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蒼月蕭家（1）
「是。」小溪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剛才他沒有莽撞地把那人趕走，三少爺幾時如此興奮過？那人到底是何人啊？
藏青馬車緩緩行至蕭家，商君從容下車，蕭府門庭廣闊，不容錯認。兩隻守財進寶的玉雕靈獸一左一右地分居兩側，靈獸的眼睛處鑲嵌著名貴的血玉，紫檀老木所制的門堂，看上去恢弘大氣，也貴氣逼人。
才走進房裡，就聽見蕭縱卿笑著道歉，「畢大哥，縱卿怠慢了。」
果然是商人本色啊，即使年紀輕輕，也深諳此道。這樣欲褒還貶，他再搜下去倒真坐實了故意刁難的罪名了，可惜，他行事向來故我，想用話擠對他，休想！他越是這樣，就越是可疑。
帶頭的小將微微遲疑，蒼月誰人不識蕭家，莫說是他，就是朝廷命官，見了蕭家人，也禮讓三分，只是今日大人下了死令，他又豈敢不從。
男子搖搖頭，笑道：「不用下了。」
蕭縱卿眼神微閃，暗暗看了商君一眼，他還真是魅力不小，畢大哥從不與不熟之人多言，更別說同桌吃飯了，剛才他不過是隨口問問，畢大哥居然應允，看來他是對商君也起了好奇之心。
隨著尤霄傲然地下令，鐵甲衛衝進艙內。
商君執起一顆白子，輕輕放在黑子後方虛空的正角處，圍棋中有「金角銀邊草腹」之說，這一子落下，其他的子再下已是徒勞。蕭縱卿終於看出其中端倪，微微皺眉，苦笑道：「原來我已經輸了，害我剛才還絞盡腦汁。」
商君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布衣男子緩緩抬起頭來，一張極其平庸的臉，可以說讓人過目即忘，毫無特色。
畢弦遲疑了一會兒，最終輕輕點頭，回道：「那就叨擾了。」
「商君。」
商君微微拱手，淡然回道：「不敢當，是你開了一個好頭。」這人下棋時，不僅自顧，還要揣測對方的棋路，可見必定才思敏捷，思路清晰，為人處世思之甚廣之人。他遠遠不像他長得如此普通。
三人在桌前落座，蕭縱卿突發奇想，笑道：「今日如此開心，不如一邊游湖一邊用飯，賞月品酒，豈不是美事，你們說呢？」一個是相交多年的大哥，一個是患難相交的朋友，兩人都是極盡風雅之人，今日一同暢遊，實在是太難得了。
尤霄微眯起眼，盯著畢弦和蕭縱卿，冷然說道：「搜。」
「勝負已分？」蕭縱卿鬆開手，盯著棋盤，不可能，他剛才出去的時候，明明才下了一半。htｔｐs://ｗwｗ•hｅtｕｂooｋ•com•com
任他們把船翻了個遍，蕭縱卿與畢弦依然但笑不語，暢快喝酒。
蕭縱卿拂袖，「掃興。」
這樣的介紹說了等於沒說，不過二人並不在意。
蕭縱卿放下酒杯，迎上尤霄傲慢的眼，笑道：「這位大人才真正是好雅興，我蕭家宴客，多備一兩副碗筷還不勞你費心吧。」蕭縱卿話說得坦然，心裏不免暗暗慶幸，還好畢大哥剛才把酒杯收了起來，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那半杯酒。
男子放下黑子，真心贊道：「公子好棋藝，畢某佩服。」
「公子稍候。」
「好。」
就在蕭縱卿認輸的時候，布衣男子卻忽然說道：「那倒不盡然。」
商君眼神一閃，微微眯眼向外看去，白紗紛飛間，商君隱約看見幾列身著銀甲的兵士一路搜查各式船隻，他認得那身打扮，是尤霄的手下，想不到他行動如此迅速，看來找不到他，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只是在天子腳下，他們並非官府官員，卻敢大肆搜查，尤霄到底是何身份？
「你！」小溪氣極，頻頻看向艙內，主子沒有發話，他也不敢造次。
身後數十鐵甲衛手持長劍，就要衝上船頭，小溪大驚，喝道：「誰敢！」
蕭縱卿微怔，不過很快恢復鎮定，他拿起手中的酒壺，為畢弦再斟了一杯酒，笑道：「畢大哥，我們再喝一杯。」
蕭縱卿拍拍腦袋，笑道：「對了，還未給你們介紹呢，他是我新結識的朋友商君，畢弦大哥是我們蕭家多年的朋友。」
來人身著暗黑鐵甲，手中的銀戟寒光凌厲，一雙滿含戲謔與冷酷的眼，讓小溪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蕭家侍衛也緊了緊手中的長劍，這人的出現，讓人莫名地感到窒息。尤霄一步一步慢慢走上船頭，冷冷地看了一眼船頭醒目的蕭字，哼道：「這畫舫，今晚我搜定了，讓你家主子當面問我的罪吧。」
「這是？」商君欣賞地盯著這套冰種碧玉杯，杯子造型簡單，沒有多餘的雕花裝飾，打磨得光滑細緻。毫無瑕疵的玉質，讓玉杯在月光下晶瑩剔透，幾乎透明。杯身似乎會聚光一般，在月色燭影下，瑩光環繞。
腰板挺直，拱手為禮，小將客氣地說道：「末將奉命捉拿朝廷要犯，任何畫舫酒肆一律搜查，還請行個方便。」
三人正喝得盡興，河道旁繁雜的吵鬧聲由遠及近，擾了一室的清靜。蕭縱卿不耐煩
和-圖-書地問道：「外面為何如此吵鬧？」
三人再次落座桌前，商君暗暗佩服，蕭家的僕人果然訓練有素，他們出了蕭家即乘馬車前來，才落座，這一桌子精緻講究的菜肴已全部上齊，而且都是熱氣騰騰的。見仆識主，蕭家能有今日的成就，絕非偶然。
蕭縱卿撇撇嘴，輕斥道：「在你面前，誰敢擔這俊字啊。走，到我院子里說話。」說完，拉著商君，興沖沖地往宅里走，才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對著身後的家僕叫道，「小溪，讓廚房備一桌好菜，再把我的沉雪玉露拿出來，今日我有貴客。」
商君也微微拱手回禮，輕聲笑道：「小哥，麻煩你給縱卿通報一聲，就說有朋自遠方來，他若不見，我即刻離去。」
天河，天城中最富盛名的河道，這裏白天看時，兩岸滿目蒼翠，奇峰淺灘，風光無限，綿延數十里，而它最讓人稱道的，卻是夜間的時光。每當月上枝頭，河道旁遍植的星木花便開始吐露芳香，子時最為濃烈，寅時消散，一年四季皆如是。此香濃烈時如烈酒，讓人慾醉微醺；清淡時如新茶，讓人神清氣爽。
畢弦輕輕搖頭，縱卿從小便是如此，他問這話是想要幫人家，卻不管別人是否願意道明來意。商君坦然一笑，直接道明來意，「確是有事，我這次來，一是為了做成你蕭家的生意，二是來會友。」
蕭縱卿認識畢弦多年，知他不喜別人討論他的事情，連忙訕笑道：「喝酒喝酒。」
尤霄緩緩走近圓桌，繞著圓桌走了一圈，忽然在蕭縱卿旁的空位上坐下，拿著一支筷子，輕敲空位上的餐具，冷哼道：「兩位好雅興，兩人喝酒，備三副碗筷？」叮叮噹噹的聲音在安靜的船艙內響起，顯得格外的刺耳。
畢弦也輕輕點頭，微笑回禮。
船上本就空曠，也沒什麼可搜的，不到一刻鐘，小將走到尤霄身旁，稟道：「大人，沒有發現。」
隨著小溪的叫聲，蕭家侍衛也紛紛拔劍相向，一時間，劍拔弩張。商君悄然看了蕭縱卿一眼，他面色微冷地默不作聲，任外面已經吵得天翻地覆，他還在給畢弦和自己斟酒，現在看來倒不像十五六歲的少年，頗具大家風範。畢弦更是滿臉的閑暇，反觀自己，倒是不夠洒脫了。
家僕進去通報，商君不顧蕭家侍衛奇異的目光和那一身的白衫，自在地在石階上坐下等待著。
小溪輕聲回道：「三少爺，好像是官差在捉拿要犯。」
鐵甲衛面面相覷，不知這空曠的船艙還要不要搜，小將看向尤霄。
蕭縱卿本就是爽快的人，他喝著酒，看向商君，直接問道：「商君，你此次來天城，是有事吧？」
蕭縱卿舉杯笑道：「今日難得聚在一起，我們先干一杯吧。」待他們舉杯，蕭縱卿又忽然神秘地笑道，「等等，好酒應配好杯。」
家僕暗暗打量了商君一番，此人看起來風雅脫俗，氣宇軒昂，不像會說謊的人，他稱呼三少爺縱卿，該是三少爺的朋友，家僕不敢怠慢，問道：「敢問公子名諱？」
未見被誇獎的喜悅，畢弦淡淡地說道：「縱卿言過其實了。」
蕭縱卿選了河道上游的位置，且蕭家的船華貴異常，船頭處暗紅的蕭字醒目而張揚，普通船隻也不敢靠近，故身處熱鬧的天河之中，卻難得的安靜。
眼見尤霄視線漸漸上移，蕭縱卿與畢弦對視一眼，起身走到尤霄面前，帶著不悅，大聲質問道：「闖也闖了，搜也搜了，大人還想怎樣？我不說話是給你面子，大人何苦故意刁難？我蕭家雖不是什麼皇族顯貴，卻也算得上儒商良民，大人此番作為讓人不解。」
要與蕭家做生意，他也查了蕭家的情況，自然知道他在賊窩裡遇到的少年就是這蕭家的三公子，他本不打算這麼早來找他，誰知今日與那尤霄交手了，天城的客棧他是住不了了，而蕭家就成了最最安全的地方。
商君才在門前站定，一個身著青袍的家僕立刻迎了上來，微微躬身作揖，說道：「這位公子，酉時已過，我家主子不再會客，您請回吧。」禮貌卻也疏離的拒絕，讓人無話可說。商君暗笑，真不愧為蒼月首富，連家僕都如此進退得宜，又難以應付。
「是。」看他們麻利的樣子，估計是被蕭縱卿訓練得已經習慣了。
繞過花園，蕭縱卿帶著商君進了一所小院。商君抬頭看了一眼，小院名喚「宿卿」，商君忍不住低笑，這名字起得明了，一點也不花哨。
說完蕭縱卿從木櫃里拿出一個方形玉盒，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抹瑩光一閃而過。精緻的盒子里裝著一套玉杯。
小溪揮揮手，朗聲回道：「船上只有我家主子和客人，沒有你所說的要犯，請回吧。」
商君搖搖頭，並非場面上的假意推託虛應，大方笑道：「不用了，拜帖我已送上，生意之事，順其自然ｈｅｔubook•ｃｏｍ.coｍ。我今日來，只為訪友。」
蕭縱卿瞭然，回道：「生意之事，還是大哥二哥在管，明日我替你引薦吧。」
蕭縱卿大笑，商君就是商君，做事為人，都如此隨性，與這樣的人結交，就是開心。舉起杯子，蕭縱卿笑道：「好個只為訪友，來，再干一杯。」
蕭縱卿把杯子拿出來，一邊滿上酒，一邊笑道：「這套杯是畢大哥去年所送，我可一直捨不得用呢。其實說到做生意，誰也不如畢大哥，暢遊天下，閱盡天下美景，遍覽世間奇珍異寶。商人做到這個份上，才叫人既羡又妒呢。」
小將微怒，他已給足面子，他們居然不識抬舉。他身後的副將卻是沒有這等好脾氣，一介商賈之家，竟是如此目中無人，副將大喝一聲，「大胆，膽敢阻撓官爺公務，裏面一定有問題，給我闖進去！」
商君只看著自己杯中之酒，並不接這話題。看得出畢弦為人低調，而他也不喜深挖別人的私事。
他欲起身離開，蕭縱卿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急道：「別啊，棋還沒有下完呢，你怎麼就走了。」
畢弦似乎是早就習慣了蕭縱卿興之所至便隨性而為的性情，回道：「客隨主便。」
商君還在思索著如何與蕭家談交易，一聲帶著驚喜的男聲自背後響起，「商君。」
商君更是無所謂，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商君，進來。」
商君禮貌地拱手為禮。
商君與蕭縱卿面面相覷，男子執起黑子，竟是落在白子對角，黑子很快連成一線，與白子分庭對壘，黑子雖然依舊處於劣勢，卻也不是毫無機會。
紛雜的腳步聲逼近，商君眼神一暗，再與尤霄打一架他是不懼，只是這麼做一定會連累三兒還有畢弦。不多想，商君忽然起身，一躍而起，附在船艙的頂上。蕭家畫舫很大，艙頂離地足有兩丈有餘，紗幔由艙頂垂落，這樣的晚上，隱身於船艙之上，白紗之間，確實不易被發現，只是上面並無可以落腳之處，商君只能將身體盡量緊貼艙頂，雙手輕扯紗幔，讓自己不至於掉下去。
在蕭縱卿臉上看不出端倪，尤霄扔下筷子，警覺地注視著四周，別有深意地說道：「我是怕蕭公子還有其他客人，躲得太辛苦。」這船艙里總讓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搜！」
鐵甲衛闖進船艙時，只見蕭縱卿與畢弦兩人頻頻舉杯，一派悠然的樣子，剛才外邊的對峙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他們的
和_圖_書雅興。小將一眼看去，船艙雖然非常大，卻也十分空曠，除了一個從旁伺候的小童，並未見其他可疑人物。
每到月華初上之時，天河裡小船、畫舫交錯，好不熱鬧。
蕭縱卿一身流金對襟銀灰長衫，足踏小羊皮短靴，發冠紫金，配上那白凈俊秀的面容，活脫脫就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與被囚之時不可同日而語。商君起身，大方笑道：「三兒，數月不見，越發俊秀了。」
鐵甲衛捉拿過叛黨兇徒，處決過皇族顯貴，領教過凌厲狠絕，見慣了氣勢逼人，今日卻被眼前兩人的悠然所惑。一個瘦弱男子，一個弱冠少年，在劍影寒光中不見駭然，身為蕭家之人，起碼也該勃然大怒，然而卻什麼都沒有。
商君隨著蕭縱卿一路走來，只覺得這蕭府頗有些意思，不管是旗下產業還是門面，都是極盡奢華的，倒是他家裡，簡單得與普通府邸毫無二致，或者說，更樸素一些，還真是十足的表裡不一。
「真的是你。」蕭縱卿奔到商君面前，看清他清朗的笑容，才敢相信商君真的來蕭家找他。飛鷹寨一別，他總是會莫名地想起他。剛才聽見小溪來報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
「蕭家不愧為蒼月大家，好大的威儀，連皇家衛甲辦案都敢攔。」一道冷傲而諷刺的男聲在兩方人馬中間赫然傳來。商君拿起酒杯的手一頓，眉頭緊皺。是尤霄。真是冤家路窄！
很快，鐵甲衛已搜到蕭家的畫舫。小溪立於船頭，大聲喝道：「放肆，我家主子正在接待貴客，蕭家的船豈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搜查的。」
商君向那棋盤掃了一眼，笑道：「三兒，你就別為難人家了，這盤棋勝負已分，不需下了。」
商君輕躍而起的同時，畢弦衣袖揮過桌面，將還裝著半杯酒的碧玉杯掃落，右手繞下桌布，穩穩接住杯子，暗暗藏於袖中。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完成，彷彿他早就知道商君會藏匿一般。
男子看了商君一眼，放下棋子，無所謂地回道：「無妨，你有客我就不打擾了。」
蕭縱卿站在二人中間，笑道：「好了，你們不要再互相謙虛了，待會兒菜都涼了。畢大哥，留下來一起用飯吧。」
商君來了興緻，再執白子，與那男子對弈，兩人各執一方，竟是對了數十回合，最後以一子之差，商君險勝。
「是。」得令，鐵甲衛不敢怠慢，仔細搜查起來。
蕭縱卿連連點頭，興緻勃勃地叫道：「好好好，來人，把酒菜備到畫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