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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夫人端起茶碗。

程二夫人面色發青。

僕婦還沒走出院子，便有人急匆匆的跑進來。

「這門親事難道還不夠真？」王夫人含笑說道，「也是，我們還沒相看嫁妝呢，是有點不當真了。」

齊刷刷的兩排站著，一水上好衣裳，裹著的金邊大斗篷隨風翻滾，直晃得圍觀人的眼睛睜不開。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眼神閃閃亮亮帶著幾分興奮，看來又有故事可說了。

「那二夫人的意思，是如何？」她問道。

周家的！

北程的下人多得是，用不著也不會用她們幫忙，北程就那兩家兄弟，加上孩子們總共十幾個人，能吃多少，好些宴席都是齊整擺上齊整撤下。

而在另一邊，院中聞訊趕來的程六娘四娘五娘也站住腳。

「你們看什麼看什麼？」年輕人挨了打也不在意，一面喊道，一面看向對面，頓時眼睛瞪大，「哇，美人啊！」

那，這是誰？

「曹爺，怪不得昨日明明能連夜趕到，你卻非要咱們找個客棧落腳，洗洗刷刷換新衣，這感覺真是不錯。」兩個隨從低聲笑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看著他，似乎有些面熟。

兩個婦人說說笑笑自然是轉向南邊。

「快看，快看……」程四娘說道，站在路旁，隔著一叢含苞待放的臘梅看過去。

「人是，是說咱們家的程娘子回來了……」僕婦結結巴巴說道。

說這兩句客套話已經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走路走的這樣好看啊……

「我是周家的。」曹管事說道，微微一笑。

「夫人，夫人……」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對視一眼，便看向門前的馬車。

程家的人進了門，門前獃滯的人群才醒過神，頓時轟然。

「說不得，做的。」程大夫人說道，「她就要進門了，住的用的可都齊備了？那屋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該熏的熏一熏，說不好不怕，做不好可是要給人落口實的。」

「你是……」她問道。

「是王家夫人啊，可是有日子沒來了。」兩個婦人陪笑說道。

「什麼事什麼事？」

「說是誰？」

「可不是就差旗號、官牌了……」

她的手指不由再次張大，一個比程六娘個頭高的女子出現在眼前。

江州，天上烏雲遍布，初冬的風帶著幾分陰冷，路人行人裹緊了衣裳加快了腳步。

程七娘轉過身，不待母親拉著，向前跑去，一面看著前邊跟隨王夫人走動的女子。

「哎呀怎麼罵人呢，大嬸你們先踩了我的腳呢。」年輕人笑嘻嘻說道。

不管哪個方向看的人卻都閃過同一個念頭，這是一個美人。

嫁妝是程二夫人的軟肋，聞言笑了笑。

「……小公子真是跟姑母親啊，還特m.hetubook.com.com意來咱們家裡……」她們試探笑道。

再看另一邊，多是低矮房舍，也沒有講究對稱中正，其間還夾雜著各種材質搭建的棚居，越發顯得逼仄。

為了躲避幾個跑來的孩子，兩個婦人向一旁靠去，冷不防身後有人哎呀一聲。

伴著他的動作，周家的隨從們也都轉身向後。

「自然是當真的。」

「十七他高興就好了。」王夫人笑道，「再說，娶了也能再娶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看來也是緣分到了。」她說道，「十七郎都親自把人從京城帶回來了，那自然是很滿意了。」

兩個婦人腹議，面上卻不敢顯露半點，便忙接著，再三道謝。

兩個婦人回到家裡趕著家裡的孩子晾晒衣裳，自己則換了件乾淨的衣裳，一起往北程這邊來了。

姐姐？

看上一個傻子？這是誇呢還是罵呢？

「好威風……」

一個隨從從人後擠過來，風塵僕僕，臉上還有汗水，從那十幾個隨從身邊走過，顯得狼狽不堪。

那兩個莊子已經半明半暗的被程二夫人拿了將近半年了，這突然要回來，二夫人怎麼肯罷休，這豈不是又要鬧了？

非要回家……

「是啊，一大早就熱鬧的很。」那婦人說道，帶著幾分艷羡，「天天能待客，天天能擺宴席呢。」

「比畫上可美多了……」她笑道。

他有些手忙腳亂的將旗子收起來。

那婦人笑了。

管事娘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那是，咱們娘子回家，自然要風風光光的。」曹管事說道，輕咳一聲，看著恭敬上前的程家家丁，擺擺手，招呼大家進門。

「幹什麼！」

顯然不是這樣……

兩個婦人呸了聲，抬腳就走。

從來沒有見到過走路也能走的這樣美，甚至她們都不用看這女子的面容就已經認定了這是個美人，再看清了面容，的確是個美人……

「不許她進門，你將來就別想出門！」她說道，「快跟我走，咱們家的人，憑什麼由她們做好面子得好處！」

「不，不是的，只是……」她還想解釋，「只是看著怪怪的……」

「是啊，清早就接到公子了，可是公子非要回家去，說什麼也不來這裏。」隨從說道。

那不就是嘛！

被母親強行拉著的程七娘一直用手掩著面，決不讓那個傻子再嚇到自己，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避免眾目睽睽之下因為這個傻子而顏面無光，但很快她聽到四周的嘈雜聲消失了，好像所有人都同時屏氣噤聲。

「你就是程嬌娘？」王夫人邁上前一步，擠開了獃獃的程大夫人，帶著幾分欣喜，上下打量程嬌娘。

「難道要從道觀里和*圖*書出嫁嗎？」她壓低聲音說道。

作為大夫人的娘家人，自然要為大夫人撐腰。

被王夫人和程大夫人一左一右相擁的一個女子緩步而行，暗青色的寬大斗篷隨著走動飄飄。

程七娘頓時將手中的繩子甩下。

「七娘，走，我們去接你姐姐。」

見是她來了，僕婦們忙讓開路，程二夫人拉著伸手掩著臉的程七娘走出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前的程大夫人和王夫人，二人的神情有些驚訝似乎有什麼不可置信的事。

年輕人在後哎哎兩聲。

鐵口直斷，四個字隨風翻飛。

如今嫁女之風越來越浮夸，據說有的地方已經到了說親前請夫家來家中看嫁妝的地步了。

巷子里河對岸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來的正是時候，午宴才撤了席，兩個婦人立刻趁勢幫忙收拾洗涮，忙了半日才消停。

「小公子已經先回家了。」他忙忙說道。

「母親，不許她進門！」她喊道。

門前停著兩輛黑漆平頭大馬車，初冬的陰天下，絲毫沒有跋涉的風塵，反而新油過一般閃著明光，再看左右的馬肥體壯毛色油光，站在馬兒一旁的十五個隨從，皆是一般的高壯，一看就是精心特意挑選的。

程嬌娘！

另一邊程二夫人也聽到了消息，想了想起身，看著在一旁跟小丫頭玩翻繩的程七娘。

程嬌娘……

車簾此時掀開，半芹先下車，她抬頭看了眼四周，忍不住幾分感慨。

看著院子里的人去了，程大夫人才哼了聲。

看吧，接下來又有得熱鬧了。

僕婦神情尷尬。

但也不敢說什麼應聲是起身退出去。

「真是沒眼力，我可比家什值錢多了，我遲早要發達的，一飯之恩必償，你們真是賠大發了……。」他笑嘻嘻的說道，一面搖頭晃腦，一面抬腳邁步晃晃悠悠的向外而去了。

「十七？」王夫人終於回過神，上前一步喊道，一面不忘左右看，心中有些奇怪。

程大夫人瞪僕婦一眼。

「夫人，夫人，來了，來了。」

跟管廚房的婆子們交好的話，能撿些席面下來，就足夠一家人吃兩天了。

一想到這個，兩個婦人也顧不上洗衣了，忙忙的收拾，沿著河穿過一道角門，進入一條寬寬的巷子。

「先回去了？」她們齊聲問道。

出什麼事了？

背面的人能看到寬大拖地的斗篷，側面的人能看到光潔的額頭，高高的鼻樑，正面的人能看到長長的眉，深深的亮亮的眼。

「北邊今日家裡來人了啊？」她跟一旁的婦人說道。

程二夫人伸手戳了下她的頭。

「大夫人娘家嫂子。」管事娘子說道。

兩個婦人知趣的忙告退走開了。ｗｗw.ｈｅｔuboｏk.ｃom•cｏｍ

「我們十七很懂事的，知道為人解憂。」她說道，「不像有些人只會給人添亂。」

什麼叫好像是？

「看那個美人……」

僕婦卻是神情猶豫。

都是家裡人？真要是家裡人，她們這些管事娘子哪裡敢這樣對待……

門前已經站滿了人。

「那件事，還當真啊？」她問道。

河邊的年輕人揉了揉鼻頭，收回視線，看著四周的人群眼睛一亮，將手中的旗子呼啦抖開。

「我護送程娘子回來了。」曹管事說道，一面側身展開向後一指。

「……有人要卜一卦嗎？一錢卜卦，免費解災……」

管事娘子的神情愕然。

那，那車裡這是……

「能哪邊啊。」婦人笑道，「那個傻子的唄。」

「怎麼這麼多人？」程二夫人有些驚訝問道。

「哪邊的廚房？」她問道。

「程嬌娘，見過伯母。」程嬌娘屈身施禮說道。

管事娘子這才問那婦人什麼事。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來，進去吧，外邊冷。」王夫人笑道，一面前行引路。

「好像是吧……」她說道。

如果是的話，管事娘子一定會把王家小公子誇上天……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愣住了。

一片安靜中，有男聲從人群外傳來，手中一桿旗子東搖西晃，將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終於被他擠到前邊，前邊的人差點被推下河。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她說道，一面起身，「家裡有大嫂，家外人家有舅父，我這個當後母，說不得。」

這旗幟就扛在年輕人的肩頭，亂飛的旗子在他的臉上頭上亂飄，顯得十分的滑稽。

「你個小娘生的小騙子……躲在這裏做什麼！」兩個婦人喊道。

這邊也沒有什麼角門大門之分，隨便走進一條路沿著低矮不平的路向內走去，不時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拖著鼻涕打鬧著跑過，耳邊夾雜著不知那家高一聲低一聲的說話，以及雞鳴犬吠。

「哎呦，大嫂說誰呢？」程二夫人不咸不淡問道。

「她是誰？」程六娘問道，手扶著臘梅枝，神情驚訝。

的確是不能留了，一開始就不該留，程大夫人點點頭，又看向王夫人。

「多謝二位娘子幫忙了。」

說罷不由分說拉著程七娘向外而去。

程大夫人點點頭。

比程六娘美的多，不，比她認識的所有娘子都美的多的多……

管事娘子面色微微驚訝，拉著這婦人走到一邊。

「還留在家裡啊？不是直接送到道觀里嗎？」她問道。

「是來接人呢。」管事娘子也隨口說道。「王家小公子從京城回來了，差不多今日就要到了。」

兩個婦人面色驚喜，但忙推脫。

「今日誰來了？」她們找話ｈetｕbｏｏｋ.ｃom•ｃoｍ問道。

如今兩個妯娌的生分幾乎已經擺到明面上了，王夫人輕輕咳了一聲。

兩個小丫頭便捧著兩個陶罐遞過來。

「到了？」

這美人是誰啊？

「都是家裡人，怎麼不能拿，放著也是糟蹋了。」管事娘子笑道，「娘子們別客氣了。」

「怎麼去接的人不先來報一聲？」王夫人說道抬腳歡喜的向外而去。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愣了下。

怪不得，怪不得……

「程夫人。」曹管事一抖衣袍上前施禮。

比程六娘的頭髮黑，比程六娘的眼睛大，比程六娘的膚色白……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現一個身影，暮色燈下，俏立的女子掀起冪籬，與此時屈身禮畢的女子終於重合在一起。

僕婦面色複雜猶豫。

「你那個傻子姐姐。」程二夫人說道。

「哎哎大嬸大嬸，我搭的棚子一陣風又刮到了，我能借你們家的草棚子住一住么……」年輕人帶著討好的笑問道。

「哎呀哎呀我的腳要斷了……」

「多謝大嫂提點。」她說道，草草施禮，抬腳就走了。

「我的兒受這麼大的委屈，倒是便宜他們了。」她說道，越想越心下不平，抬頭喊一個僕婦，「去那兩個莊子上，告訴庄頭，收成賬冊，一併交到公中來。」

「十七郎回來了？」她們齊聲喊道。

程大夫人頓時不高興了。

程嬌娘再次施禮，抬腳邁步。

畢竟是個傻子，也算是惡疾，不喜歡了就休了養起來罷了，男兒家再娶算什麼大事。

原本嘈嘈雜雜議論紛紛的人群忽的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看向那個披著斗篷的小娘子。

程大夫人的庭院里，王家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面對程二夫人微微一笑說道。

「怎麼會。」她說道，「她不懂事，我還不懂事嗎？也就是說起那個孩子……別的事，也沒什麼可見面的。」

「王十七郎出門了啊？」兩個婦人笑道，旋即又有些不解，王家小公子回來，怎麼不回王家，回到這裏來了？

「看來這個孩子還真不能在你家留著了。」她笑道。

程家的門前恢復了安靜，兩邊河對岸的人群卻還沒有散去，依舊在議論紛紛。

「去，去，你住了，我們家的家什放哪裡？」她們說道，不再理會這年輕人徑直去了。

「程家又來大親戚了？」

在河邊捶打衣裳的婦人將有些僵硬的手放在嘴邊暖了暖，看著橋上七八個僕婦腳步匆匆而過。

她就知道她兒子的眼光絕對沒錯，而且眉眼裡哪有半點痴傻！果然是好了，還好的不是一點半點！

「她是我姐姐。」從后提裙小跑跟上的程七娘大聲喊道，帶著幾分得意。

程七娘偷偷的張開手縫，一個小小的搖曳的身影出現在眼和圖書前，素錦裙擺晃動，露出穿著木屐的白襪……

如果從空中俯瞰，這一條巷子將河邊這一大片宅院分成涇渭分明的左右兩邊。

「話都不會說了？門上不習慣，那就去後門吧。」她沒好氣的說道，也抬腳忙忙的出去了。

她不由前行一步。

半芹打起帘子，扶下程嬌娘。

「哪個姐姐？」程七娘手眼不停，問道，「六娘她們都在家呢。」

看著門前的熱鬧，曹管事得意洋洋。

作為家裡人，雖然連這邊的正院子都沒踏入過，但對於程家的各種親戚卻是了如指掌。

「……福娘子……夫人說那邊的小廚房還是按老規矩準備……」

「那是王家的小寶貝來了嗎？怎麼不上前去接著？」程二夫人撇撇嘴說道，一面看著門前，然後她也怔住了。

果然，只要沾上這個傻兒，家裡就休想安寧。

但又不否認，可見是一些不便說出口的原因……

來了？

廊下的僕婦忙疾步跟上。

看她們一個外客一個後輩竟然先進門，主人程大夫人才回過神，忙跟上。

一個婦人急匆匆走來說道，話沒說完，管事娘子給她使個眼色，她便住了口。

兩個婦人回頭看去，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初冬里穿著略顯單薄的青布衫，越發顯得骨瘦如柴，眉眼清秀，讓人心生好感，但再看時一面花哨的旗幟隨風揚起，讓兩個婦人忙擺手躲避。

「怎麼，你們兩個現如今見面就吵啊？」王夫人問道，「這可不好吧。」

「你是？」程大夫人看著站定在面前的女子，下意識的問道。

北邊一片黑瓦屋頂，足足五六進深，其間庭院相連，迴廊九曲，又有假山流水樓台亭閣點綴其間很是精巧細緻。

這些人都是什麼人？請的鏢師嗎？

河邊一陣騷動，年輕人被人胡亂打了好幾拳，才安靜下來。

程大夫人哦了聲，也笑了笑。

兩個婦人更是呸了聲。

王夫人一眼認出來了，這個就是自己家的隨從，以前也不覺得如何，怎麼此時看來覺得有些丟人。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拿家裡的東西。」她們擺手說道。

「這誰啊？」

「比知府大人出巡還要威風……」

「那我們待會兒去那邊轉轉，看有什麼能幫忙的不。」先前婦人說道。

王夫人笑了。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站起來，一臉驚喜。

男聲喊道。

坐在小几子上跟人說笑半日的廚房管事娘子站起身來笑著說道，一面擺了擺手。

「……不知道啊……」

「不過，這門親事真當真啊？」她說道，嘆口氣，「實在是委屈我的兒了，我這心裏不能想啊。」

昨日她就派人去路上接了，怎麼不僅看不到剛派去的人，也看不到老僕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