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郭拙誠說道：「豈止是農民得到實惠，如果真的按照有的地方正在偷偷進行的分田到戶，我們縣就不用吃國家的返銷糧了，農民就不用餓肚子，你這個縣委書記就好當多了。」

當然，郭拙誠的行動也激怒了某些人，特別是激怒了那些寫信告狀的人，這些人站在遠處不斷地冷笑著，心裏思考著如何再寫告狀信，思考如何將郭知言在這裏說的話挖出其資本主義思想的內涵來，思考將告狀信寄給誰，寄給哪一級組織才好。

激烈的言辭加上過分的動作，讓郭知言很被動。雖然他一再申明今天來這裏只是調研的，只是聽取大家的意見，絕對沒有強迫誰做什麼的意思，但那些大隊幹部就是不信。

真是豈有此理！

郭知言絕對不是笨人，只是因為幾十年的政治運動把所有人包括他弄的膽小慎為了，聽了郭拙誠的話，他哪裡會不知道什麼意思？

郭知言認同地說道：「繼續走實幹家的路線好。我就來一個只干不說。我相信會有不少農民從中得到實惠的。」

郭知言看著沒個正形的孩子，恨不得上來敲他幾下。

郭拙誠點了點頭，說道：「爸，現在與過去不同了。至少現在與過去不同了，至於今後會怎麼發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農民希望怎麼做，你就讓他們怎麼做，這樣才是最穩妥的。改變『三熟制』是如此，城裡不再m.hetubook.com.com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同樣如此。這些都沒有明確的政策下來，但是，因為符合人民的心理，所以它們進展很順利。」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郭拙誠預定的計劃進行著。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父親郭知言的行動也不可能真的一帆風順。

特別是那個葉建衛，可是一個老革命，軟硬不吃。他從解放戰爭時期就加入革命參加軍隊，打完解放戰爭就到朝鮮戰場與美國人廝殺，立下了赫赫戰功。如果不是他一條腿被子彈打中一直無法治徹底，如果不是因為他沒有知識，斗大的字認識不到半籮筐，而且他自己又願意生活在家鄉，願意守著老婆孩子，他現在的職位肯定不郭知言的還高。

吃飯的時候，他還主動提出到大隊支書家裡吃飯，話語中不時暗示農村要多留一些自留地給農民，要多多鼓勵農民在自留地里種菜，特別是當有人問到山上那些零星小塊地無法集中耕種，或者說集中耕種不方便，人力物力消耗太多時，郭知言就鼓勵他們將這些零星散地作為農民的自留地給分了。

「姓郭的，你就笑吧，我看你笑到什麼時候。」寫告狀信的人咬牙切齒地想，心裏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動筆。

「分田到戶」這四個字實在太敏感，讓郭知言一下就從椅子上蹦起來，脫口說道和圖書：「怎麼可能？那可是真正的走資本主義路線！你……你聽誰說有人搞分田到戶的……」

葉建衛心都氣炸了，這不是將幾十年好不容易得來的革命果實又送回去嗎？這不是又在培養已經打倒的地主、富農嗎？

郭拙誠沒有急於說出自己的打算，而是說道：「如果你是農民，你覺得怎麼辦才好？」

郭拙誠甚至有點邪惡地希望這些傢伙揮的帽子越多越好，越上綱上線越好，信寄給的領導越大越好。

就這樣，堂堂的縣委書記竟然被一群大隊幹部給軟禁了！真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他這個老革命一向自詡的就是緊緊跟上級走、最聽的就是偉大領袖的話。無論是對是錯，只要是偉大領袖說出來的，他就堅決執行。在偉大領袖逝世的那幾天，他哭暈過好幾次，那感覺就如天塌下來了一般。

郭拙誠說道：「這當然是好。但我懷疑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你還有婆娘孩子要養呢。」說著，他和父親一起笑了起來。

在郭拙誠的鼓動下，郭知言第二天就帶著通信員小王到舉報信所說的生產隊去了，去看望那裡的社員、大隊幹部，跟那些的幹部拉家常，說笑話。

就在郭知言帶著通信員小王走進一個名叫三葉塘的山裡村莊時，他們兩個人一下被以大隊支書葉建衛為首的人圍了起來，他們一個個大聲責問郭知言到底要幹什麼，是不是忘記了hetubｏｏk.ｃｏｍ.com偉大領袖的指示，是不是想讓已經打倒的地主重新起來剝削農民，是不是鼓動地主帶領還鄉團來屠殺他們這些真正的共產黨員……

自恃自己的身份，這個葉建衛對誰也不看在眼裡。對現在社會上那些改變看在眼裡，恨在心頭。只是覺得人家沒有明目張胆地提出來，沒有形成正式的文件，估摸著將來上級組織會將這兩年出現的不好苗頭給掃除掉，會自動改正這些錯誤。

不管怎麼說，這個葉建衛對郭知言是恨意滔滔，如果是一年前，他非得帶領村裡的民兵到縣裡將這個典型的右派抓起來遊街不可。現在他竟然敢孤身到這裏來，還不好好地訓斥他一番？不把他落後的思想改變過來，決不收兵！

誰知道等來等去，竟然等來了縣委書記暗底下的支持，竟然有人說縣委書記現在明確支持過去那些堅決反對的東西，開始鼓動農民多分自留地，多搞副業，甚至有人大胆問出是不是可以將田地分到個人時，這個縣委書記都沒有立即叱責對方，反而是環顧左右而言他。那模樣無異於在說：「你們干你們的，我們當著不知道就是。」

人都有一種同情弱者的心理，當那些贊同這件事的領導看了告狀信，肯定會更加記住郭知言這個人。在上級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將來他陞官還不更快？

他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正是郭拙誠所希望的，只有通hetubook.com.com過這些人的筆，通過這些人的信，郭知言的言行才能被上級知道，上級才會知道郭知言是一個實幹家，才會知道郭知言已經走到哪一步了。

郭知言知道兒子在裝傻，可他沒有再追問這事，只是說道：「這種聽了也就聽了，不要到處亂傳。」

郭知言一愣，說道：「這種事用得著考慮農民的感受？他們還不是按照上級……」似乎知道自己說多了，他又說道，「如果我是農民，我當然希望能有自己的自留地，自己能夠養雞、養鴨……你是說——」

縣委書記的這個行動無疑給了那些大隊幹部大大的鼓舞。原以來縣委書記下來是來批評人、罵人甚至抓人的，結果卻是下來暗地裡鼓勵他們嘗試的。這叫他們如何不驚喜？

郭拙誠很自然地使出無賴手段：「我啊，當然是聽別人說的。在農貿市場閑逛的時候，有好幾個人說，都說這種方法如果大家都做的話，絕對不用再擔心沒飯吃了。我聽了很驚訝，就回來說給你聽，你這麼反應這麼激烈？」

他將信件重新裝進信封，對裝著看報紙實際在注意自己一舉一動的父親說道：「爸，你自己準備怎麼做？」

郭拙誠說道：「既然你是縣委書記了，離高級幹部的標準並不遠，沒有必要太激進。與其一天到晚睡不著，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到時候還不知道媽媽會怎麼罵你、怎麼打我，我看你還不如按以前說的方法做。和-圖-書」

郭知言在偏遠農村調研的幾天時間內，有幾十封寫自不同人的不同信件紛紛飛向地委、省委，內容都無例外的是舉報郭知言縱容農村基層幹部走資本主義道路。

他問道：「我們不但不處理這些人，還要大肆鼓勵他們？」

對於郭知言與右派暗通款曲的事，葉建衛更是一肚子的火。雖然右派被打倒是有點冤枉，但一個國家這麼大，哪有不冤枉人的？就是在部隊，大家天天見面，幾乎沒有什麼秘密可言，可有時候不一樣有冤枉存在？有些右派本來就是對社會主義沒信心，不批評行嗎？有些右派連小麥苗苗和韭菜都分不清，不讓他們參与農村勞動改造，他們就會忘本。

出於對葉建衛的信任，也因為葉建衛在三葉塘工作了幾十年，他在民間有著巨大的威信，郭知言被軟禁后，三葉塘的村民倒是沒有什麼動作，心裏只是隱約覺得有點不安。

郭知言放下手裡的報紙，說道：「靜觀其變！」然後問道，「你的意見呢？」

想起政治運動中那些殘酷鎮壓，郭知言有點不寒而慄。

可周圍村莊的農民就不滿意了：「我草你葉建衛奶奶，好不容易有一個當官的為我們農民著想，好不容易有一個領導鼓勵我們擁有自留地，容許我們自己在家隨意餵豬、餵雞，你倒好，竟然要害他，你他娘個狗屁，是不是想讓我們都餓死才甘心啊？你們三葉塘不搞這些沒關係，別害我們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