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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就說起這來。

「她問我，『你怎麼一個人就跑到這裏來了』，我說，『我要來看新嬸嬸，我祖母聽說她來了，高興的病都好了，我來告訴她，讓她別和我搶祖母……』屋子裡的人就一片唏噓，那女子眼淚就突然掉了下來，她抱著我，說『我就是你新嬸嬸，』……我想狠狠地把她推地上，就像羅嬤嬤不耐煩的時候推我一樣……可她身上香香的，身子軟軟軟的，抱得我好暖和，就像母親的懷抱。我心裏暖暖的，就對她說，『你真好看，還是別做我新嬸嬸了，就做我母親吧，我以後一定再也不調皮了，聽先生的，好好讀書，好好習武』，她就使勁地抱著我，哽咽著說『好，好，我不做你新嬸嬸，我做你母親』……」

「不是這樣的，玉哥，這家裡，只有你才是我的嫡血……」徐夫人含著眼淚辯解道。

齊毓之抬起眼瞼望了徐夫人一眼，曾經飛揚洒脫的俊臉帶著冷冽的清貴。

「我當時，很高興！」齊毓之笑著，眼角卻滴下一滴淚來，「二叔父走了，她就再也不用那些樣傷心了，她就可以陪著我玩了。」

齊毓之的神色依舊是那樣茫然地望著院子里的大樹。

「玉哥，你，你不要緊吧！」

「她對我真的很好，給我做衣裳，做我做鞋子，雖然每次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針腳密了就是針腳疏，可我還是很喜歡……她還告訴我讀書，她會讀很多書，寫很漂亮的字，畫很美的畫，還會用樹葉吹曲子……什麼都教我。有時候我不耐煩了，就躥到林子里去，她就喊著我的名字wwｗ.ｈｅtuｂｏok•ｃoｍ•cｏｍ到處找，我就喜歡看她臉上焦急的表情，故意躲著不出來……我喜歡她把我從樹林子里揪出來后如釋重負般的樣子，也喜歡她拉著我四處打量有沒有受傷的關愛眼神，還喜歡她身上熏著的木榍香味道……」

東紫閣的窗欞是龜背錦菱花嵌著玻璃的，這是從熙照傳來的花式，富貴之家常用，說起來，這窗欞的樣式在徐夫人嫁到齊府之前就有了，齊毓之從小在集賢院里長大，那也是熟悉得很。

徐夫人掩著眼角，低聲地抽泣起來。

齊毓之聽到動靜，眼瞼輕輕地抬了一下，看見進來的是徐人，眼瞼又輕輕地垂了下去。

「玉哥，可是你二叔父……說了些什麼？」

徐夫人趕到的時候二平已經走了，只有齊毓之的貼身小廝茗茶在外間侯著，他看見徐夫人，忙上前行了禮。

說到這裏，齊毓之突然就朝著徐夫人咧嘴一笑，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齊毓之穿著深藕荷色竹枝金鍛圓襟長袍倚在推開的窗欞前，臉如白玉，清貴雅緻，把徐夫人看得都怔了怔。

徐夫人就點了點頭，留了易嬤嬤自己撩了帘子進去了。

「我當時就呆在了那裡。心想，世上怎麼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睛，比星星還亮，她的皮膚，比白瓷還要晶瑩，她的神色，比月光還要靜謐……」

「祖母，你看！」他指著身邊的一扇窗欞，「它們全是由三根欞子交叉相接的，卻可以任意組成圓形、菱形、三角的圖案，也可以變化為龜背錦線、圓線、花瓣線，還可以組成www.hetubook.com.com珠紋菱花、龜背錦菱花、艾葉菱花、滿天星菱花……」

他神色落寞地望著屋角花几上擺著的一個百花小鼎，小鼎里燃著上好的木榍香，在清晨凜冽的意中若隱若現地縈繞著人的鼻尖。

玉哥，是齊毓之的乳名。

齊毓之眸子中流露出如陽光般灼熱的光芒。

齊毓之卻已轉過頭去，神色迷茫地望著東紫閣前被風吹落了葉子而光禿禿的參天大樹。

說到這裏，齊毓之臉上綻露淡淡的笑容。

「那邊就有嬤嬤在叫『姑娘還等你們呢』，那姐姐就摸了摸我的頭，很溫柔地對我說，『快回到徐夫人身邊去，她該擔心了』，說完，兩個就急匆匆地朝前走去。我心裏想，她們對我真好。」

徐夫人捂住了嘴，眼角滴下淚來。

「可漸漸地，我發現，只要二叔父回家以後，她就會很不高興，像生病了一樣在床上躺好幾天，嬤嬤們連走路都躡手躡腳的，屋子裡的充滿了悲傷的味道。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不安。可我每次問她怎麼了，她就只搖頭。有一次，還摸著我的手哭。」

齊毓之的臉上的表情漸漸悲戚起來。

徐夫人困惑地望著齊毓之。

「我躲在柱子後面，望著臉色鐵青的二叔父氣沖沖地走了，就高高興興地跑進了屋子。」

「您當時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高不高興？」

「有一天，家突然到處都掛著紅燈籠，貼著紅紅的對聯、喜字，你也不哭了，從床上坐了起來，還梳妝打扮了一番，很高興的樣子。身邊的嬤嬤告訴我，說『玉哥，你二叔父娶嬸嬸了，新嬸嬸一和_圖_書進門，你就有小弟弟了……』，我心裏很不舒服，是不是因為新嬸嬸要有小弟弟了，你很高興，所以病也好了……」

「玉哥！」徐夫人震驚地望著齊毓之。

「德馨院里黑漆漆的，一點也不像平時二叔父回來時燈火通明的樣子。我偷偷地跑到她住院子里，院子的門虛掩著，我輕輕推了門進去，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就聽見她低低的哭泣聲，還有二叔父冷冰冰的聲音，『如你所願，以後，沒有嬤嬤的安排，我再也不會踏進這院子半步了』……」

徐夫人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喊了一聲「玉哥」。

「我就偷偷地跑到了承禧院二叔的院子里。當時天很黑，到處都是紅彤彤的，把半邊天都照亮了。到處都是人，我問別人『我二叔父在哪裡』，他們都匆匆忙忙的，沒有人理我。我在院子里茫然不失所蹤。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好看的姐姐端著東西說說笑笑地走在游廊上，就偷偷地跟在她們後面，想找到回去的路。」

東紫閣取自「紫氣東來」的意思，它是幢五間的平房，整個整子都是用紫檁木裝飾的，但房梁比一般的平房要高出個兩、三米，屋子就顯得特別的空曠，所以雖然色調暗淡卻不給人沉悶的感覺，反而顯得特別的樸實大氣，莊重典雅。

徐夫人低聲道：「玉哥呢？」

「有一年的春天，二叔父很久都沒有回家了，她很高興，還做了風箏，我們準備一起到花園裡放。可就在我們準備出發的時候，二叔父回來了，屋裡的嬤嬤們就忙把我送回了東紫閣。我想到叔父每次回家后她都ｈｅtｕbooｋ•cｏm.com很傷心，就有點擔心，要去看她，嬤嬤們都掩著嘴笑，攔著我不讓我去。我裝著睡著了，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就瞞著羅嬤嬤偷偷去了德馨院。」

「我就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跑，看見她們一間很大的屋子。裏面到處都是紅色的，還放著很多金器，亮晃晃的，照得我眼睛都睜不開。兩個姐姐進了東邊的屋子，我也跟了過去。可剛邁進門檻，就有一個嬤嬤板著臉趕我『哪裡來的小孩子，快出去，快出去。』我很害怕，不知道怎麼答話，就聽見有人說，『嬤嬤，快不可如此，既然進得內院來，就應該是哪家的小公子才是。你們拿了點心糖食好好招待就是……』她的聲音真好聽，像您屋檐下掛著黃鸝鳥叫似的……」

徐夫人手還捂在嘴上，表情卻顯得有些了僵硬。

茗茶悄聲地道：「在裡屋，說要靜一靜，不讓人在跟前服侍著。」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以前整天怪二叔，覺得他什麼都有，卻不懂得珍惜。可這幾天靜靜一想，原來，他比我還可憐。」

齊毓之臉上就露笑容來：「我能有什麼要緊的，你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我就趁著那嬤嬤回話的時候沖了進去，只聽見『哎喲』一聲的，有個穿著紅艷艷的女子忙把一塊紅布蓋在了自己的頭上，屋子裡的人也大驚失色，那個和我說過話的姐姐就道，『姑娘，這是齊府的大公子，就是去世的世子……』那女子就長嘆了一口氣，說『嚇死我了』，又把頭上的紅布拉了下來……」

徐夫人見狀，心中一凜，疾步上前走到齊毓之身邊。

齊和-圖-書毓之的神色迷茫。

「我還記得，那艷陽高照的夏天，她又躺在了床上，臉色比平常更白，樣子比平常更憂傷，好像母親……快要死了的時候……我害怕極了，就整天整夜地守在她的床邊，嬤嬤們拉我，我就哭著鬧著不走，還讀她最喜歡的《詩經》給她聽，讀著讀著，她就哭了起來，還說，讓我長大了別像二叔父那樣，一定要做個好人。我歪著腦袋問她，『可三叔父說我二叔父是男子漢大丈夫，蓋世英雄，讓我長大以後就要像二叔那樣建功立業』，她一聽，眼淚就流得更厲害了，摸著我的手也變得冰冷冰冷的。我不想她傷心，就說，『那好，你既然不喜歡，我就不做三叔喜歡的蓋世英雄，做個你喜歡的好人好了！』。她就抱著我哭……」

「玉哥，你，你別說了！」徐夫人聲音里含著悲痛。

「走了一段距離，其中一個姐姐發現了我，就跪下來笑盈盈地問我『你是齊家哪房的孩子』，我挺著胸膛告訴她們，『我是玉哥，是齊漭的兒子』。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那姐姐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我這幾天，總是想起小時候的事。還記那個時候，父親去世了，您和母親都很傷心，每天就躺在床上哭泣，過了不久，母親也走了，二叔父承了爵位。您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你以後一定要乖乖聽話，凡事都要忍耐。』我含著眼淚點了頭，卻不敢告訴你，羅嬤嬤找不到我的小皮坎肩了，我穿著空心的夾袍，風一吹，就冷到骨頭裡去了……」

徐夫人不解地望著齊毓之。

那陰陽怪氣的語調卻咯得徐夫人心中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