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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劉公子」不耐煩了，況且被人看穿，也就無心繼續，遙遙對著楊川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敘同鄉之誼！」

正牌大公子劉楓聞言沖了上去，劈手捉住那位「劉公子」責問道：「何方小賊，膽敢冒充！」

楊川顧不上給陌生人們答疑解惑了，殷勤的對「劉公子」道：「大公子請！」我靠，這邊眾人再次驚訝，不但是劉棉花家的公子，還是劉棉花家的大公子？

楊川苦笑幾聲，轉頭問道：「閣下能識破，不知是何方高士？」在他想來，這夥人既然能識破，肯定是認識劉棉花家大公子的，那身份肯定不會太差，能結識一下也不錯。

方應物愕然，是對方有毛病還是自己有毛病？劉次輔的長子出來冒充劉棉花的長子，這是什麼邏輯？

不得不說，這劉次輔家的大公子真是一個奇葩，這樣的主意也能想出來！不過似乎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有難言之隱啊，他方應物眼下不也是擔心留名么？

楊川總算看出來了，這夥人里方應物才是頭目，他將方應物拉到角落裡，低聲道：「這位公子器宇不凡，想必也是貴人。他只是一時好奇，借用了下名頭。」

眼看就要走出這一片衚衕，忽然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大呼小叫：「嘿！嘿！嘿！方賢弟！」

項成賢冷笑幾聲，能有多貴的人？比得了他們這一桌小夥伴么？拍案道：「為什麼不是你們行個方便？」

汪芷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你好歹也是做知縣的人了，怎的連這個都參不透？在你面前，我自然說可信任之人只有你了；而在王越面前，我當然要說可信任之人只有他王越了！你要連這都理解不了，趁早回家種地去罷！」

方應物出面問道：「明明就是個假貨，又有什麼誤會？」

在京城混了這麼久，回回遇到這種事都得低聲下氣的讓人，難得今天後面站著這麼多大粗腿撐腰，腰桿必須要挺直了。

楊公子與有榮焉的傲然答道：「乃是文淵閣劉博野相公家的和*圖*書公子。」

這時汪芷啪的一拍桌子，亮出一錠明晃晃的小金錁子，對著老鴇子喝道：「休要啰嗦，地方我們要了，速速去打掃乾淨！」

那邊的公子走過來，隨意對這邊貌似為首的項成賢拱拱手，「在下楊川，今夜要在萬花樓招待貴人，還請幾位行個方便。」

看來劉棉花身上沒有好戲瞧了，方應物感覺很有點小失望，又將目光轉向另一位「劉公子」。大舅哥就在身邊，二舅哥跟著老泰山回了老家，眼前這位劉家公子又是什麼玩意？

方賢弟是今科會元、士林名流、清翰之家、地頭蛇父母官；今天剛認識的劉公子更不消說了，宰輔嫡長子的身份更是粗壯得很；至於最後一個問不出背景的小年輕，只從他那驕傲到連宰輔公子也不大放在眼裡的神態來看，也不是善茬。

綜合起來不敢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但在這種地方大概是所向披靡不成問題的……想至此處，項大公子滿懷希冀的看了看幾位小夥伴，不知道哪一位會挺身而出，狠狠地去打對方的臉。

正走到大堂門口，迎面進來一位三十余歲的文士，衣飾華貴、神態瀟洒。楊川立即上前招呼道：「劉兄近來安好？」

方應物嘿嘿一笑，還嘴道：「這話不太對罷？怎麼可能只有我？我可是被王越老大人請到這裏的，還是受了你的指使，難道你能不信任王老大人么？從這點看，你大概更信任王老大人，可憐小生還不知排在哪裡。」

這就是楊川所說的宰相公子？幾人都不認識，方應物心頭一動，站在門口對楊川問道：「朝廷有兩個劉相國，當面的是哪位劉相國家的？」

前有正房大舅哥，後有小情人，此乃死地也……方應物黑著臉說：「我這是有重要事情！現在要離開了，告辭！」

方應物皺眉抬頭，入眼處好死不死的赫然是項成賢項大公子，他的旁邊就是大舅哥劉公子了。

方應物愕然回首，卻見汪芷饒有興趣、躍躍欲試ｗww•ｈｅｔｕbooｋ•com.coｍ，真想劈頭蓋臉的罵一句：風月場的事情，你一個女人或者太監湊什麼熱鬧？

其他三人跟著項成賢進門，上了大堂便見有老鴇子迎上來，請四人圍著八仙桌坐下，站在旁邊陪話道：「幾位可都是稀客，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方應物很嚴肅地問道：「當真沒有？」

你們這是……項成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長嘆一聲，今天又他娘的要裝孫子了！便又聽到不明來歷的楊公子催促：「今夜敝處賓客是宰相公子，還望諸位與人方便。」

方應物忽然明白了，敢情這位次輔大公子既想出來花差花差，又出於種種顧慮不想這花街柳巷留名，同時還捨不得宰輔公子的體面和尊榮，所以就想出了冒充劉棉花家公子的主意……反正都是姓劉的，別人都稱一聲劉公子，含含糊糊也就過去了。

個個都有難言之隱啊！

項大公子又看向劉楓，劉公子也低頭不語，彷彿是老實巴交的好學生一動不動——他祖父去世，現在還沒出四十九日，飲酒作樂被外人發現就不爽了！

劉棉花的兒子？這邊廂齊齊愕然，愕然過後面面相覷，他們一夥里可是也有劉楓劉公子，應該也是劉棉花的兒子……

「晦氣！」方應物本來就不想久待，聞言便起身要走。他可不想再鬧出青天知縣與宰輔公子爭風吃醋的故事了，現在他是穿鞋的，就怕光腳的。

方應物愣了愣，不知道怎麼答話時，就聽到項成賢對劉楓笑道：「你瞧瞧，我說得如何？方賢弟其實矯情得很，嘴上一本正經地說不要不要，實際上還是管不住地跑過來了……我們南方那邊都說這叫名士風流。」

方應物繼續黑著臉拒絕道：「別鬧！你自己去罷，我這邊還有客人要送！」

「好罷……算你有理。」方應物只能苦笑，汪芷鬥嘴技術見長啊，這是跟誰學的？

泥人也仍有三分火性，劉楓自己還沒怎麼瀟洒過。今天卻親眼看到有人大搖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擺的假冒自己來吃花酒，能不惱火么？

不過汪芷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道：「天亮之前城門不開，時間還早，你陪我在街頭散步消遣如何？」方應物站起身來答應道：「如你所願。」

項成賢對汪芷也很感興趣，能與方應物忽然一同出現的人物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只可惜他什麼也沒問出來。

項成賢極其不悅，啪得合起扇子，指著徐老鴇斥道：「你這老鴇子好生狗眼看人低么？難道那邊是有名人物，我們就是無名之輩了？」

見項大公子口氣響亮，老鴇子遲疑了一下，看看在座四人，又看看另一邊催促的公子哥兒，都是很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以她的毒辣眼力，一時也看不出孰高孰低了。最後只得為難道：「要不，你們兩頭自行商量？或者一同使用？」

方應物很不可思議，「宰輔家的名頭也是可以隨意假冒借用的？與招搖撞騙何異？」楊川很為難的解釋道：「此人乃劉次輔的大公子，其實算不得冒充宰輔人家。」

「盡胡說！」劉楓一口否認：「家父就我們兄弟兩個兒子，絕對不可能有外室！」

項成賢擺手道：「客套話不必講了，你們這裏還有空閑地方么？」

這個不拘小節的浪蕩老不修！方應物暗罵一句，不過看汪芷倒是不尷尬，反而饒有興趣的東張西望。

兩人並肩出了小院，方應物擺手讓方應石不要過來打擾。不過又走了幾步，各種衣香鬢影紙醉金迷出現在眼前，方應物這才意識到，原來王越把他請到了花街柳巷裡面，剛才卻忘了身處何方。

楊川很清楚方應物的疑惑，含含糊糊地說明道：「他不想留名，所以……」

不過項大公子看向方應物，方應物低頭不語，彷彿茶杯里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似的——他是青天父母官，有誰聽說過青天逛章台楚館的？不能不低調。

至於那位小年輕，雖然很好奇的東張西望，但就是不出面說話——汪太監本來就是偷偷摸摸潛入京師的，ｍ•ｈｅｔubｏｏｋ•ｃom•coｍ自然能不出風頭就不出風頭。

不過那人雖然是西貝貨，但並不慌忙，反而厲聲喝道：「你是何人？」楊川大汗淋漓的分開劉楓和西貝貨，連聲道：「誤會！誤會！」

這一伙人表面由項大公子牽頭，但實際上還是以方應物為首的，他要走，別人也就不好獃著了。楊川楊公子還算知禮，一邊說「多謝」，一邊送著他們出門。

老鴇捂著嘴笑了笑，「幾位公子可是來遲了，眼下只剩了一棟樓閑著，這價錢是本院里最貴的……」

方應物拍了拍汪芷的肩膀，很正人君子地說：「走罷，庸俗脂粉倚門賣笑而已，沒甚好看的！你今晚若無處可去，去縣衙客舍安置一晚也可，保證不外泄行跡。」

汪芷笑吟吟地看著前方答道：「我長到這麼大，從來沒親眼見過風流名士的風采，今晚想見識見識。再說你們這不拘於禮的兄弟友情也很叫我眼熱，亦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今晚就算我一個。」

「慢著慢著！」項成賢攔住了方應物：「既來之則安之，你來都來了，不如一起同樂！算起來你我也很久沒有一起吃花酒，我都快忘了上次是什麼時候了。」

項成賢愕然片刻，隨後對著汪芷豎了豎大拇指，「這位汪朋友當真豪氣干雲，在下佩服！」

這時旁邊不遠處忽然也有個公子哥叫道：「徐老鴇！那萬花樓可還閑著么？我今晚要借地方招待朋友！」

劉楓臉色黑了下來，反問道：「你很想有？」

方應物傲然道：「詢問別人之前，不該先自報家門么？」楊川行禮道：「在下楊川，家父諱浩，現為延綏鎮巡撫。」

該說的都說完了，汪芷看了看夜色，便甩開方應物的糾纏，很認真地辭別道：「我是昨日悄悄從宣府潛回京城，並不能在京城公然露面，也不便久留，因而明日又要悄悄出城去宣府。如今在這偌大的京城裡，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但願你終究不會做忘情負義之人。」

這邊是剛剛建起的教坊分司衚衕，各家生意都很紅火。又走和圖書了幾步，項大公子東張西望幾下，指著一處門面道：「這家貌似不錯！門口的小廝也是面熟的，想必也是從東城搬來的。」

方應物沒奈何，只能跟著眾人一起去，不過仍然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面。趁個機會對汪芷耳語道：「你意欲何為？」

此刻項大公子與劉公子貌似很是熟絡了，不得不說，項大公子確實很有親和力，交朋友向來很快。

宰相公子？項成賢與方應物對視了一眼，然後由項成賢問道：「那又如何？不知是哪家的？」對方含含糊糊地答道：「是劉相國家的。」

方應物側過頭，不懷好意的對劉楓低聲道：「大舅哥啊，一家人要說實話，咱這老泰山……莫非還有外室私生子？」

方應物嗤聲道：「你真是窮極無聊。」

不過老鴇子沒有離開，仍對方應物等人陪著笑說：「我們這個萬花樓並非有錢就能進得，從不招待無名之輩，故而才時常空閑，還請幾位公子先報上大名來歷……」

眾人腦子都冒出個人來，次輔劉珝的兒子劉鎡，江湖人稱劉二公子也，喜歡出沒于花街柳巷的相國公子也就只有這位了。

項成賢大笑幾聲，「這位賢弟說得不錯！方賢弟你還擺什麼知縣大老爺架子？難道我們幾位會把你身份泄露出去么？」

這間臨水廳堂隱蔽性不夠好，遠處隱隱約約還有人影，實在不可能做少兒不宜的遊戲，所以方應物沒有什麼得寸進尺的指望，彼此告辭之後只能目送汪芷離開了。

汪芷無可無不可，只管跟著方應物走。方應物看街上有點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意思，有點擔心被別人認出來。他可不想鬧出方青天原來也嫖妓之類的新聞事故，便將帽子往下壓了壓，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擦著牆根走，專揀那陰影重的地方鑽。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汪芷突然開口道：「今夜左右無事，不妨一起玩樂，以全你們兄弟情誼。」

一直在牽頭的項成賢聞言糾結起來，這種地方本來就不便宜，最貴的房間廳堂那還不知道是什麼大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