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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正常程序，文官從入職到任命自有一套嚴格的程序，吏部就是直接負責官員銓選的衙門，天子並不能想封什麼官就封什麼官的。

劉棉花愣了愣，敢情方應物的最終目的是要問這個。「今日在文華殿里，萬眉州先讀了你的試卷，然後劉祐之情急之下，揀出了張天瑞的試卷。最後輪到老夫時，老夫便贊同了張天瑞……」

其實殿試最終名次是多少無所謂，方應物也很明白得到狀元沒什麼太大實際好處。但關鍵在於，這種忽上忽下、變幻不定讓方應物的敏感小心肝產生了極大的不安全感，而且他很討厭這種被人當棋子撥來撥去、完全不能自主的感覺。

方應物答道：「老泰山說得不錯，消息傳出來時，長安左門外諸君無不對小婿我抱以同情和可惜……大有輿情洶洶之勢。」

從另一個角度，在朝中有人的前提下，自己受了委屈難道還不該得到一些賠償？比如選官時候照顧一下……

方應物對劉棉花還故弄玄虛態度很不爽，嘿然笑道：「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那張天瑞明明已經出了前十，不知為何又成為狀元，雖然不知金殿上發生了什麼，但大概有很不合理的情況發生罷？我倒要問問，天子和朝廷難道不該給天下讀書人一個說法么？」

和這個巨大利益比起來，自己的狀元當然微不足道了……想到這裏，方應物忽然覺得索然無趣，自己還是距離這個遊戲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遠了，自己所經歷的波瀾與朝廷黑幕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但天子畢竟擁有名義上的最高權力，若強行直接封賞某人官銜，便稱為傳奉官。這是要被文官集團所抵制和唾棄的，或者說並不是合法官職。

「方公子來的可是不巧，我家老爺眼下並不在。」門官對突然駕到的方應物道。

門官搖搖頭，他看得出來，這位方姑爺明顯帶著幾分氣。但他也沒辦法，只得任由方姑爺在這裏使性子。

方應物離開了長安左門，一直走到了西城。臨近家門時，他忽然左顧右看，確定後面無人追蹤，周圍也沒有人認識他后，便離開大街，竄進了小衚衕里。

方應物又答道：「老泰山莫非忘了，後面還有金殿傳臚，新科進士三百人要入宮朝見天子，這個場合如何？我上了金鑾殿時，問一問這狀元是怎麼產生的，總不會被推出午門斬首罷？」

但是經劉棉花虛晃一槍之後，自己在維持名次不低的前提下，反而成了遭遇不公的受害人形象，仍然可以保持清清白白的形象。

到了書房，劉棉花先看了看方應物氣色，覺得方應物心情不大好。不由得暗嘆一聲，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即便理智如方應物這樣的，也難免對狀元榮耀耿耿於懷。

在這種大背景下，劉次輔憑藉君恩力挺張天瑞成為狀元的事情與天子直接內www.hetubook.com.com批授官的性質何其相似？都是天子對規矩的肆意破壞，都是君權對臣權的嚴重侵犯。

這話裡有話，方應物愕然地表示自己聽不懂，難道老泰山還有什麼深意？

想到這裏，方應物忍不住嘆道：「科道言官看在眼裡，想必次輔老大人要焦頭爛額一段時間了。」

方應物小小驚訝了一下，這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中，成化天子濫封官爵是出了名的，文官集團雖然拚命抵制，但仍有大批的方士、僧侶、工匠、書畫師都被一道道聖旨授予官銜，最有名的代表就是方士李孜省。

可以想象，天子直接內批李孜省這種裝神弄鬼的方士進入九卿衙門成為右通政，將引起文官集團多麼大的震動，百分之一百的必將引發激烈朝爭。

一直等了兩個時辰，眼看著要金烏西墜了，才見到文淵閣大學士劉吉的儀仗從衚衕口閃現出來。劉大學士的長隨彷彿未卜先知，跑到門房裡瞅了一眼，對方應物道：「我家老爺請方公子去書房說話。」

通政使司右通政是什麼地位，前文介紹過，方應物鄉試座師李士實、項成賢叔父項文泰正為了這個位置你爭我奪。

隨後方應物連續竄了幾條小衚衕，離家反而遠了。直到再次確定周圍無人跟蹤，這才大胆轉了幾轉，抵達劉棉花府上。

方應物原本猜測劉珝為了保住聲望，利用私人關係走通了天子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路，然後藉著君威強行點了張天瑞成為狀元。但是他卻沒想到，劉棉花居然臨陣變化，像牆頭草一般支持起劉珝。

劉棉花冷笑一聲，「豈止一段時間？我看他今後很難再抬頭了。」

劉棉花立刻擺出長輩架子，敦敦教導道：「科舉名次好也罷，不滿意也罷，都已經過去了。你必須儘快將心態轉變過來，須知科場與官場是完全不同的。古往今來無數人科場得意、官場失意，就是心中拐不過這個彎。另外，將來你若飛黃騰達，你丟失狀元的事情必將被反覆提起，別人將會認為你本該是狀元，但卻遭奸人陷害，會更加為你鳴不平，你獲益就更多。而將來你若泯然眾人了，那就沒人會記得你今日的遭遇，沒人再會覺得你丟掉狀元是委屈。老夫話說到這裏，你且自勉罷！」

劉棉花聞言皺皺眉，不由得坐直了，這女婿膽量很大，有時候連自己也揣摩不透他的想法，難道他還真想在金殿傳臚時鬧一鬧？若真如此，自己就先吃不了兜著走了……

一次又一次的出現醜聞，劉珝這個次輔即便不辭職也算是站不穩了，而劉棉花則可以順勢上升為事實上的次輔。一個比首輔年輕十歲的大學士，與首輔接班人簡直沒什麼兩樣了。

傳奉官的巨大禍害和對文官體制的破壞性先不用去想，現在方應物突然冒出一身冷汗，這回劉次輔真要被自己的老泰山坑到死了……

那麼劉www.hetubook.com.com次輔的所作所為少不得要被人拿出來相提並論，作為勸諫君王的論據和把柄了……若一個堂堂大學士次輔被人與方士相提並論了，那他還何以在文官中立足？

方應物毫不客氣的在門房裡坐下，「我知道劉公今日入朝，此刻大約尚未回府。但我非見不可，就在這裏等了，一直等到他老人家回府！閑話少提，先借幾口茶來喝！」

本來以他的背景，若名次高居前列，在別人心目中肯定不純粹，一個不好就充滿爭議了，有色眼鏡是很可怕的。

所以又很明確地說：「老夫早從宮中得到消息，陛下將直接內批授官，用方士李孜省任右通政、鄧常恩為太常卿，後面你自己應該想得到。」

他便主動開口道：「你已經知道名次了罷？在我看來，二甲第八比狀元好，退一步海闊天空，吃了一點委屈，今後說話聲音才響亮。比如說，現在還有人非議你么？是不是比原來名望更好一點？」

劉吉意味深長地說：「切記，那隻能算應景話，你聽聽就是，不用太當真。真等你一呼的時候，別說百應，能有幾個就了不得了。」

如此劉吉便勸阻道：「萬萬不可，賢婿何苦如此啊，平白壞了老夫大計。」方應物連忙追問道：「老泰山有什麼大計？」

方應物倒不是生氣，他只知道，若自己見不到劉棉花，那就難以心安。

劉棉花謀算得逞，此時心情不錯，戲言道：「沒做官之前，你就是個普通讀書人，能去哪www.hetubook.com.com裡質問？還想敲一次登聞鼓？」

乍一聽到，只覺得老泰山也太無恥了——你大造聲勢先把劉珝逼到不得不犯錯的份上，而且還火上添油，故意進一步縱容劉珝將錯誤擴大化。但又仔細一想，便覺得奧妙無窮，很值得仔細揣摩其中三味。

他意興闌珊地拱拱手：「科舉已然終了，選官時候，要仰仗老泰山出把力氣。」

最後結果無非是兩個，第一是讓自己清名保持不墜，甚至還有所上升，為未來打下了堅實基礎。

這麼看來，劉棉花一開始大張旗鼓地要推舉自己當狀元，不過是虛晃一槍，用兵法來解釋僅僅是佯攻而已。同時，方應物越發覺得，先前他要中狀元的傳言，說不定就是劉棉花自己散布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誘某次輔入彀？

方應物前陣子忙於科舉，一時間忘了這茬事，這次經劉棉花提起，他才記起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傳奉官風行的時候了。成化末期幾年時間，就是傳奉官極其泛濫的幾年，直到成化天子駕崩后，文官徹底反攻倒算，所有傳奉官才幾乎被一網打盡。

第二是迫使劉珝自亂陣腳，做出了明顯因私廢公、違背規矩的事情。他公然依仗天子信任，強行踐踏了君臣規矩，朝廷上下這麼多言官豈是吃素的？不收個三五十本彈劾就算輕了。

現在劉吉並沒有隱瞞自家女婿的意思，他看得出來，自家這女婿也是掌控欲很強的人。如果還遮遮掩掩的不告知內情，就難免要引得方應物離心離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