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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真是開了一個先例啊！雖然說鬥爭就是成王敗寇，王公公本身又是作惡多端、敲骨吸髓的人，死就死了，也沒什麼可同情的。

一個欽差太監，在地方上幾乎是完全不受制約的，說是為所欲為也不為過，怎麼會抑鬱到自殺？就算辦差不順利，也不至於如此輕生，必然有什麼另外的緣故。

如此方大欽差便臉色鐵青，站在門邊有足足有一刻鐘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雖然去年出了大問題，導致朝廷諸君的春節根本就沒有過好，但總不會年年都有天變罷？

從姑蘇驛回了公館，方應物再次提筆寫了一封奏疏，除去修飾性的前綴後綴外，主要內容只寫了一句話，「欽差採辦太監王敬自盡身亡」。

關鍵是，自己想撇清也很難撇清，因為自己剛剛上了奏疏，裏面有激烈彈劾王敬的內容。有心人肯定會將王敬之死與自己聯想起來罷？

不過看著王敬死不能瞑目的僵直面容，呂太監未免生出兔死狐悲和-圖-書物傷其類的感覺，忍不住神情黯淡地長長地嘆口氣，對方應物道：「太監這行當要向上走，那就是自古華山一條路，但卻又被你徹底堵死了，他不死又如何？吾輩不像你們文臣，輸了真就是生不如死，其中兇險不足為外人道也！為得到這個肥美差事，想必王敬在京中也結下了仇家，若真一無所獲地落魄回京，他下場同樣凄慘，也許還不如死在這裏！」

正在此時，趕赴江南督糧的欽差方應物的奏疏送到了朝廷，帶來了「增收百萬」這種喜訊，更是為年底添加了幾分歡快吉祥。這確實是一個值得廣而傳之的好消息，至少明年朝廷官員的足額俸祿有著落了。

消息尚還保密，沒有傳開，外面人還不知道王敬已經自縊身亡。但方應物估計，這消息遲早要泄露出去，不知道江南人民聽到了會有什麼反應？

一個天子直接派出來辦事的欽差太監，被另一個大臣逼死，那這個大臣怎和_圖_書樣才能避免天子的怒火？

這王敬怎麼就會想到要自盡？方應物無法預料更不能理解，只能對方應石苦笑道：「人人都說天上風雲莫測，今日方知人性比天意還要複雜，更加不可測！」

誰能想到竟然遇見這樣的案子，這可真是棘手了！不但方應物要給出一個交待，他們東廠密探若不來還好，既然在此出現，那同樣也要給出一個說法。

現場無人敢動，方應物站在屋門，就看到一具屍身吊在房樑上。一陣寒風吹進去，屍身便小幅度地晃晃悠悠。

禍害地方的太監掛掉，百姓確實要普大喜奔了，可是他方應物擔得起「為民除害」這四個字么？又敢擔得起么？死者不是土豪劣紳，而是欽差太監。

方應物叫左右上前，將那屍身放下來，方應物仔細看了幾眼，確實是王敬王公公沒錯。

朝廷諸君以及衙門中人也都習慣性地放鬆下來，雖然距離假期還有大概一個月，但不妨礙他們享受這和_圖_書一年到頭最輕鬆的時間段。

但若是方應物，很多人就有點信了，那可是疾惡如仇、手段強硬的方青天。

如果單純只有這麼一封報告王敬自縊的奏疏，眾人也許不會聯想太多。

卻說在數千里之外的京城，因為臨近年底，節日的氣氛漸漸地濃厚起來。

所以方應物打算先簡簡單單地報一次死訊，別的什麼也不多說，藉此看看京城方面到底如何反應。

本來他這次南下只是抱著打醬油的心思，頂頭上司廠公汪直早吩咐過，儘力配合方應物行事即可，別的閑雜事不要管，所以他又何苦做惡人？

呂太監看了看王敬的屍身，同樣震驚非常。

誰都知道採辦太監到了地方必然如狼似虎，方應物這種清流遇上了，不猛烈彈劾才叫奇怪。

所以大多數人的看法是——信不信由你，肯定是方應物乾的。

親眼看到奏疏，通政司官員懵了；消息傳出去，六部科道懵了；奏疏送到宮中，閣老、司禮監太監懵了和_圖_書。

然後再根據京城方面的動靜，有目的性地斟酌自己的措辭，再上報一次「詳情」。

面對這樣前所未有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京城那邊會有什麼反應；況且方應物大半年不在京師，不很清楚最近的風頭動向。

嫌這裏晦氣，方應物走出了內院，看著外邊人來人往一如往常，忍不住胡思亂想了一會兒。

方應物很明白，王公公的死絕對不是沒影響的，肯定會讓自己坐蠟！王公公在無計可施、走投無路時，用這條命來拖自己下水！

難道說，方應物能強到逼得欽差太監走投無路不想活了？這個猜測實在匪夷所思，如果主角換成別人，主流輿情不一定相信。

呂太監也跟著出來，站在方應物身邊，想聽聽方應物怎麼說。不過方應物憋了半天，最後只是說：「現在只將死訊報與京城，其他的詳情再說。」

但是前一天欽差大臣方應物剛剛猛烈抨擊過王敬，隔了一天王敬便上吊自殺。要說其中沒有因果聯繫，只有三ｈeｔｕbooｋ.cｏｍ•ｃoｍ歲小孩子才會信……

呂忠恍然地點點頭，這倒也是一種不錯的策略，其實換種說法就是投石問路。

這是大明朝從來未有之稀罕事，眾人都懵得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對。

呂太監也覺得這個法子穩妥，回去后寫密報給東廠衙門，也只簡單寫了「王敬自盡、詳情待查」。

想到此處，方大欽差彷彿看到了無數民眾敲鑼打鼓，簇擁著一副牌匾送到欽差公館，上書四個大字「為民除害」。

在方應物的奏疏里，還激烈地彈劾了一番採辦太監王敬，這也很正常。

此後方應物又將在身邊隱藏了幾個月、最近才現身的東廠太監呂忠叫來了。

不過才隔了一天，又有江南督糧欽差方應物的奏疏到了，本來夾雜在一堆奏疏里並不起眼，但內容確實在勁爆——欽差採辦太監王敬投繯自盡了！

聽聞這樣大的、駭人聽聞的、說不定要讓自己喝一壺的事故，方大欽差哪裡還能在公館坐得住？他連忙吩咐下去，擺駕前往姑蘇驛親自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