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這都是命！
方應物躊躇著說：「那個，孫小娘子也要走嗎？不如……」
正所謂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而亡，汪芷暫時的出路只能是去邊鎮當監軍，遠離京城躲開這些是非。同時，這也是委婉的向貴妃娘娘表明不願的態度。
想到這裏，方應物提著褲子下了床，忠言逆耳苦口婆心地勸阻道：「我在牢中時，對你剖析過其中利害關係！你應當放棄御馬監和監軍位置，也別再去想什麼邊功武事了，踏踏實實留在京城保住西廠即可，這才是你的根本。兵事對你而言，就是個食之無味的雞肋，你要它除了好玩沒有實際用處，你又不想學曹吉祥造反！」
可是面對這個情況，一邊是根本不可能反抗的天子，一邊是對自己有撫養之恩的貴妃娘娘，汪芷除了趁著苗頭出現，還沒有確定的時候，早早逃避跑路淡化此事，還能怎麼辦？誰又能幫助她？
最關鍵的是萬貴妃連個兒子都沒有，而她年事已高還能活多久？萬家今日看似繁盛，得到了超出普通妃子親戚的待遇，其實像是無根之木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危機感。
雖然萬貴妃與天子仍有三十多年積累下的感情羈絆，是天子後宮的第一號人物，但畢竟歲數半百年老色衰，親自上床爭寵力不從心。
「你直接得罪了貴妃娘娘，亦或是天子？不會是因為幫周太后找到失散多年的幼弟，而讓貴妃娘娘發怒了罷？」
方應物連續問了兩次，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不見汪芷回答，更搞不清楚她為什麼如此失常。於是方應物真是百爪撓心，恨不得鑽到汪芷的肚子里，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
自己與項成賢高談闊論，號稱身後有三座大山，當個宛平知縣堪稱固若金湯。卻不承想，一夜之間汪芷走了，遠赴宣大軍鎮，老泰山劉棉花也準備走了，返回保定府守制。
靠！方應物滿腹狐疑地打量著汪芷，她到底是心情苦悶，一時想不開自暴自棄，還是故意找自己破去處|子之身，將來或許可以用不是處女的借口，躲過某些事情？如果天子很在意這一點的話。
方應物繼續推測道：「那就是你昨天觸怒了天子？可是也不對，若真觸怒了天子，你早被捉拿處置了，還有閒情逸緻跑出來，並充任監軍去邊鎮？」
汪芷否認道：「那倒不是。我對貴妃娘娘明說了，你方應物知道周吉祥的下落，無論我插不插手，怎麼也能找的到人。我不去做，那就有別人來做。所以這個功勞與其讓別人撿去，還不如自己賺了，此舉是為了討好皇爺，而不是巴結太后。貴妃娘娘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不至於這點事情都容納不下，同時還能叫皇爺感到貴妃娘娘對太后孝順。」
不過在感慨的同時，方應物心裏也產生了一點小虛榮，至少這時候汪芷甘願失身給自己，足夠證明自己的魅力屬性不錯，至少比天和圖書子那個老男人強。
方應物之所以到這裏來見汪芷，就是因為劉棉花一旦真的丁憂回鄉，那麼汪芷是唯一有可能支持他的強力人物，別人都沒有這麼重的分量。
汪芷又深深看了方應物一眼，轉身道：「我該走了，你若有機會，就到宣大來尋我。」
見汪芷吞吞吐吐的語焉不詳，方應物急著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若實在不想說，我可以就當昨夜什麼也沒發生！」
這個猜測彷彿讓汪芷有所觸動，再次長嘆一聲，眉頭高高蹙起，神容漸漸凄苦，低聲叫了一聲：「這都是命！」
鑒於這個重要性，方應物即便冒著一定風險，也不能不來認真談一談，而且越早越好。但糊裡糊塗打了一場遭遇戰，黑燈瞎火與汪芷顛鸞倒鳳半個晚上，卻是始料未及的……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這日子快沒法過了。
果然千言萬語彙總起來還是那句話——這都是命！方應物不由得對汪芷深感同情，她這生長環境實在太變態了，完全不是正常人家。他語帶憐惜地說：「可是昨晚……你愁悶歸愁悶，何苦糟踐自己，又不是要你的命。」
萬通近年來之所以表現活躍，只怕也是明白這一點，若他不努力掙扎，萬家的局面根本維持不下去。只怕他做夢都想封爵，可惜他姐姐只是個貴妃，也不可能有兒子當皇帝。
方應物稍稍驚訝了一下，自從認識汪芷以來，她大都是趾高氣揚ｈetuｂｏoｋ.ｃom.ｃｏm、不知發愁為何物的做派，像官二代更像過小女人或者太監。眼前這般凄然無助的模樣和語氣，真是從沒見過，不得不說，更像小女人了。
方應物苦笑幾聲，他幫汪芷設計的道路美好的，辭去御馬監和監軍差事，保留西廠基本盤，若汪芷是個真太監那就成了。但現實問題在於，她終究是從宮裡出來的女兒身……
若是前者，自己就是情感宣洩的對象，還算是個人；若是後者，自己就他娘的是用來捅破一層膜的工具！
這就要走？方應物愕然無語，不是只有小清新們才會搞什麼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么？
若萬貴妃讓身邊當女兒養大的汪芷代替自己服侍天子，對萬貴妃而言，那真是個不壞的主意。何況汪芷長相脾氣與她年輕時相似，不信天子沒興趣，在爭寵中佔上風輕而易舉。
雖然本時空歷史因為他方應物的加入而有所改變，汪芷最近其實佔了上風，並沒有開始走下坡路，完全可以在京城繼續鞏固地位，那為何還要出外巡邊？難道歷史車輪的慣性如此之大？
錦衣衛和東廠聯手要與西廠汪芷爭風，那東廠尚銘留了後手，把乾兒子抱來找方應石磨人情；而錦衣衛萬通居然也有更厲害的後手，勸姐姐把汪芷送給天子做妃子！
汪芷突然情緒爆發了，對著方應物狂噴道：「你說什麼風涼話！你又沒在宮中活過，知道有多壓抑么？想叫我宮中當籠中雀，做不到！m.hetubook.com.com反正我現在不是處|子之身了，別人愛怎麼樣怎麼樣！」
方應物看著天上，依舊是藍天白雲，風和日麗。前天，他在牢中；昨天，他恢復了自由身；今天，卻感到了寂寞。
方應物聽到她的嘆息聲時，剛想順口稱讚一句「你真像個女人了」，但隨即又聽到了後面這句話，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你怎麼如此沒有責任感！」
想通了這些，方應物就明白汪芷為何如此反常了。他知道汪芷不想回到宮中，更喜歡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進一步說根本不想嫁給天子這個老男人，然後守著深宮拘束一輩子。
汪芷面無表情的搖搖頭，「我知道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要離京，這一去后，什麼時候再回來就難說了。」
汪芷滿懷期待的轉過頭來問道：「還有什麼話要說？」
至少他方應物做不出勸汪芷順從的事情，也沒有力量能讓汪芷從這個困境中解脫出來。
為何這汪芷又要離京巡邊？在歷史上，汪直就因為太好武事而長時間出鎮在外，導致京城基本盤全部喪失，連西廠都逐漸萎縮並被取締。最後汪太監迅速而徹底的垮台了，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又想了想，方應物覺得沒必要再細問了。這汪芷正是心思最敏感的時候，一句話說不好又要鬧得她發作……大概還是兩種因素皆有罷。
而且若汪芷成為妃子后又生齣兒子，那還可以進一步去爭取東宮太子的位置，這才是萬家一條有可能和-圖-書的長久之計。
汪芷與方應物對視良久，這才幽幽地嘆口氣，「昨夜之事，就當成是離別罷！」
御馬監掌印、西廠提督汪芷真的走了，彷彿按照宿命一般的去了宣大軍鎮。如果歷史繼續按著既有軌跡運轉下去，她會漸漸的失去一切，然後悄然無息的消失在世間，沒有人清楚她最後是什麼下場，除非有人能逆天改命……
方應物依依不捨的抬手叫道：「廠督慢著！」
什麼叫離別？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那昨晚又何苦主動投懷送抱？方應物作為一個有小小的大男子主義情結的人，實在不能忍受被「事後無情」。
汪芷的態度叫方應物直撓頭，他知道汪芷只是直爽而並非愚昧，在他的勸說之下，不可能看不清楚其中利害。但汪太監仍然選擇一條彷彿錯誤的道路，其中必有外力干擾。
汪芷平靜無波，好像是說別人的事情：「昨日萬通夫人進宮探望貴妃娘娘，並提出了一個事情，說我相貌酷肖貴妃娘娘年輕時候的模樣，不如送到天子身邊做妃子。而貴妃娘娘……有所意動，試探了我幾句。」
「滾！」
汪芷冷冰冰地說：「今日有京營輪班戍邊，我做監軍去宣大，大概立刻就要出發。」
而方應物則從另一條幽靜道路被領著出去，一直把他送到了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塵世喧囂頓時撲面而來。
聽到這樁宮中秘事，方應物震驚無語……稍加思索，就想通了這裏面的門道，朝中這些人，果然沒有一個省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