫定三等待補考」，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其實就是走個補考形式，然後正式列入三等了。

徐淮出現在洪、項兩人面前，問道：「方應物真的棄考了？」洪松不動聲色地答道：「自然是真的，你還待和*圖*書如何？」

徐淮又繼續豪氣干雲道：「故而今次歲試，我大概要補了方應物的廩生名額。等放了榜后，我請諸位同窗吃酒慶賀！」

孟教諭暗暗腹誹幾句，你老大人真不知道么？只不過想要撇清自己，才故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罷？這些手握重權的官員，沒一個是簡單角色！

頗有一批故舊重新圍在徐淮身邊，聞言叫了幾聲好。

卻說本次歲試，縣學生員中共來了八十多人參加，此時聚集在縣學大門外等候著唱名。其餘沒到場的生員，多半都是已經失去了進取心，沒什麼心思參加歲試了。

洪、項兩人只得嘆息而去。

項成賢答道：「你以為我們無聊到如此地步，特意騙你來么？榜單上也說了，叫你去補考！我們真心想問問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候比考試那天輕鬆熱鬧許多，徐淮正在人群當中自吹自擂：「為兄我略施小計，放了幾句流言，便叫那方應物束手無策，只能黯然走人！這就是兵法里的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

兩人正議論著，忽然聽到裏面幾聲鑼聲，這大概是有雜役出來張貼榜單了。他們便住口不言，凝目仔細去看。

項成賢遠遠地瞪了徐淮幾眼，又信口問洪松道：「他說是他有意識散布流言，是真的假的？」

洪松和項成賢去參加考試前，一起來找過方應物。但方應物擲地有聲地說：「做人要有志氣！本次考試對我不公，說不去就是不去了。」

但無論怎麼看，方應物這個名字就是出現在了三等這列里。他很清楚，三等和圖書意味著方應物今年歲試合格，所以不必降級，而且更意味著他遞補為廩生的願望再次破滅！

洪松像是見了鬼一般，目瞪口呆，久久不能置信。

項成賢卻置若罔聞，立定了沒動。洪松一連催促了幾遍，項成賢仍然沒有挪動腳步，反而指著牆上榜單道：「好像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時間一晃而過，到了放榜日，洪松和項成賢又一起前往縣學看榜。已經有數十人站在照壁前，等候榜單張貼。

方應物甩開項成賢，正色道：「我前番說過，做人要有志氣！此次要去倦居書院求學，在學有所成之前，三年內不踏進縣學一步！」

洪松和項成賢各自提著考籃，老神在在地站在人群里。他們都是廩生身份，所以考試任務相對比較輕鬆，只要成績達到第三等就可以過關。

剛才圍著徐淮聽他吹牛的人，悄悄地自發地散開了幾步，離徐淮遠了些。看著頹然的前學霸，眾人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分，在深不可測的方同學面前，徐前輩若能靠得住，那母豬也能上樹了。

所以對幾經打擊、本來已經不抱希望的前學霸徐淮而言，真是意外之喜，方應物居然真主動放棄了，正好便宜他這個對頭，人生喜事莫過於此。

項成賢衝上前去，一把將方應物拉到院中，還要向大門外拉去，口中叫道：「方賢弟，去一趟縣學看看。」

八十多個生員將在縣學歲試中爭奪三十個鄉試解額，成功的人便可以在明年八月去杭州參加秋闈了。運氣好的，那時候就可以更進一步，甩掉秀才身份成為舉人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