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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燈籠上，寫著個碩大的「竇」字。

宋墨嘴角微翹。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

他微微點了點頭。

待上了大街，提著燈籠的僕人出現在轎子的前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他努力地睜大了眼睛。

等轎子出了翠花衚衕，繞了半個城，在安定門大街不遠處鼓樓下大街的一間掛著「竇記筆墨」招牌的鋪子前停下。

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宋墨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四小姐怎麼知道我出了事？」

他風塵僕僕地從京都趕回真定，剛洗了個澡，又日夜兼程地趕到了京都，早就累得不行了。

為了萬無一失，想必父親還有些事要提前準備。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那葯里應該有麻沸散！

宋墨覺得錐心地痛。

黑暗中，無比的顯眼。

他們為了搭救宋墨花了那麼多的功夫，如果宋墨還不為自己找條出路，那也太沒意思了。

目光冷靜，語氣理智，顯露出一派鎮定、從容的大家風範。

而差點被他殺了的竇昭，卻救了自己。

兩個護衛打扮的人悄無聲息地跟隨在了官轎後面。

竇昭！

這念頭剛一閃過就被陳曲水壓在了心底——英國公府是顯赫百年的勛貴世家，水深著呢，不是他們這些人能碰的。

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六個時辰！」陳曲水答道。

轎子進了京都最有名的風月場所之一——翠花衚衕。

現在，父親一定很頭痛吧？

霧越來越濃。

宋墨抿著嘴，眼中閃過一縷寒光，手漸漸攥成了拳。

視線慢慢清晰起來。

hｔｔps://ｗｗw•hｅｔubｏｏｋ•cｏｍ.ｃom其他幾個嘿嘿地笑，要多委瑣就有多委瑣。

青帷官轎慢悠悠地走到了順天府學衚衕前。

想到這裏，他就更奇怪英國公的行徑了。

屈辱、憤怒，化成了不甘，如滔天的洪水把他淹沒。

沒有人回答。

不然，自己就是保住了性命，也會被逐出家門吧！

巡夜的衙役看見，不僅沒有上前盤問，還主動地避讓到一旁。

陳曲水端著小碗，在心底嘆了口氣，他正準備跑路，卻遇到帶著陳曉風幾個翻牆而入的段公義，他已經從段公義那裡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不由地道：「當時小姐就覺得很奇怪。如果這件事是針對蔣家的，用豢養的死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殺兩個既不是蔣家血脈，又不是蔣家親族的人，太不合情理了。然後四小姐一問陸鳴，這才發現您身邊幾個重要的人都不在京都，隱隱覺得這件事是針對您的，就連夜讓段公義帶著幾個身手最好的護衛趕了過來。沒想到……」陳曲水想到自己看到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宋墨時的驚駭，不由暗暗慶幸，「還好四小姐沒有遲疑，不然……」

瑩瑩的燈光時隱時現地出現在他的前方。

陳曉風想了想，跟了過去：「陳先生，我和您一道去吧！我不像段大叔，幾天之內連續兩次從真定往返京都……」

陳曲水忙上前幫他，他卻做了個不用的手勢，道：「還請陳先生代我謝謝段護衛和陳護衛等人。至於四小姐……」他語氣微頓，眼底流淌出絲絲的暖意，柔和了他的面容，「大恩不言謝，我就m.hetubook.com.com不多說什麼了！」

直到陳曲水都快透不過氣來的時候，宋墨才悠悠地睜開了眼睛，道：「我的傷怎樣了？」

看來宋墨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堅強多了。

也就是說，現在是第二天的巳時。

意志之堅，實屬罕見！

如果此時有人一直跟著他們就會發現，轎子搖搖晃晃地在翠花衚衕里轉了一圈之後，外面的帷幕變成了寶藍色，轎簾上飾金銀色螭龍圖案的綉帶也不見了。

溫暖而平和，佔據了他的整個視野。

段公義這才打了一個哈欠，疲憊地道：「我負責送哪幾封信？送完了，我也好去睡一覺。」

陳曉風也鬆了口氣。

他輕聲問陳曲水：「你能幫我送幾封信嗎？」

雀鳥圍繞的青綠色銅燈上，燃著一團桔色的火。

陳曲水心中一喜。

宋墨腦海里浮現出竇昭帶著幾分颯爽英氣的秀麗面龐。

他向四周大聲吼著「為什麼」。

宋墨沒有作聲，勉力地想支起身體。

「這……」

實際上，竇昭的原話是：「如果能及時救出宋墨，你們就趕快讓宋墨聯繫他信任的人。他如果托你們跑腿幫著送個信什麼的，你們幫幫也無妨，如果是其他的事，你們就說人手不夠，有心無力。千萬不要攪和進去！我們救他的性命已經仁至義盡了，犯不著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

濃霧散開又聚攏，聚攏又散開。

過了順天府學，一個管事打扮的人從屋檐下竄出來，走在了轎旁。

他忙道：「愧不敢當，不過是照著小姐的吩咐做事罷了。」

幾個衙役彼此擠眉弄眼，露出男人間心照不宣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艷羡。其中一個更是感嘆道：「看來閣老也一樣啊！」

再過幾年，何愁不能支起一個門戶？

轎子里的人並不知道。

陳曲水卻看著心驚，想起竇昭托段公義帶給他的話。

他茫然地走在霧裡。

燈籠在濃霧中散發出瑩潤、皎潔的光芒。

段公義沉默了半晌，道：「世子爺的話也有道理。大丈夫寧願站著死，不願意跪著生。」去了耳房。

他感覺不到疼痛。

那燈光化為他心中的一股執念。

他看見有人挑著盞燈籠走在他的前面。

六天五夜不眠不休的疾馳，傷筋斷骨的毆打折磨，喪母的悲痛，父親的絕情，都沒能消磨他的心志，一清醒過來就開始了解自己的處境。

一定要激起宋墨的鬥志，不能讓他心灰意冷之下選擇隨波逐流！

陳曲水一面端來了加了蜂蜜的溫水喂他，一面道：「這裡是四小姐開的筆墨鋪子。您一直昏迷不醒，我們只好把您先帶到這裏來了。」

宋墨眼中閃過一絲寬慰。

逼仄的空間，糊著白色高麗紙的窗欞，簡單的黑漆傢具，沒有第二個人，像是下人住的耳房。

提著燈籠的僕人忙上前撩了轎簾。

這麼優秀的長子，他為什麼要放棄呢？

可那些濃霧又很快地聚在了一起，而且比之前更厚重，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到一點燈光。

為什麼？

自己怎麼會在這裏？

陳曲水忙道：「你們去休息吧！不過是去送幾封信，又不是要去打架，我和崔十三就可以了。」然後把宋墨要葯的事說了。

宋墨看見自己站在了一大片濃霧裡。

抬轎的人視若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睹。

陳曲水好不容易才壓住了心裏的狂喜，用和平時一樣溫和的聲音道：「四小姐說了，世子爺的吩咐，如同她的吩咐。」

但他覺得，既然已經決定幫宋墨了，不如做得更漂亮一點。

宋墨淡淡地道：「現在不是看御醫的時候。讓段護衛再給我幾顆葯吧。」

「轟隆」地一聲，迷霧驟然間散去，眼前出現了片朦朦朧朧的金黃色光影。

「這，這裡是哪裡？」他目露訝色，發現自己趴在床上，試著動了動身子，卻手腳僵硬，沒有力氣，於是飛快掃視了四周一圈。

「我知道。」宋墨道，「我的傷這麼重，能讓我感覺不到痛，這葯肯定霸道，而且可能會有副作用。但總比丟了性命強吧？」他風輕雲淡地看著陳曲水。

陳曲水揚了揚手中的信。

陳曲水看著宋墨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敬佩之色。

他對著前方大聲喝斥。

身邊有人長透了口氣：「世子爺，您終於醒了！」

父親要殺了自己。

看見陳曲水從耳房裡出來，段公義和陳曉風立刻迎了上去，低聲問道：「怎樣？」

他循聲望去，看見了陳曲水清瘦而儒雅的臉。

屋子裡陷入了寂靜，氣氛也隨著寂靜變得越來越壓抑。

此時，這官轎才算是有了二品大員輕車簡從的模樣兒。

一聲又一聲，一遍又一遍。

他目光一閃，道：「可惜我們人手不夠，不然余護衛和陳桃……只怕已經晚了……」遺憾地嘆著氣。

宋墨沒再糾結于這些事，而是問陳曲水：「我昏迷了多長時間？」

「嚴先生和徐青被追殺……」陳曲水把嚴朝卿托陸鳴向竇昭求救的事告訴和-圖-書了宋墨。

他繼續朝前走，如同穿過重重的薄紗，走過了一重還有一重，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竟然是竇昭救了自己！

段公義咧著嘴笑了起來。

他突然間停下了腳步。

陳曲水遲疑了一會，低道：「您的傷勢太嚇人了，我們又不敢請大夫，段公義就給您用了他師門的療傷葯，不過，最好還是儘快請御醫幫著瞧一瞧……」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陳曲水去找崔十三安排送信的事。

凄迷的濃霧一層層地捲起，讓他看不清來時的方向，找不到前行的路，不知道身處何方。

他問。

他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陳曉風和陳曲水齊齊嘆氣。

濃霧好像也害怕他的怒火，在他的喝斥聲中向兩邊散開。

一個穿著青色棉袍的老年文士下了轎，一面輕輕地敲著筆墨鋪子的大門，一面喊著：「范掌柜！」

父親約了伯父和兩位叔父辰正開祠堂，現在他人不見了——如果他只是英國公的長子，做為族長的父親提議，長輩們沒有異議，他在不在都一樣，立刻可以把他從宋家家譜上除名。可他不僅是英國公府的世子，還有個世襲的四品僉事之職，要把他逐出門，就意味著要廢世子，就意味要上折得到皇上的允許，然後去吏部備報，沒有聽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皇上根本就不會同意。這也是為什麼父親會建議第二天再開祠堂的原因。

濕冷、膩滯，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一陣興奮，心裏立刻變得安寧、鎮定、從容起來。

四小姐……

為什麼？

現在他被人救走了，他不在場，不要說把他驅逐出家門了，就是之前的種種算計恐怕都要落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