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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笑道：「這也叫苦呢，你們兩個洗衣裳，柳嫂子大鍋燒了熱水替你們泡，到貧寒人家，滴水成冰的時候，也是在井裡河裡洗菜洗衣，手都能凍掉。」

小九站了他邊上笑道：「你倒會心疼你夏荷姐。」

曹氏過來收了盒子，要請他兩個屋裡吃茶。小全哥見他們都在忙，切糖的、包糖的、裝籮筐，問道：「九嬸子，這個也能賣錢？」

田三兩口子晚上回來遲了些，問柳嫂子何事，柳嫂子道：「今晚上老爺夫人有話說。吃了飯到前邊廳里去罷，都在那裡呢。」

且說初八日，孩子們都早早起來，齊齊聚了書房裡等先生跟狄希陳來，素姐聽說狄大狄二家幾個孩子都沒有吃早飯就來了，請了後邊吃飯，與狄希陳一起出來。狄希陳將袖內的紙遞與虞先生道：「請先生宣布。」

柳榮送了他們進去，回來道：「大家靜靜，都坐下，俺叫小板凳來唱名字，叫到名字的家裡上來個人寫個收到。」秋香就坐桌子一邊研墨，來富來貴去內室搬了一箱銀子出來，柳榮也點了幾個人到庫房抱上皮襖。小板凳站了秋香邊上唱名，某家幾口人，大人幾口，小孩子幾個。該銀多少，布多少、棉花多少、皮襖幾件，秋香拿紙記下，叫那家的來個人寫上名字，來富就將銀子稱與他，來貴就到廳邊的裡間數了布，棉花包上認了名字扛過來，叫一家老小搬回去。最後才是後邊的陳嫂，奶母跟女孩子們，每人二兩碎銀子，夠兩身衣裳一個襖的布料棉花。

虞先生特地換了新衫，拈著鬍子站起來道：「先說針線活，第一是狄杏花、第二是狄順姐。」

小紫萱低了頭跟在小全哥後邊走，小全哥道：「吃中飯還早，要不俺帶你去九叔家耍？」拉了妹妹的手去找柳榮道：「俺們去看看九叔叔，柳大叔找個人帶俺們去罷。」

來富早在房裡一邊洗腳一邊拿了本書在翻，見他喜上眉梢，問道：「成了？」

小九將手搭在他肩上，笑道：「走，咱們洗了手看誰得第一。」

小全哥紅了臉道：「俺知道錯了。姐姐們做活辛苦，俺以後不會給姐姐們添麻煩的。」

狄大嫂人逢喜事精神爽，高聲笑道：「人小鬼大，你終歸是個女孩兒，跟著學針線學做活，千金小姐這樣的就極賢惠了。」

素姐一走，這群孩子都成了沒有韁繩的野馬，連小九都從裡間出來要了盆面，要和著玩。

中飯卻是揪面片湯跟包子，吃完了柳嫂子帶著幾個管家娘子搬了幾十個盛面的盆一人發了一個。素姐道：「廚活先考和面。再考煎餅。和好了面拿來給柳嫂子跟秋香瞧，記了字型大小再去煎餅。」因孩子們站了那裡大httｐs://m.hｅtｕｂooｋ•ｃｏｍ.ｃｏm眼對小眼都不敢動手，素姐就回房撿了本《詩經》，坐了窗邊看。

小夏荷撿了件襖放在炕上烘暖，笑道：「他是怕夫人知道了要他自己洗，前日小紫萱跟他兩個帶了侄兒侄女們到東園裡玩水，個個糊了一身泥。夫人罰他兩個自己洗衣裳，兩個一邊洗一邊哭，洗了大半夜還是兩盆臟衣服。」

小全哥沖小九做了個鬼臉，就被她拉回房裡洗手洗臉換衣服。小九被夏荷嗆了一句也不著惱，看著她老母雞護小雞一般護著小翅膀，只是笑。

小全哥說：「可不是，若論廚房裡，柳嬸子以外，就是煮酒煮茶兩個手藝好，她兩個就不去考，說是勝之不武。」

來富道了謝，道：「還是你好，守得雲開見月明呀。」

小九笑道：「你們兩個要什麼沒有，非要跟他們搶那些。」

柳嫂子怕他下不了台，忙笑道：「九叔若是要比，就是倒數第一了，也去小全哥房裡換件衣裳吧，秋香姐姐煩你去跟夫人說一聲兒，拿兩件老爺的衣裳給他換了。」

出了門紫萱還想逛逛，小全哥道：「等過幾日閑了，叫爹帶我們出來逛，今兒大家都在忙，早些回去罷。」

小紫萱道：「俺學了一兩年了，還比不過她們，不服氣。」

來富也道：「小姐，咱們回家去，這個時候不好玩，到了正月才有趣呢。」哄著小紫萱回家。素姐見他們回來，問道：「你九叔九嬸嬸不在家？」

來富笑道：「她們可從來沒有駁過我，倒是你，哪天不挑你根刺你就睡不著。」

柳榮道：「找人帶你們去不妨，跟夫人說一聲兒。」牽著他兩個到后宅。素姐因小妞妞不睡，正與奶媽兩個哄他睡覺，問了他兩個要去小九家，忙道：「去也使得，不許提春香姐姐，知道不？」就叫秋香拾了盒外頭買的細乾果，命來富親自送去，吩咐請小九兩口子來吃中飯。

小紫萱愛熱鬧，就看她哥哥。小全哥想了想道：「伯伯們這裏忙，俺們不打攪了，回頭我叫我娘留青松他們吃了晚飯再回來好不好？」

卻說狄家今年在素姐手裡，平常雖然沒有月銀，飯食上都是極寬的，只要不糟蹋糧食，想吃什麼廚房裡說一聲兒，狄九強的媳婦跟錢守仁媳婦跟柳嫂子說，只要不離譜，最遲一兩日就能輪上。比不得調羹當家，白菜上來吃白菜，蘿蔔上來吃蘿蔔，了不起裡邊加幾片肥肉，一直吃到下市再換一樣兒接著吃，家人們背後都說調羹跟白菜蘿蔔有仇。往年跟了狄希陳去成都任上的習以為常，新分來的幾房家人，肚內算算比調羹手裡頭會鑽營的富死，老實幹活的窮死和圖書有盼頭不提。若是自家的兒女上了學認得字，將來似來富來貴做都管，或是秋香那樣算賬，都是體面出路。心裏都打定了主意，當年紀的兒女要送去上學，不當年紀的也要上了學的回家教幾個字兒，學學算賬。

小全哥不情不願抱著盆到后廚，他房裡的夏荷沖了出來道：「怎麼又玩這麼一身？」搶了面盆扔給冬梅，抱怨道：「九叔叔也不攔著他些，大冷天的叫他總洗澡，容易著涼。」

小杏花還罷了，狄順姐喜不自勝，小臉通紅，捂著臉低了頭不敢看人。

虞先生最後道：「前日考的，第一小板凳，第二還是小杏花，第三狄青松。」笑眯眯誇道：「狄順姐跟小杏花都是雙份子，實在不錯。狄青松年小，比你們大的還要好，也難得。」

片刻人都來齊，柳榮去請狄希陳跟素姐過來，後邊小全哥跟小紫萱都站了素姐左右。狄希陳道：「你們都是我素日使慣了的人，跟著我從明水到成都幾年，又搬到府里。我跟夫人商量，從前沒有分家，不好說這論功行賞的話，今年算是立了規矩，每天臘月初七咱們有功當面賞，有過當面說。」

秋香不肯道：「我是賬房，這些賬我自會做。」搶了東西就迴轉。

曹氏紅了臉出去，狄大狄二還罷了，大嫂二嫂兩個就你一句我一句拿他打趣，小九道：「當了侄兒媳婦們，也擺個婆婆譜出來。」狄大家的大兒媳笑道：「雖說您是俺們九叔，論年紀俺還比你大十幾歲呢。」

來貴笑道：「八九不離十。」

小紫萱搖頭道：「不行。」埋頭只在自己面盆里忙活。小全哥照著妹妹的樣子，糊得一臉都是白面，方和出一團面來。別個男孩子試了幾下，比針線活還要難，早去了院里玩耍，過了一炷香時女孩子們都去了廚房，書房裡只有他跟小九叔侄兩個還在埋頭苦幹。

小九無話可說，試試要挑擔子，卻挑不起來，狄大的大兒子搶了過去道：「九叔包糖罷。」趕了他到狄大嫂邊上包糖。

初六那日孩子們安安靜靜坐了一天。到了初七日，虞先生跟狄希陳到外書房裡改卷子，素姐佔了三間書房，一人發了兩寸寬一尺長的青布一段，限時兩個時辰，隨他們做什麼。到了中飯後收來一看，有做盤扣的，有打結子的，有做荷包的，千奇百怪，小杏花都拿寫了名字的紙包起。素姐再公道，也不免先挑了小紫萱的來看，是副琵琶盤扣，只有幾針不均，倒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素姐滿意放下重新包起，都交給不識字的陳嫂，叫她從好到差排在托盤裡。

說話間來貴又來回話。小全哥忙帶著妹妹出去，小紫萱吐舌頭道：「原來俺娘這ｗｗw•ｈeｔｕbｏoｋ•coｍ•ｃｏｍ麼忙。」

小九送了他們出去，曹氏道：「也當留一留。」

秋香嗯了一聲，也不讓小九走在前邊，先去了。小九搖搖頭到小全哥房裡，小夏荷正在燒水，小全哥老老實實站在邊上。小九要在炕上坐下，小全哥道：「不能坐，夏荷姐姐說才換的。她昨日洗的都直不起來身呢，髒了又要洗。」

小九抱了她在懷裡道：「你才多大，順姐跟小杏花多大？比不過是正理，比得過才奇怪。」

狄希陳笑道：「昨日我跟你們先生商量來，雙份子的還多一雙銀手鐲。狄青松才七歲，比你們上了幾年學的還要好，另獎湖筆一封。」

眾人因小全哥沒有坐，都是站著的，靜悄悄不敢說話。素姐叫秋香取了本簿子來，道：「我先說說新家規，以前的照舊，新訂一條，所有六歲以上十歲以下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得上學，若是學里得了優等，將來家裡開鋪子挑管事，就是這些人。實在讀不進去的，過了十一歲我們自會請工匠來教手藝。」說罷就點了三個男女孩子的名道：「這三個是今日先生考試交白卷的。就是再不用心，學了兩三個月，也不至於一首清明時節雨紛紛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吧。」停了許久方換了笑臉道：「今年蓋新莊大家辛苦，所有十五歲以上男丁增發皮襖一件，有執事的媳婦子加一兩銀子。回頭皮襖與銀子都找柳榮領。」就站了起來道：「咱們回去吧。」

狄二嫂笑道：「他是心疼你忙不過來呢。小全哥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我瞅著他就喜歡。」

小九也是一身麵粉，他的盆里卻是稀糊一攤，都不成團。小全哥覺得自己不是倒數第一就是倒數第二，十分沮喪。小九笑道：「你妹子在成都學了有一年呢，你在家動過手沒有？」

說話間素姐已是使了煮酒送了狄希陳的外衣來給小九替換，又叫煮茶送了一大銅壺熱水來，小九洗凈了換了衣裳道：「我還有些事，要先回家去，你跟你媽說一聲兒，明日無事我就不來了。」

來富笑了笑道：「計夥計家女兒明兒知道一定哭死。」

果然前邊廳里點了幾十隻大蜡燭，又放了四個大火盆，陳設都搬了一邊，柳榮已是在上邊設了一桌兩椅，下邊擺了幾十條長板凳。連莊上看庄的幾房家人都有人來，來來往往的都面帶喜色。

來富道：「柳大虎罷，他力氣大，又不愛說話，去楊尚書家極好。」

虞先生的兩個女兒都低了頭在下邊生氣，一個拿了衣角當仇人，一個拿了衣帶當仇人。

小全哥道：「替我問嬸子好。」送了他到後門，經過廚房，一屋子的女孩子們笑鬧，聞得煎餅噴香。柳嫂子站在門口張見，叫小九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九叔叔跟田三說一聲兒，晚上叫他兩口子回來吃飯。」小九點了點頭去了。小全哥又想進去瞧妹妹做飯，又怕先生家的兩個姐姐笑他，想來想去還是去了前邊跟男孩子們玩耍。

小九道：「我方才在張媒婆手裡買了一大一小兩個丫頭，你去替她們安排田三哥邊上的那間屋住，回頭就帶著她們做飯罷，這裡有我呢。」

小全哥求他妹妹道：「妹妹，你幫俺倒水。」

小全哥道：「要過年了都這樣，你們不在家，秋香姐姐被小翅膀媽借去算年賬，一天到晚飯都吃不上一口呢。」

來貴看小秋香若無其事在門口理東西，心裏猜她是肯了，也不說話，笑嘻嘻抱了自己的東西就回房裡去。

來富只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罷。如今換季衣裳你是求秋香替你做，還是跟我一起去求柳嫂子幫忙？」

柳榮笑道：「你們兩個也該請個媒人說合，明兒叫後門口的那個張媒婆來罷。」

小紫萱道：「青松侄兒還考第三呢，他跟我一般大小。」

來貴興沖沖一邊倒水泡腳一邊道：「你也太酸了，沒事抱個詩本子在那裡念，有那空還不如把賬再算算呢，也省得秋香跟小杏花查出錯駁回，臉上不好看。」

狄大笑道：「挑到城隍廟裡，六文錢一斤，人人都來搶的。」取了一包糖給他道：「你兩個嘗嘗。」小全哥不要，在切糖的桌上撿了兩片，遞給妹妹一片，嘗了嘗道：「比我們家的甜些。」

人都散了，只有秋香跟來貴柳榮幾個收拾善後。來貴大著膽子幫小秋香拿了東西道：「你寫的手酸，這些交給俺抄了訂冊罷。」

狄希陳看自家女兒跟狄二家的兩個女孩兒都不快活，笑了一笑道：「回頭先生布置了年假的功課，都到後邊吃了飯再回家。」

小紫萱本來信心十足，以為自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聽得沒有她，泄了氣就想翹嘴，狄希陳正似笑非笑盯著她，只得重新坐直。

來貴露出雪白牙齒笑道：「沒有來來往往，她也不肯許了我。」

富一手夾著盒子，一手拉著小全哥，叫小全哥緊緊牽了妹妹的手出門。雖然年節邊上人多，不過隔兩條街，邊走邊逛，也只走了頓飯工夫。到了小九門首，卻見狄大與狄二家十幾口人都在他門面房裡忙著做糖。小九送了一個媽媽子出來，接了他們主僕三人進來笑道：「今兒怎麼有空來耍？」

來貴笑道：「拿來，後頭隨便那個姐姐妹妹做不得，聽說是你，搶著做來。」真拿了他兩個的衣包去了後邊，片刻空手回來道：「秋香問哪一個是你，都接了進去。」

來貴搖頭道：「她叫老計慣的不像話，再說了，咱們做人奴僕的，也配不上正經人家和-圖-書的女孩兒。倒是你，春香一心要做姑子，你是指望不上了，不如早些在咱家裡就找一個罷。不知怎麼的，自從咱們家的這些姐姐們認得字以後，我就瞧不上那些奶奶小姐們，不如咱們家的姐姐妹妹們多著呢。」

虞先生看底下的孩子們個個都有三分羡慕七分的不服氣，笑道：「咱們明年還要考兩次，不服氣的看你明年考得怎麼樣。」

小九拍拍他道：「使得，這裏忙的腳都不沾灰，我送你們出去。」

素姐微笑道：「你做得很對，喝口茶，你們兩個後邊招待大家吃中飯。」又吩咐來富道：「你先去歇歇，明兒派你去楊尚書家送禮，你想想還有誰得閑，叫他陪你去。」

小全哥學大人樣嘆了口氣道：「出來散悶。妹妹沒考到前邊，不快活呢。」

素姐點頭道：「你先叫秋香帶你去看看禮單，你跟他家打交道多，若是有不合適的，商量好了來跟我說，省得明兒再換來不及。」

底下男孩子們還罷了，女孩子們心裏都十分羡慕，待後邊送出衣料來比昨日發的精緻不少不說，有兩盤堆的高高的衣料上還壓著一雙銀鐲子更是晃人眼睛。小杏花落落大方上去接了一盤送到狄順姐跟前，方拿了自己那份，用下邊墊的布包了扎一個包袱，沖先生行了禮，才回來坐下。小翠花也有樣學樣，先沖先生行了禮才去拿自己那份兒。小板凳笑嘻嘻抱了狄青松一同到前邊，狄希陳取了湖筆給他，先生又體己給他塊墨。狄青松就覺得自己立刻長高了一頭，紅著臉沖先生跟狄希陳道了謝，抱著兩樣東西就給他姑姑。小板凳也將他的東西送回來，方取了自己那份。

秋香在邊上經過，白了小九一眼，丟過來一句：「她的性子比春香還急些。」

小紫萱卻愛，吃了還要，曹氏忙拿了個小瓢，抓了一大把給她道：「回頭在這裏吃中飯，大伯二伯都在這裏吃呢。」

虞先生送狄希陳出去，將功課寫上大紙上貼在壁上讓孩子們抄，道：「明年正月十八開學。」就走到狄希陳書房裡與他商議明年辦家學的事。

狄希陳點點頭道：「小全哥跟小紫萱留下。」就親自提了個燈籠與素姐回去。

卻說孩子們有喜有憂，各懷心思收拾了東西，狄順姐就要先將東西送回家再來，托小板凳照看她兩個侄兒，又請小梳子幫她抱了一包衣料，兩個先走了。

小全哥搖頭道：「沒有。」只覺得外頭男孩子們的笑聲十分刺耳。

虞先生笑道：「廚活第一還是狄順姐，第二是狄翠花。」

小全哥道：「大伯二伯他們跟九叔在一處忙著做糖賣，俺就沒叫九叔他們來家吃飯，還跟大伯說了，他們家裡忙，叫娘留順姐他們在家吃了晚飯再送他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