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翱翔
第四十七章 有說
其實有時候聽起來她說話跟小孩子賭氣似的。
「而且，用的是皇帝上諭。」來人接著說道。
晉安郡王忍不住也笑了，再躺下來身子有些僵硬。
「天不亮已經來了。」景公公低聲說道。
「天下，不是那個位置，而是那個位置以外。」程嬌娘說道，「你看到過天下嗎？」
「玩笑話？」秦侍講面容一沉，握著手中的幾卷冊子，「陛下聖人金口玉言，不管是前朝後堂，遵從禮儀，從不虛言笑談，起居註記載也絕非是什麼口頭閑語，娘娘這樣說置陛下於何處？」
朝臣們面色微變，誰知道還能念出什麼皇帝說哪個大臣的話來，好話也就罷了，壞話豈不是敗壞了名聲。
「可是，現在走太危險了。」景公公急道。
遠的是機會。
晉安郡王看著她。
「松平是在這裏吧。」他問道。
「夫人請說。」晉安郡王坐起來，端正的說道。
四年前能走的時候不走，現在想走卻已經沒那麼容易了。
屋中的人再次驚訝。
晉安郡王卻是神情一黯。
這一大早就把他們叫進來還以為是繼續安排進京的人呢，沒想到竟然是出京。
那巍峨的大山，大大小小的城鎮，汲汲而生的百姓，繁忙的街市，或貧瘠或肥沃的耕田，川流不息交錯從橫的江河。
「不是陳相公。」來人說道，抬起頭，「是秦侍講。」
「你真想聽我說？」程嬌娘問道，身子半起，脫開了他的懷抱。
顧先生等人驚訝的看著晉安郡王，以為自己聽錯了。
「起居注算什麼上諭！」
欺負人，誰不會啊。
晉安郡王收起了心思，和*圖*書收回手支起身子，笑了。
「錯了景公公。」他說道，「我們從來都很危險。」
「既然太后不遵從陛下的旨意，那日後太后的懿旨，中書門下也不能遵從，只能一概封還了。」他淡淡說道。
景公公一愣。
什麼是天下？
松平？顧先生愣了下，旋即含笑點點頭。
「準備準備，我們離開京城。」他說道。
什麼？
「我想大概最後不後悔，就是對的吧。」
「要是別人或許我會。」他說道，「你的話，就不會，因為別人是從他們自己的角度來說好壞，但是你是從別人的角度來說好壞的。」
既然都危險，也就沒有什麼過去曾經現在的區分。
晉安郡王轉過身。
「陛下曾親口說出，待太子得定，高凌波當歸去，娘娘如果不信，臣就將起居錄念一遍，娘娘以及大家都來聽一聽，看看陛下論朝中人事是否是隨意玩笑。」
陳紹在一旁端正而立，拱拱手。
「又跟王妃鬧彆扭了？」顧先生挑挑眉低聲問道。
他們為了讓他安靜不吵鬧，給他吃了葯湯。
「你的意思是，走？」他說道。
「你啊。」他說道，胳膊再次收緊，玲瓏柔軟的身子似乎怎麼抱也抱不住似的，語氣帶著幾分嗔怪的埋怨，「就是怕麻煩，有什麼話就說，好不好我聽。」
就在鼻尖處，是小小的耳垂，暗夜裡在烏黑的長發間泛著柔亮的光澤。
天不亮？
「哪裡來的皇帝上諭，睜眼說瞎話呢！皇帝要是能上諭，還輪到他們在朝堂上吵鬧不休！」
「既然如此，你要怎麼守護他和*圖*書的天下？」程嬌娘說道，「在這京城裡困籠里就能做到嗎？」
晉安郡王忍不住抬身，是又睡著了嗎？
「那不過是陛下的口頭閑語，還有玩笑話也有氣話，怎麼能當上諭！」
這兩者還有區分？
……。
景公公撇撇嘴。
又似乎一眨眼，眼前的人恢復如常。
顧先生看向他搖搖頭。
陳紹神情木然。
晉安郡王就更笑了幾聲。
這一次連晉安郡王都露出驚訝。
「我看到過。」他說道，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你該怎麼辦。」她說道，「因為我不是你啊。」
他說罷展開一卷。
「離開？」
「他們到底給他吃了多少葯……。」
離開京城，漫漫路途，遇上個意外簡直太稀鬆平常了。
「不晚，那有什麼晚不晚的，只要殿下想做，咱們就做就是了。」他整容說道。
「我知道。」晉安郡王說道，目光看過屋中的人，「雖然遲了些，但也還算不晚。」
程嬌娘閉著眼嗯了聲。
「可是，我還是想聽你說。」他低聲笑道，貼著程嬌娘的脖子，噴出的熱氣又被盪回來撲在自己臉上只覺得熱烘烘的，聲音便變得有些奇怪。
他手一緊，頭便湊了上去。
后不後悔。
這麼早？
此時的高小官人正大聲的喊道，在屋裡揮舞著手。
語氣裡帶著幾分驕傲。
「你是知道的，六哥兒他是不會安靜的坐著的……」
如今皇帝不醒，太子痴傻，太后又鬧出幾場笑話做出無知婦人狀，那秦侍講手裡的起居注相比起來，倒是最有分量的話了。
那裡掛著一幅輿圖。
晉安郡王點點頭。
「以前有，現在沒有了。」程嬌娘又說道，似乎才反應過來出了口誤。
顧先生等人進來時，天色才亮，屋子裡晉安郡王已經在了。
程嬌娘的聲音繼續說道。
剛才伸手抱她過來是順手所為，現在是鬆開還是……
「沒有為什麼，只是該走了。」晉安郡王笑了笑，「不是嗎？阿景，四年前我們就該走了。」
「哀家不同意。」太后氣的瞪眼說道。
晉安郡王只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呼吸也急促起來。
是故意的迴避么？
以前以外戚擅權，現在呢？他自己都成了外戚了。
宮裡傳消息說太子又胖了很多，說太子連太後宮門都不讓出了，說吵鬧聲也少了很多。
「小官人，是起居註上所載。」一個幕僚說道，帶這幾分苦笑，「秦侍講拿出了皇帝的起居注。」
他不由怔了下，就好似是另外一個人，那種鮮活的亮麗的璀璨的神采。
「我也不知道對錯。」程嬌娘的聲音在懷裡響起。
「只是我出京城。」晉安郡王說道，「那些人還是要進來的，正因為我要走了，京城才一定要留更多的人，而且是城防要留足夠的要緊的人手。」
「從這裏到這裏……」他的手指停在京城，微微一笑，「也不算很遠啊。」
開什麼玩笑！
皇宮內太后一把扯開帘子喊道。
「那幾個從慶王府跟著去的內侍都已經被打發走了。」
「可是……」景公公皺眉。
抱著自己的身子微微的抖動，程嬌娘伸手握住了攬在腰裡的手，那隻手反手握住她。
太后氣結，指著和圖書陳紹。
「雖然說了其實最後做決定都是自己，但是，人總是願意找個借口，寬於待已，苛刻待人。」
現在的確已經沒有區別了，要想守護六哥兒，就要守護他的天下，六哥兒沒了天下，那就是沒了性命……。
懷裡的人身子柔軟，呼吸勻稱。
「你想守護六哥兒還是六哥兒的天下。」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抬頭看著她。
「不用你誇我，我既然要說就會說，至於人怎麼怨我謝我，我會在乎嗎？」她說道。
「沒有。」程嬌娘說道，轉頭看著他笑了笑。
晉安郡王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渲染，眼前的女子眉眼微挑，帶著幾分從未見過的神采飛揚。
顧先生點點頭，不過，現在要說不是這個。
屋中的人皆是一驚。
死道友不死貧道，當下便有好幾個朝臣站出來贊同秦侍講的話，認為起居注不是戲言，更多人則選擇了沉默。
懷裡的人頭一歪移開了。
「高凌波被罷黜了。」
「哪裡捨得。」他說道。
「程昉我該怎麼辦？」
顧先生愣了下。
「好不好的你自己心裡有數，我何必還要說？」程嬌娘說道。
……
晉安郡王將懷裡的人抱緊了幾分，貼著柔軟清香的頭髮。
一向淡然到有些木然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反而帶著幾分柔和。
「有時候遠的不是距離。」他說道。
「京城，不是你的天地。」
秦侍講？
程嬌娘沒有回答他的話。
「不過，為什麼要走？」景公公急道，「且不說他們會不會放我們走，就說這一走，路上可是十分的兇險。」
「是，就是這個方位。」他說道和_圖_書。
「這個強大要錢要人要能力，更要緊的是要有施展的天地。」
高凌波被趕出朝堂一直在說，只不過偏偏次次都沒有成功。
「他娘的胡說八道信口開河！」
晉安郡王伸手指著一點。
晉安郡王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又笑了。
不過旋即大家又冷靜下來。
室內沉默。
「殿下？」顧先生走過去說道。
「方伯琮。」她說道，「你知道什麼是天下嗎？」
「昨日有人偷偷的到太子宮裡看了一眼，說，太子坐在屋子裡，一動不動。」
「你要自己變得強大，這個強大不是為了一個人強大，而是為了很多人。」
……。
門外有人急匆匆進來，屈身施禮。
晉安郡王便伸手在輿圖上丈量一下。
「陳相公說的嗎？」顧先生皺眉，「他還有什麼理由要驅逐高凌波？」
皇帝上諭？
埋在脖頸里的聲音有些哽咽。
顧先生眉頭一跳。
「你看到了，但是還沒跳出去。」程嬌娘說道，「你所謂的能力不是守著一個人，而是要替這個人守著天下，不用我說你心裏也是明白的，他這樣的人登基，朝堂必然紛爭不斷，天下也必然動蕩，你要做的應該做的是壓住這天下的動蕩，替他震懾宵小，替他安撫百姓，江山百姓安穩，這才是天下安穩，才是穩住他的江山。」
自來城防是要務，就如同京城的咽喉。
你，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小孩子么？其實小孩子說的也是實話啊。
「殿下，殿下。」
這邊二人低語幾句，看著晉安郡王始終粘在屏風前不動。
晉安郡王一怔，心裏有些亂跳，又有些情緒複雜。
程嬌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