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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

「這是謝家的產業？」輕輕撫弄玉瓶中插好的芙蓉，她有點意外。

「勸你省點力氣，別在我身上浪費心思。」她垂下睫，第一次點破了迷局。

水殿那一池青荷，總有格格不入的錯落之感，不比眼前一番絢麗肆意的鋪陳，開得無邊無際的放縱。

「不說了……三哥別怪我胡言亂語，爹在書房等你過去呢。」

星影西移，他將她輕輕放在玉簟席上，自己也躺了下來，雙手環著纖腰不放，誰也沒有說話。

親眼看著乖巧的婢女送來了清茶果盤，出去細囑了管事，他回望了一眼水苑。玉一般的人兒懶懶的倚在欄邊，僅能窺見半邊如墨烏髮。

「娘……」

長橋直入水苑，小巧玲瓏的水閣布設優雅，精緻大方，令人一見生愛，檐下垂著極細的蝦須簾，細若纖毫，絲絲纏繞，如淡煙懸空，從窗內望去彷彿霧裡看花，更增迷離意韻。

費盡心機拉住隨時要轉身離去的人，寧願背負著父兄的責備、家世名聲的束累，一意留住懷裡難測的嬌顏。

「過幾天氣消了就好。」他溫言安慰。

「沒必要。」懷裡的身子僵了僵，她放下了點心，聲音硬起來。

或許是被怒氣懾住，她放棄了推避，任由他緊擁。

「是不屑，還是不想？」

「現在說這些不過是由於麻煩還未出現，誰知道屆時是哪種情形。」她冷笑一聲，「別把話說的太滿。」

「為什麼不肯跟我回去？」

婦人摟著他痛哭，夢一般的不敢置信，青嵐在一旁低聲勸慰。

「為什麼。」

翻過身，細白的指尖摸索著餘溫猶存的席面。

見幼弟垂頭喪氣的臉，他不禁輕笑。「你沒抱https://m.hetubook.com.com怨？」

「當真不和我去謝家？」

哭了半晌，身邊的侍女親眷勸了好一陣，謝夫人終於收住了眼淚，拉著他的手不肯放，說了許久的話，倦意漸生，謝雲書才退了出來。

目送弟弟的背影，意外的發現了一個事實。

「開門，三哥回來了。」清脆的聲音在深宅大院前回蕩。

「一切都好，只是牽挂著三少的安危，夫人一直鬱鬱寡歡，內子時常陪著落淚。」罕有的感情外露，見到自小看大的孩子平安歸來，終忍不住激動。「現在可好了，三少平安無事，真是天大的喜事。」

一次次推開他，用冰冷的話語回絕他的接近，一味將他推回七年前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反對，這場紛亂唯有他一人執拗，像極了毫無意義的任性。

顫抖的手摸著他的肩臂，似在肯定眼前的真實，謝雲書眼睛也紅了，屈膝跪倒塵埃。

一輪殘月印在蝦須簾上，暈著朦朧的淡黃，像一彎欲滴的淚。

「屬下見過三少。」沉毅的話音到最後有些顫抖，謝雲書扶起他，同樣感慨。「李叔何必多禮，一別數年，可還安好？」

「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彼此再了解不過。」話語中不帶一分感情，淡漠得教人發寒。「出了天山即是涇渭分明，本就不應攪在一起。」

謝青嵐悄悄站到了身側，搶先縱上去拍門。

「我罪有應得。」青嵐悶悶的嘆了一口氣。「沒釀成大禍已經夠走運了，爹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清涼的水氣撲面而來，長橋兩側開著大朵荷花，粉白粉紅極盡鮮妍，青圓的荷葉重重疊疊覆住了水面，時而有游魚在和圖書葉下淘氣的啄咬，引得花枝輕擺，隨風起伏，燥意頓消。

人聲越來越熱鬧，樹影連綿，夏陽初透，行人也換上了輕薄的絲衣。船駛入城，順著水道停在了街市最熱鬧處，謝雲書扶著她行上岸，筆直走入市中最豪華的客棧。

「教李叔憂心了。」謝雲書點了點頭，伸手引過身後的人。「這是葉姑娘，在這裏暫歇一段時日，她身子不好，可能要李叔多費心了。」

水鄉小橋彎彎懸空，細如羊腸的小道連著綠杉竹蔭下的農舍，來往行船如梭，漁舟上的魚鷹輕鳴，時而一個箭子扎入河中，撲棱起一翅水花。

「夏初苑。」謝雲書截口。「景緻可還依舊。」

「三少說哪裡話，姑娘既來便是貴客，自當小心侍奉，怎敢有半點疏忽。」老練精明的眼不著痕迹，和氣的微笑，已將嬌小的女孩打量了仔細。瞥見她裙上系的玉佩暗裡一驚，面上卻不露分毫。

「迦夜。」

聞訊而來的管事一臉精明之色，迅速將兩人迎入內室，恭敬的單膝跪地。

「謝家廚房做的？手藝不錯。」

可她只是退。

要不要尋去南越，看看母親死前猶念念不忘的故土？

她掙開他的束縛站起身，「你是個好人，可惜我不是適合你的那種女人，目前僅是因為多年相處的一時迷惑，或者……」不理腕間越來越重的壓力，她嘲謔的一曬。「被我驅使多年，打算徹底征服一逞快意。」

「我什麼時候不理你。」

謝曲衡滿面傷感，宋羽觴惻然觀望，白鳳歌在一旁也是淚光盈盈。

屋裡陳設清雅，備有琴台書案，彷彿隨時待人落筆勾描窗外的美景。比起天山，夏初苑的荷花更盛，也柔和和*圖*書了許多。少了大殿的空洞冰冷，多了些旖旎風情。

「你怕麻煩？」靜了片刻，他攬緊了掙扎的人。

堅定沉穩的回答如同承諾，她別過了頭只當未聞。

迦夜……似乎也有心事。

謝雲書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從懷裡摸出了藥瓶塞給他。

「你總是這樣。」他低低的嘆息，挫折而無力。

她靜靜的睜開眼。

「爹呢？」

從未踏足又僅剩焦土的故園，實在勾不起多少興趣。

「別鬧。」她羞惱的低斥，他避開掣肘，攬住了細瘦的肩。

「沒。」她懶懶的掠了一把散落的頭髮，無甚情緒起伏。「這麼晚來做什麼。」

「你不信？」

「雲書不孝，讓娘憂心了。」

「在想什麼？」隨著溫朗的語聲，他在她身邊坐下，牆外剛剛響過了三更的梆子。

這小子……輕功學得不錯。

謝青嵐感動的眨了眨，「謝謝三哥，我以為你不理我了。」一邊抹著眼睛假哭，看得謝雲書好氣又好笑。

「少爺打算讓葉姑娘住……」

「嗯。」

「你真這麼想？」低沉的聲音慍怒而致氣。

見她入口，他亦湊上來啃了一下，落在纖白的長頸。迦夜縮了一下，手中的東西險些掉落。

夜色漸濃，長橋上的紗燈點亮，映在池中宛如粒粒明珠，白日的炎熱散去，屏退了隨侍的婢女，她鬆鬆墜著長發在廊外戲水。時而有小魚把玉足當成了雪藕，遊戲著碰啄。

「怎敢讓少爺失望，這兩年又引了些新荷，倒比從前更美了。」李叔墳靄然笑答，不敢有半絲懈怠，親身將兩人引至苑前才知機的退了下去。

事隔多年，復見舊時門牆，幾欲說不出話。

「我這就要去入刑堂領二和圖書十杖，估計半個月都下不了床，三哥可要記得來看我。」想到受刑之痛，他咧了咧嘴不無慘色，手不自覺的摸向後背。

「我怎麼想與你有何相干。」

沒敲兩下，朱漆大門轟然洞開，家僕護院整齊的排在兩側，迎接著出行而歸的遊子。一位柔弱的美婦人在丫環侍女的圍繞中盈然而立，淚光點點，注視著久別的愛子。

揚州……陰差陽錯到了這裏，總想起許多不該想的，還是儘早離開的好。

接下來往哪裡去？

「不管是出自何種意圖，糾纏下去對雙方都沒好處，這點你心裏明白。」

磕絆牽扯了這麼久，也該有個頭。

「我很快來看你。」他無奈的蹙了蹙眉。「傷剛好不要亂走，有什麼缺的只管吩咐李叔。」

直到天色透白，他鬆開手臂，望了輕合的雙瞳半晌，出門自去了。

為什麼不肯放？

明知麻煩無數，未來隱憂重重，卻仍是不想放手。

「都是我害葉姑娘受傷，你那麼寶貝她，想你一定很生我的氣。」他邊說邊觀察兄長的臉色。「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但她確有囂張的實力，人……怪是怪了點，三哥看重的應該不會錯，就當是多了一個古怪的嫂子，就算別人說三哥戀童我也……」一看謝雲書表情不對，立馬打住話頭閃得老遠。

「嗯。」

「是謝家暗裡的，外人不知。」他挑起了帘子，陣陣荷香透入，無需熏籠已雅緻怡人。「或者我叫銀鵠碧隼來陪你。」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你不怕？」她沒好氣的反詰。

無聲的咬住了唇。

青嵐或許是想通了，不複數日的沉默，恢復了頑皮愛鬧的本質。「三哥今日回來，聽說娘整夜https://m.hetubook.com.com都沒睡好，現在總算是安心了。」

「不值得。」

「回去吧，船還在等你。」她淡然一笑，對他的猶豫視而不見。「依約來了揚州即算守信，別想著支配我。」

「隨你怎麼猜。」

長橋另一頭，男子靜靜的凝視，俊顏在夜色中看不太清。

「在書房等你，大哥先去報告了此行的經過。」少年突然唏噓，皺出一張苦瓜臉。「爹對我的處罰與三哥定的一模一樣，難怪一直說三哥最了解爹。」

「你真不懂？」他望著她的眼。黑白分明，似春雪般懞懂，也如玄潭般無情。

他默不作聲的牽著她穿過了重重垂簾，踏上一座曲橋。

不知還有多久，怎麼打發都無妨，她下意識的咬著指甲，盤算下一個目的地。

拈起猶帶熱氣的點心，她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

「白日比較忙。」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打開提來的紙包，「嘗嘗看，翡翠燒賣和銀絲卷，可算是揚州一絕。」

「省了吧，一個人還落得清凈。」她不客氣的駁了回去。明知拗不過，他仍放不下心，儘管那次舊傷發作過後再未重現，到底……

怔怔的望著大朵的粉白髮呆，離開了天山，日子閑得發虛，無怪四翼不肯安份。十余年處心積慮，小心慎謀，忽然入了煙色迷離的水鄉，被當成孩子般呵護照料，極不適應。

他簡直忍不住生恨。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輕易激起了情緒。「你說清楚一點。」

胸口的怒氣越來越膨脹，眼見要道出更絕情的話語，他狠狠捉住她，重重的吻上去，封住了所有激起憤意的言辭。

「這傷葯止痛效果不錯，叫人幫你敷上會好得快些。」

船入曲柳輕回的運河，映入眼帘的兩岸的古寺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