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故意隱藏了實力。」她直接挑明。

若不是猝然撞破，誰又知道她心底幽怨如斯。

兩個時辰后。

長長的睫毛閃動，認真的盯著棋坪，單手支著頷，小臉秀氣而稚意，纖弱可愛，令她困擾都像是一種罪過。

「你不想去？」

「我從不用沒勝算的事打賭。」

「尚求更進一步。」他一臉找打的謙虛。

修長挺拔，俊貌非凡，氣質沉潛而內斂，如一把利劍被鞘隱去了鋒芒。炫目的飛揚轉為難以捉摸的撲朔，卻更加致命。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看見她的一瞬垂落下來，覆住了所有心緒，教人無從窺視。

「你是來安慰我？」

「和謝三公子牽扯本身就是麻煩。」她不為所動。

身邊的兄長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迦夜抬眼看了他半晌，一推棋坪。

女孩在石桌上微微後仰，望著變幻的雲彩，吟唱著神秘難解的歌謠。

獨自坐在花樹下，試著回憶多年前的印象，最終還是放棄。

「其實我是來嘲笑你的。」

多年後，一對曾經訂親共偕連理的無緣男女再度相見，何等尷尬。

「過幾日去揚州可好。」

騎著白馬而來的翩翩少年，眉目清俊，舉止優雅。在父親面前長身玉立，風姿不凡，說到興起時神采飛躍，自信昂揚，耀眼而奪目。面對長輩進退有度，言辭落落大方，就連挑剔的叔伯們都不掩欣賞之色。

上上下下都喜氣而熱鬧，連帶暫棲的賓客都騷動起來。不少慕戀已久的江湖俠少對白瓔絡出嫁甚是遺憾，企盼能今日再見一見這位江南第一美和-圖-書人。

看他隨謝家長兄行禮問候，宛如對著一個不曾見過的陌生人。

纖小的身影漸漸走近，打量著他的神色。

「有必要麼？」

「我陪你去遊歷他方，不回揚州。」

她還是閨中守禮的姣姣少女，為父親對未來夫婿的誇讚而臉紅，為那一次遠道而來的會面心跳，將衣飾挑了又挑，在鏡前照了又照，在下人的交口羡贊中芳心暗動，又在簾后窺見的一刻……失了心，丟了魂。

「……為什麼這個時候……為什麼要出現。」

明明是溫暖的春日，她卻覺得陣陣發冷。

「揚州謝家的三公子，家世出類拔萃，英俊年少身手高強，又有一段人人稱羡的好姻緣，可惜禍從天降錯過了七年，回首佳人已嫁，空有餘恨，徒留兩情依依……」

喃喃的嘆息響在耳畔，還來不及應答，溫熱的吻便落了下來。

「怎麼說。」

一別數年，端莊嫻雅的女孩已有了成熟的嫵媚，秀眉鳳目，唇若紅菱，玲瓏有致的身段高挑動人，行止自有無限風情。

「或者不去我家，只是看看風景？」

陽光落在迦夜的額角，像踱上了一層金芒。細嫩的臉上也有了微紅，如一隻鮮美誘人的春桃，頓生愛悅之念。

……縱是萬般不甘……

替她畫眉弄妝的夫君，換了別人。

「聽起來是個好地方。」

清澈透明歌聲在樹下響起。

如一枚利刺扎入了心底。

本打算避開，卻在中庭撞見了剛從內宅敘話出來的白瓔絡。

時光彷彿瞬間逆流。

長期追逐于m•hetｕbｏｏｋ•com.cｏｍ裙下的各色男子登時失了顏色，被比得黯淡無光。

「嗯？」

「你真不在乎？」她略微好奇。「江南第一美人呢。」

「你還聽說了什麼？」

「你輸了又如何。」

「我不會讓你覺得麻煩。」他耐心說服。

新婚燕爾本該是喜氣盈盈，她卻有些蒼白的恍惚。目光移過謝曲衡，看見了隨在其後的人。

彷彿從夢中驚破，他回過神收拾棋子，迦夜的驕傲不許人讓棋，這是她輸的第四局，也逐漸需要認真起來應對。

「嗯？」

「忘了你不喜歡飲酒。」

入手沉沉，他看了一眼，拍開封泥飲了一口。

「你使詐。」她盯著密密麻麻的棋局，語氣冰冷。

「是你帶我來的。」她不忘提醒罪魁。

靜了半晌。

本該是她託付終身的良人，已成天涯陌路之隔。

淡淡的眸子掠過，全無一絲波瀾。

酒香在半空彌散，熏人慾醉，她略退了一步，避開撲鼻而來的香氣。

歌聲彷彿有種溫柔的力量，撫慰著一切哀傷澄定，直入心底。

父親說會選一個配得上她的人，竟是真真切切，再沒有誰能比他更合心意。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

「或者我們以這一局作賭，贏了你與我同去。」

他並未去前廳，留在苑內與迦夜下棋。

「你寂不寂寞與我何干，再說還有你大哥陪著。」她蹙起眉，謹慎的思考。

「嗯？」

「我輸了。」

「風景哪裡都有，何必自尋煩惱。」

「三公子……何時回了江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ｈttps://ｗｗw.hetuｂｏｏｋ•cｏm•cｏm她聳聳肩，淡淡中不掩幸災樂禍。「所有女人都這麼講，還有不少為你們掬了一把熱淚，說是趕得上話本傳奇了。」

而那個本該忘卻的人……也變了。

「一人獨行未免寂寞。」

「收子，開局。」

穿越了花繁葉密的枝椏，在澄藍的天空下飄散。

他默默凝視了許久，探手拉住細腕用力一帶，纖小的身子跌進胸膛，重重的撞入懷中，連帶身後的大樹受震，落下了漫天花瓣。

「也不是……」她沒再說下去，推開棋坪坐上了石桌，纖足輕晃，神色有些悵然。

錯過了……終是擦肩……

「聽那群女人說了。」如此蕩氣迴腸的重逢被一傳再傳，白府人盡皆知，她自然也不例外。「看你好像不怎麼傷心。」

「去那裡做什麼。」

他似乎愕了一愕。

心頭縈繞的，早已是另外一個身影。

「那換一局，我讓你四子。」他撒下誘餌。「如此應是五五之數。」

迦夜多年未碰棋子，連下法都生疏了。但天資聰穎，棋風縝密不易中伏，進步極快，靜謐的院內除了落子再無餘聲。

「你很有自信。」

「你很後悔？」他眯起眼，按住一聲微哼。

看到她的淚，不是不歉疚的。

「不過……我也聽說中原四大家，首重揚州謝。」

「要是永遠沒有回來多好……」白家長女淚如雨落，一改溫馴自製的性情。「永遠不見……我……」

猝然變化，她有點惱火的抬起頭。

「迦夜。」

聽聞她覓得佳偶依禮嫁娶，花開花落，他以為再不相關。

「你倒和-圖-書是看得開。」

「據說到揚州的武林人士都會去謝家登門拜望，令尊的聲望比一方太守猶有過之。」一邊說，一邊落子依舊。「還好我不是中原武林人。」

「也有厲害的，你沒喝過。」他擱下酒罈，糾正她的評論。「有些入口香甜綿軟，後勁十足，不小心很容易喝醉。特別是女兒紅，釀了十幾年的飲前還得兌新酒，下次我帶你去嘗嘗。」

何時起，那一抹清淺的甜意逝去無蹤，連面容都淡薄得不復記憶。

「我以為你是打算勸慰我的。」

險些氣結，她瞪著眼前的男子，第一次被噎得說不出話。

忽然發覺鬥嘴意氣的滑稽之處，倆人同時笑起來。

「難道你沒有？」他勾起唇，笑吟吟的看她。「我已答應讓四子。」

「到目前不是一切安好？」

語音漸漸哽咽零落，難以說出更多，她忍著淚踉蹌離去。身側的丫環婆子這時方醒悟過來，匆匆忙忙的趕上去，還不忘同情的多看他幾眼。

「兵者詭道。」他痛快的承認。「你教我的。」

細細的看了又看，想了再想，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清冷的聲音脆而好聽。

「我可不會。」她不客氣的否定，甩過一壇酒。「要難過你自己多喝點。」

一滴清淚墜落，心緒百般按捺藏不住，衝破了唇齒的禁制。

「數日前方至，未及恭賀，尚祈見諒。」清朗的男聲平靜逾恆。

「你已青出於藍。」她面無表情的挖苦。

周圍一片沉默，意外的場面措手不及，誰也不知該如何反應。

在中元落下一記應手，他似隨意的開口。

「你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回來……」

數日後，新嫁伊始的白家長女白瓔絡回門省親。

歌聲緩緩消失，當最後一個音符湮滅，她低頭看著他，微微一笑。

懸空的手靜了一下，輕輕放下黑子。

「我只見過她一次。」他並無郁色。「註定無緣的事何必多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他的不滿視而不見，她繼續埋頭棋局。

紛飛的花雨落滿了一身，揚揚洒洒猶如細雪，忘了生氣，她愣愣的仰望，黑眸映著一天一地的落英，像蘊著無數星芒。

造化弄人。

「確實不錯，我可以保證。」

「你從哪裡聽來的。」他沒好氣的打斷她的揶揄。

「真美。」

「江南的酒太軟，和塞外真不相同。」

數年前的娉婷少女，也曾是支持他撐下去的力量之一。

「迦夜。」

他放下一枚白棋，看她思索。

「還好？」

「無所謂，習慣就好。」

「你幹什麼。」

「我是說我。」他閑閑的調侃，落下一記殺著。

「謝謝你的好意。」他彈了彈酒缽，心裏是高興的。

「唱首歌吧。」他的聲音低下來，柔如春風。「你在龜茲唱過的那首，我很想聽。」

「那是因為那群女人還沒皮厚到圍住你盤東問西。」她冷冷的瞥過一眼「我一定是昏了頭才會與你同行。」

「少聽這些無聊的東西。」一時很想在她身上磨磨牙。

他一時失笑，略微的傷感煙消雲散。

「願賭服輸。」他心情極佳，從盤中取過一枚杏子啃食，雪白的牙齒像在嘲笑。

一彈指，她已嫁作人婦。

「天下三分明月，兩分獨照揚州，不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