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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越的歌聲穿透了一切。

倆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打馬狂奔。

「國相也是無能為力，誰教外戚勢大，國主唯親是用。」他並無多少同情。「要不是我們上門獻策鼓動，姑墨哪有勇氣挑起戰事。」就連這回十拿九穩的戰策，都是以重金賄賂後宮及內侍才得以說服國主，當然，其間還加上了魔教的煞名威懾之力。

「現在就走？」他默默的置攏物件，打點包袱。

迦夜睜開眼，幽黑的眸子望向他的身後。

風一直刮。

靜得令人窒息的村莊，忽然有歌聲響起。

他清楚的記得，那些大漢的打扮像尋常商隊，卻剽悍勇猛，警惕極強，起行坐立皆有武夫的利落。若不是行往姑墨，一定會遇上對方的截殺。「我查過他們的馬，修剪和行囊綁紮的手法與龜茲人如出一轍，必定是軍隊改扮。過來攀談的是首領，所有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分羊的時候把羊臉和最好的部分給了他。」

「是否告訴狼干那批馬賊補充食水的地點？」

他策馬馳近，身後的迦夜被擋住看不見景象，突然開口。

荒漠里唯一的馬。

他一時錯愕。「這是剛才密報里寫的？」

回到居住的營帳，迦夜卸下厚重的披風，著手收拾行裝。

「本來我還未能確定是赤術的暗策，直到恰好撞見。」她搖了搖頭。「憑狼乾的腦子，再過一百年也贏不了。」

「前方有血腥氣。」

看了一眼他做出判斷。這類喪失神智的人在戰奴營並不罕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瞬間刺|激過大，很難回復正常，多發生在初入營的新人身上。

歌聲在廢墟中回蕩，散播四方。

風廝吼起來，捲起了漫天的沙塵，凄厲而尖銳，像是惡魔的呼號。大地在顫動，小小的屋宇彷彿抵不住重壓，入口不斷有沙粒捲入，不久已積成小堆。四周漆黑如墨，倆人背抵著風吹不到的牆壁，靜靜的等災患過去。

「以疏勒切入的程度來看，大抵如此。」

「天災。」她輕哼一聲，合上玉匣，將讀後的情報一一燒掉。「那算什麼天災，說來同樣是人禍。」

他悄悄握住劍柄。

僵立了很久，迦夜終於翻身上馬，攬住他的腰。

遠處的天際騰起一股細細的黃沙，天地變成了一片暗黃。

許久，低低的啜泣響起，漸漸大起來。

廢墟周圍有枯死的樹林，或許曾是個小小的綠洲，現在已化為一片砂黃。房屋還算堅固，小半都埋在了黃沙以下，馬也被牽了進來，在恐怖的異象中不斷發抖，渾身濕淋淋的喘氣，大漠中令人恐懼的沙暴漸漸顯示出威力。

一列剽悍的戰隊不知何時出現，馬上的士兵獃獃的看著兩人。領頭的青年英挺銳氣，一身甲胄，極是眼熟，驚異的目光不曾離開過迦夜。

一隻小小的，白生生的手舉起來。

飄來的風中挾著濃重的血腥，村子空前的寂靜，他一手執劍，小心的驅近。

謹慎的繞過雙方大營，避過了哨https://m.hetubook.com.com兵斥候，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長睫微闔，眉目低垂。黑髮披落雙頰，蒼白的素顏靜如祭者。

他愣愣的望著她，中止了一切思維。

龜茲邊境的小村落，不可避免的被戰事牽累。在姑默大軍未曾後撤的時期，這裏成為了劫掠對象之一。

「國相大概也猜出了端倪。」

蒙住了孩子的眼睛。

一天一夜之後，呼嘯的厲風逐步停息。天空湛藍而晴朗，沒有一絲雲彩。周圍的沙丘完全換了形狀，全憑著經驗尋找方位。

「局已經布好，我們只剩收場。」

安撫著亡者的靈魂，平復著生者的哀凄。

言畢，她冷笑了一聲。「看來是尋常商販之事，卻關乎大局成敗。戰事未起之時令敵自困，若真是赤術繼掌大權，不出數年，姑墨萬無幸理。」

「龜茲與疏勒何時達成了聯盟。」

默默牽馬走在遍地狼藉中，腳下踢到了一面軟軟的戰旗。姑墨國的標誌赫然入目，火焰般炙痛了雙眼。

近在咫尺的距離，彷彿可以感覺到呼吸拂動，他不自覺的挺直，背心微微發燙。

粗劣的衣料，恐懼的神情，普通的村民遇襲時的倉惶顯而易見，隨處可見婦女被撕開衣服凌|辱后的慘景，巨大而翻裂的創口昭示出無情的屠殺。

「猜出又如何。」迦夜輕嗤一聲。「難道還能指望那個有勇無謀的將軍主動出擊？若非我們替他謀划，早就一敗塗地。」

痴立的孩子號啕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淚自迦夜和-圖-書的掌中淌下，滾落塵埃。傾盡了所有痛苦，從混沌無覺中復甦。

村落的正中是屠殺最集中的地方。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靜靜的看著信紙一點點化為灰燼，火苗低弱下去。「幾度事件都與疏勒有關，將來必成大患。」

迦夜仰首探望良久，臉色越來越沉重。馬兒也似感受到不詳，不停的噴鼻，浮躁難安。奇異的天象令人糾結，他凝望了一陣，腦中閃出一種可能，不由神色劇變。

眼前出現了村莊的輪廓。

龜茲騎兵的盔甲鋥亮，在日影中不容錯辯。

道盡了生之歡悅，死之靜穆。

健馬四蹄騰空，拼盡了全力飛馳，口角湧出了白沫，終於在劇變來臨前夕闖進了一處遺棄的廢墟。

是他們挑起的戰爭，他們的罪。

「發生的時間有些怪異，我讓密使詳細的探查了一番。」迦夜簡單的歸略。「姑墨本以胡麻為主要種植，此地的氣候適宜生長，產量甚豐，成色也冠于西域諸國之上，商客雲集多為於此。這兩年忽然出現了許多疏勒商人，重金求購石榴，說是販往中原可獲數倍暴利。百姓紛紛改種，斥重資購入石榴種子。及至收成，求購者絕跡無蹤，大批石榴無人採買白白爛掉，無數人因此窮厄困頓，一蹶不振，舉國生計急劇惡化，各處亂象頻生。」

迦夜從身邊走過，一步步接近那個木立不動的孩子。

不容逃遁。

歌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哭聲逐漸低落。

背起行囊，他低聲徵詢。「走前可需知會狼干和_圖_書？」

輕裝簡騎的兩人悄然離營，策馬奔向龜茲。

從未聽過迦夜唱歌。可當她合上雙眼，歌聲便如洗凈靈魂的素手撫過心頭。

放開了捂在孩子眼上的手，迦夜默默的看了片刻，轉身離開了屍骸狼藉的村莊。多數人的視線仍在跟著她，有三兩個人下馬檢視著孩子的情況，他在遠處回望，無形的鬆了口氣。

整個村子，唯一剩下的人。怕也活不了多久。

「還是算了，那批人令行禁止，訓練有素，狼干對付不了。」

「沒必要。」迦夜抬起頭，黑眸在跳動的營火中閃閃生光。

迦夜的臉很白，沒有一絲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

他站起身，從隔室壓塌的一角房樑上截下一段木頭，劈成細柴引火，溫暖的火苗跳動了幾下，室內終於有了光。迦夜從馬上翻出薄毯，擲給他簡單的食水，就著火光默默吞咽。生死一線的緊張感過去，剩下無邊的疲憊。

「以你之見？」她沒有正面回答，隨口反問。

數日內幾度壓下了狼干出擊挑戰的衝動，改以利用地形迂迴拖延為主。否則在赤術的百般誘戰下，這位好戰的將軍不上當才是奇迹。

一具具倒伏的人體橫七豎八，在屋內，窗沿，井邊，大路……放眼望去，竟無一個活人。

他的心一緊，劇烈的跳起來，待要脫口讓她止步，已經來不及。

奇異的曲調，陌生的歌謠，聽不懂字句，卻溫暖得讓人落淚。

一個十余歲的孩子跪在屍體堆中僵硬如石。呼吸仍在，痴獃若木偶，被慘劇嚇得和_圖_書神智崩潰。這張臉曾經羞怯的笑，遞過麵餅和肉乾，樸實的退回多餘的銀子。

「時間緊迫，得趕去龜茲督辦細節。」

浪費了數日，不過走了百里。

那個年輕人氣質尊貴，行事謹細，必定是龜茲上層人物。有這樣的人率隊劫掠，豈是庸常的主帥所能應付。

無法迴避的罪愆赤|裸裸的呈現。

「想是兩國達成了協議，合力瓜分姑墨。」

死一般的寂靜，唯有身畔的駿馬哧哧呼氣。

身後的重量很輕，幾乎不覺。清冷的香氣在鼻端縈繞不去。

「這次算是姑墨運氣好，否則赤術踏著他們的屍骨登上龜茲王位已成定局。」她攤開五指，凝視著掌心的紋路，「只怪他野心太盛，羽翼未豐時主動招惹了教王。」

鮮血乾涸成紫黑色，殘破的幌子在風中飄蕩。焚燒過後的村莊滿目瘡痍，歷歷死者相摞。

如泉水漱過玉石，在山林草澤奔流；如枯骨下長滿了芳草，開出了搖曳的春花；如雲開霧散，雨過天晴；如冰消雪融，大地重歸；如藤蔓蜿蜒，援引向上，綻出新生的嫩芽。如世間一切不可言說，無可挽回的事物消逝輪迴，生生不息。

「赤術的計謀倒是很有效，加上天災，姑墨簡直焦頭爛額。」

馬死了一匹，為了搶救剩下的馬，又用掉了儲備的食水，不得不被迫折返補充水源。

當晨光透出天際，賓士了一夜的兩人緩下絲轡。天空似隱約浮了一層厚厚的灰，日色昏黃，迥異於往日的清朗。

「你倒探得很細。」迦夜淡笑一下，略為稱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