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當今天子寵信太監，地方鎮守太監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凶名赫赫，橫行霸道的事迹時有耳聞，連官府也是束手無策。猶有甚者，地方官因得罪鎮守太監導致被天子治罪的事情也有不少。

若不是真存在這種實實在在的危險，早就有無數人上書去責問鎮守太監了，還用等到今天才出現第一個么？

走到鎮守太監府大門外的街心上，邵公子對著散布在周圍的人群拱了拱手，很謙虛地說：「前日有同道罹難，深感痛惜，如今公道不存，小子不才，今日斗膽先行一步了。多謝諸君到場為在下送行，若仍有他日，願與諸君在春風樓痛飲。」

方應物大笑幾聲，口中吟出四段似詩非詩、似謁非謁的句子：「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若方應物因不忿而出面指責自己，或者說什麼誹謗之語，那也要有人相信才是。看現在這個樣子，誰會信他？

不得不說，邵家的動員和圖書能力的確很強，也有可能是這幾個月做這種事做熟練了，居然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就能在城中讀書人里製造出偌大的聲勢。

又次日，一大早便在鎮守太監府門前大街上聚集了不少讀書人，而且還有越來越多的架勢。

方應物細條慢理地思考著，但項成賢則有點和尚不急太監急，「如今那邵琛聲勢大張，你心中就沒點主意？你不是也想當本省新一代的旗幟人物么？如果他這次真敢冒險上書責問鎮守太監，那麼名望必將陡然大漲，可比擬為朝中大臣犯天顏死諫那般！若無另外機遇，至少幾年內你就很難再望其項背了。」

門官已經從門房中走了出來，橫攔在當中，對邵公子呵斥道：「來者何人！」

人群中有人答道：「我等為邵朋友壯行！」

心裏計較已畢，邵公子「毅然」、「決絕」地轉身，在眾人崇敬的目光里，大步向鎮守太監府大門行去。

邵琛手持一hｔｔps://ｍ•hｅｔuboｏk•cｏｍ.cｏｍ封文書，用很普通的信封裝著，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特色。但眾人都知道，在場數百人中也只有邵琛才有這個膽量上書鎮守太監府。

「哦，告辭，回見！」項成賢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開。方應物連忙叫道：「哎，你怎麼說走便走？」

隨後，邵公子的目光依次掃過人群，卻沒有發現方應物的人影。他心裏不免有些失望，如果能看到方應物氣急敗壞地出現在這裏，那才叫解氣。

不過他們雖然沒有膽量像邵公子這樣，冒著巨大危險署名上書為已逝者討公道，那付出的代價也許會大到難以承受。但是心中的正義和良知驅使他們今天到這裏來，為勇者送上一份鼓勵和支持。

不知道什麼人叫了一聲「來了」，眾人便齊齊隨大流向街口望去。卻見有個非常年輕的士子緩緩步行走來，不過才十六七歲，許多人已經認出了，這正是近日在省內士林聲名鵲起的和_圖_書邵琛，大概也是今天的主角。

針對這件事情，最後天子只批了三個字：「且宥之」。李公公本人屁事沒有，繼續當鎮守太監。指揮使雖然是武官，但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能這樣白白被李太監打死，他們這些連舉人都沒有中的士子又算什麼？

但不知怎的，沒見到方應物到場，邵公子同時還感到鬆了一口氣。這大概說明方應物死了心，至少可以避免什麼不受控制的意外發生了罷。

項成賢扭頭答道：「瞧你這裝蒜的模樣，我就知道又白擔心了，還留在這裏作甚？」

到了辰時，差不多已經有數百人了。只用一天時間就能鼓動如此多人到場，還都是讀書人，已經稱得上很難得的大場面了。

次日午後，方應物正在讀書時，好友項成賢突然匆匆到訪。「今天那邵琛在青雲街廣發傳帖，邀請同道明日到鎮守太監府討公道，而且邵琛將署名上書！」

邵公子雙手奉上文書，高聲道：「在下杭m.hetubook.com.com州府府學生員邵琛，特來向鎮守中官上書！」

自己搶了他的創意和風頭，那又怎樣？如今話語權在邵家手裡，方應物就算跳出來做一樣的事情，那也將被別人看做東施效顰，自己半點不受影響。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方應物在邵琛面前說過，將在三日後上書，原本估計邵公子會趁著自己「不注意」，故意搶在自己前面拔得頭籌，然後大張旗鼓地宣揚邀名。

卻沒料到邵家居然事先就大肆宣傳，製造噱頭，難道就不怕打草驚蛇，讓他有所警惕么？

別的不提，就說鎮守浙江太監李公公也有一樁非常出名的霸道事情。大約在數年前，有個姓馬的指揮使觸犯了李公公，結果被李公公當場拿下施以杖刑，結果把一名堂堂的指揮使打死了。

隨後方應物就想明白了，這是邵家擁有足夠的自信。同樣一件事情，有包裝宣傳與沒有包裝宣傳絕對是兩種結果，在邵家這地頭蛇開足馬力，不惜成本為邵小和*圖*書公子張目的情況下，根本不怕自己去和邵公子搶這個風頭。

看著項公子急哄哄的模樣，方應物忍不住打趣道：「項兄！你不認真讀書，怎麼天天有閑心關注這些身外之事？如此怎麼取得了功名？」

鎮守太監府的門官有點見怪不怪了。這些日子時不時的就有讀書人成群結隊來門前晃悠，但今日情形還是叫他感到氛圍不同尋常，好像要發生點什麼似的。

圍聚在此地的眾人並不多話，並沒有出現人聲鼎沸的現象，只是偶有幾句細碎私語，略顯冷清的氣氛中帶著幾分悲壯，憤懣。

項成賢擺擺手，「並沒有刻意去打聽和關注，只不過午間在酒樓用膳的時候，親眼見到有人為邵公子煽動同道，到處都有，想不知道都難！做出這麼大的陣仗，不知道他能糾集多少人，但百十人總是有的，多了說不定會有數百人。」

門官表情陰晴不定，知道今天這事小不了，不是他能決定的。便收了文書，迅速閃進大門，向自家主人稟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