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二章 認親
「這是妹妹吧。」劉家小娘子的視線落在陳丹娘身上，伸出手。
不知道不應該反問，而不是否認。
「是父親犯了錯，父親也認了錯，我呢作為父親的女兒，替父親擔著這些罪過，是應當的。」陳丹娘認真說道，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稚氣，「所以這是我願意的難過，不是需要忍受的。」
「有幾個人家不錯。」
陳丹娘笑了，低下頭又抬起頭。
「好孩子。」她說道。
認為父親無辜，認為他人虛情假意，認為施捨，認為憐惜，甚至認為父親死的冤……
里裡外外吃喝熱鬧歡歡喜喜。
她小時候苦日子過過，但眼前這個落難的小娘子可是錦衣玉食養到現在的。
「娘家是西北路都監呢，世代武將之家，前程似錦呢。」
「很正常很正常。」王十七郎說道，「我們這等人走到哪裡都是引人注目的，二十九，你才出來行走，要慢慢的習慣。」
陳阿李微微一笑點點頭依言坐下來。
「住的慣，什麼都習慣，因為，我還是我啊。」她說道。
「我喜歡她，我要做她那樣的人。」陳丹娘接著說道。
陳丹娘有些無奈，她以前倒是聽說過登徒子偷窺別人家的女眷被送官，可是從沒聽過有女子被稱為登徒子而送官的。
陳阿李看著她的背影，面上笑容未散，眼中的憂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
陳丹娘對她停下來有些不解。
「見過伯母。」新人卻甜甜的喊道，端正的大禮參拜。
耳邊響起那位素心女官的話。
自從壞了事後，族中各家都對陳老太爺一家避之不及，像這樣濟濟一堂的時候還是第一次。
陳阿李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陳丹娘抬袖子擦了額頭的汗，垂下手裡的弓，忽地聽聞路邊林下枯草中有聲響，她立刻拔出一隻無頭箭，再次拉弓射出。
聽到這少年人這話，他刷的打開一把摺扇，其上一個碩大的王字。
劉小娘子一怔，旋即有些失措。
「你別這樣。」她低聲說道，「她的好心我都知道了，你的好意我也知道，我的身份到底是罪身，天子定罪，官府有律，得此優待，別讓流言蜚語傳出來，對她對咱們家都不好。」
坡下一輛馬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穿亦是錦衣華服，面白如玉，形容風流俊俏。
屯丁啊，那就好辦了，不是罪民就是移民，官府造冊在錄。
陳四夫人拍拍她的手。
她的話沒說完，陳丹娘就笑著打斷了，伸手挽住陳阿李的胳膊。
那個女子那曾經的舊事是不能提及的禁忌，如果說了極有可能找來潑天的大禍。
竟然是一直在等她們一家人嗎？
「嫂嫂這樣和程姐姐說，就可以了。」陳丹娘接著說道，眯眯一笑。
她在人字上加重語氣。
她是誰，陳丹和圖書娘領會笑了笑沒說話。
陳丹娘嚇了一跳，忙疾步向一旁的跑去，卻見坡下正有一人抬頭。
「二十九郎！」有男聲喊道。
這種低矮的土房劉家女兒是第一次住吧。
原本還笑盈盈的王十七郎頓時坐正身子。
劉小娘子怔怔一刻，笑了。
「跑了跑了。」那少年人喊道。
昨夜初見自己的丈夫，年紀雖然大了幾歲，但相貌堂堂又和和氣氣，一看就是知書達理。
室內再次安靜下來，等著看新媳婦會不會甩臉。
是啊，這樣的確也可以，那女子不也是如此嗎？
少年人驚訝不解。
「十七哥，我還沒抓住她呢！你快跟我去抓她！」他說道。
認親過後，開了宴席。
「我以為是村頭的那隻大黃狗，它常常躲起來趁我練箭咬我……。」
「我沒有。」她說道，一面屈身施禮，「衝撞公子了。」
……。
陳阿李若有所思。
「我父親能夠十箭連發，我自然也不會差。」她說道。
家裡這些年歲大了待嫁的子女紛紛都有人來問，就連陳阿李家的子女都也如此，最關鍵是來問的並不是以前那些不上檯面的人家，要麼是官宦人家，要麼是鄉紳豪商，這讓陳家族人歡喜不已。
「追啊追啊。」少年人喊道。
「公子，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家丁們說道。
陳丹娘領會紅著臉再次施禮轉身跑了。
「他們知道個好歹！」父親哼聲說道，「皇後娘娘什麼時候看錯過人，別說陳家原本就不是個一般人家，就是一般人家，娘娘也能點石成金，別的不說，就看看你四根叔，本來逃兵一個，現在混的多好，一個養馬的，你爹我見了他還得大力參拜……」
她既然給，就大大方方的接著，才是對她最好的回報。
「武職？」
「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對她好，她對我好，不是應該的嘛。」陳丹娘接著說道，一面將肩頭的弓提了提。
陳阿李愣了下。
「公子，這裏應該是衢州的官田，那邊的村落都是屯田的屯丁。」有人說道。
陳阿李怔怔一刻，對啊，就是這樣而已。
陳阿李的幾個女兒忙還禮。
「我小時候跟著父親在西北住過，住在最偏遠的屯堡，地窩子，你住過沒？」劉家小娘子含笑問道。
少年人稍微放心哼了聲看著那遠去的土坡。
說著話又收了扇子，挑挑眉。
新媳婦十八歲，身材高挑，雖然穿著新衣，但行走間也帶著幾分武人的爽利，在一眾陌生人的注視下絲毫沒有怯意。
嗡的一聲，長箭正中靶心，羽尾顫顫。
陳阿李看著女兒，這是事情發生后陳丹娘第一次說這件事。
「又不是我說的，是人家劉家的父親親筆信上寫的。」
劉家小娘子便遞來見面禮。
和圖書「丹娘，程娘子那樣的人，不是誰都能做的。」她沉吟一刻說道，「她機緣巧合得了名師，習得那般多的奇技，這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不能比……。」
「丹娘，你心裏不好受就別忍著。」她哽咽說道。
所以說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所選所擇所得便也是不一樣的。
眾人聞言再次一愣。
「不，不是的。」她結結巴巴說道，「是我自己問的……。」
劉家小娘子忙雙手接過，再次施禮。
母女二人便一同出了門，年關將近，四周零星有爆竹聲響起，過往的大人孩子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比起前一段愁雲慘淡哀哭聲聲好了很多。
「我去你嬸嬸家，陪你走一段。」她說道。
「那就是好看了，人要是眼睛生的美，那就是美，你看二十九郎你的眼就生的美。」他說道。
正如陳四夫人所說，這一門親事一成，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世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兒子們的前程先不敢奢求，至少子女們的親事有望了。
說完又看著陳阿李身旁的幾個女兒。
「來人啊來人有女登徒子！」
「看看這裡是哪裡啊？那登徒子跑去哪裡了？是哪裡人啊？」
劉小娘子帶著幾分小得意點點頭。
想到這裏，劉小娘子抿嘴一笑。
罪臣之女，再加上那個曾經的先太子妃身份，讓她如同寡婦一般，還不如世間的寡婦呢，至少寡婦都能隨意改嫁。
陳丹娘忙轉身跑開。
「會用箭！」他拔高聲音喊道，原本洒脫風流的形容頓時變的有些驚恐，伸手就把少年人拽上車，「快走，快走。」
「嫂嫂一定會拉弓射箭吧？」陳丹娘想到什麼問道。
「那嫂嫂知道我說的程姐姐是誰？」她問道。
陳阿李坐在屋中看著院子里那個就要滿十三歲的少女走過。
「還送上前！可別去，這種女子再美也不能去招惹，二十九啊，你不懂，想當年你十七哥是廢了多少工夫，連毀容的事都要做出來，才逼的那女子放了我，若不然啊……。」王十七郎說道。
家丁們作勢追了幾步便作罷。
「四房有希望了，咱們自然也有好日子過了。」
「這裏住的慣嗎？」她一面問道。
王十七郎打個機靈回過神。
陳丹娘這才一看四周咯咯笑了，沖母親擺擺手，轉身大步去了。
「十七公子，別忘了老爺和夫人的叮囑。」他提醒說道。
「走，走快走。」他說道。
「伯母好手藝。」她認真的將襪子看了，歡喜讚歎溢於言表。
少年人哦了聲。
「抓她送官。」少年人喊道。
他的話說到這裏，一旁的家丁重重的咳嗽一聲。
家丁們也都忍不住想笑。
想要做程娘子那樣的人他們家可不是只有陳丹娘一個，那一個如今在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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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李點點頭，帶著幾分酸澀笑了笑。
說起來陳紹之罪是皇室難以忍受的罪，但身為皇后的她卻對她們照顧有加，陳丹娘這個敬愛父親的孩子心裏會怎麼認為？
別的子女們都好說，只是陳丹娘……
陳阿李帶著幾分欣慰，但旋即又嘆口氣。
「母親，我心裏是有些難過。」陳丹娘說道，「只是，也並不是要忍著的那種難過。」
其實日子並沒有多少改變，但大家的精神卻好了很多。
世上最苦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從神仙富貴地到荒涼蠻荒境吧，身外苦，心內更苦。
陳丹娘並沒有跑走，而是等在空地上，看著那些隨著喊聲追過來的幾個家丁，一面紅著臉解釋。
陳阿李和陳四夫人坐在一起說著兒女親事。
「像她那樣無懼無畏颯然自在的人，笑罵由人我自心中有天地的人。」
「是人，不是名，不是技。」
「她很喜歡我啊。」陳丹娘立刻答道，帶著幾分隨意。
十六郎是一直對陳紹妻子女很好，但新人呢？要知道這可是陳紹的妻子女啊。
「我不想讓她們嫁的太遠，大郎二郎他們不在家，沒個兄弟儀仗，又是這般人家，出去了我不放心。」
「沒想到竟然能結一門這樣的親事。」
「你在這裏住的慣嗎？」劉小娘子看著她問道。
這邊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卻遲遲不見新人夫婦出來行禮，正猜測女方到底瞧不起他們，就見陳四夫人迎著幾人進來了。
少年人皺眉想了想，方才那一眼……
是一個小燈籠，上面畫著人物故事，倒也不足為奇，跟這小娘子十萬貫嫁妝的身份很不相符。
「這是姐姐們。」她再次施禮。
「……很兇的，手裡拿著箭，射我。」他說道，一面拿起手裡還攥著的長箭。
「原以為犯了事咱們家人人避之不及，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等人家來結親，這劉家就不怕毀了前程嗎？」
說到這裏忍不住拔高聲音。
「嫂嫂和十六哥哥出門了。」陳丹娘說道，「嫂嫂教我差不多了，我多練就行了。」
陳四夫人點點頭。
內里陳丹娘好奇的打量劉家小娘子的新房。
「嫂嫂我最喜歡燈籠了。」她高興的說道。
「母親。」她嘻嘻笑道，「你想錯了，我是說想要做程娘子那樣的人。」
這是一個與十二三歲的少年人，穿的錦衣，帶著厚帽，面如白玉，鳳眼長眉，他的手正拎著褲子，顯然是正在……
……。
「可是……」少年人忍不住掀起車簾看向土坡上，握緊手裡的沒有箭頭的長箭，「我還不知道占我便宜的是誰呢！」
而且自己這樣嫁進來，一家子心裏都明白清楚，對自己肯定好的很，又有那麼多嫁妝，吃喝不愁，這樣想和-圖-書來果然是一門好親事。
「果然是讀書人家，就是比我小，心眼也比我多。」她笑道，「我說不過你，我不說了。」
陳阿李伸手拉住她。
「武職怎麼了？將來再轉文臣就是了。」
「我也沒別的送你，這是我親手做的，別嫌棄。」她和氣笑道。
早上好。
「好啊。」她含笑點點頭說道。
「胡說，胡說，你這個登徒子，就是偷看我的！」站在家丁身後少年人裹緊了斗篷喊道。
陳丹娘依舊笑眯眯。
「我到你嬸嬸家了。」陳阿李看著她笑道，伸手拍了怕她的胳膊，「你去練箭吧。」
這孩子到現在都還沒哭過，反而不正常，讓人心裏忐忑的很。
「這下可好了，託了這十萬嫁妝的福，日子終於能好過了。」
「母親有何吩咐？」她進來問道，一手拿著弓，一手拿著箭筒，「家裡都收拾好了，我讀了一卷書，寫了一張字，現在要出去練箭了。」
「沒事。」她說道，又問，「今日還是你嫂嫂陪你去嗎？」
「我知道母親你在擔心什麼。」她說道，轉頭看著陳阿李，眼神清澈澄明，「我沒事，母親，我知道這是父親犯的錯，我們是在替父親贖錯，我沒有錯，我們沒有錯，不用低人一等不用羞於見人，別人怎麼看我們是他們的事，我們問心無愧就好。」
眾人的視線便落在進來的十六郎夫妻身上。
陳丹娘又笑了。
陳阿李便起身。
「別的沒看清，眼睛很好看。」他認真說道。
聽都沒聽過，陳丹娘搖搖頭。
陳丹娘回頭看著母親一笑應聲是。
「那又不是咱們家的。」
劉小娘子含笑看著陳丹娘。
王十七郎便一笑。
「三嫂，你們這邊坐。」陳四夫人似乎未察覺，含笑讓道。
「啊呸你這話說的也太可笑了，唱戲呢！」
家丁們打量這個小娘子，穿著舊布襖，素裙子，看穿著打扮是這邊村子的窮人，但眉眼長得靈巧，舉止形容言談又透著大家之氣。
是啊，這女子做事，有時候就跟個孩子似的，怎麼想便怎麼做，根本就不考慮外人怎麼看。
那是什麼難過？
「就辛苦你陪著他們，讓她開開心心的。」
陳丹娘高興的撫掌。
宴席很是豐盛，製作精良，讓已經幾個月沒有見油水的眾人忍不住都想要落淚。
「聽說劉家岳丈給十六郎在西北尋個差事。」
「嫂嫂，你以為不這樣做，別人就不知道了么？這一門親事鬧得這樣大，多少人心裏必然明鏡一般。」她低聲說道，「更況且，你還不知道她？她何曾是怕過什麼流言蜚語的人？」
「丹娘，她很關照你。」陳阿李遲疑一下說道，「你，你怎麼想的。」
陳阿李心內酸酸，伸手撫著她的肩頭。
「這都是託了十六郎的福啊。」大家https://wwｗ.ｈe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ｏm紛紛說道，對陳家四房走動越發的殷勤。
沒有聽到狗叫，反而是有人大叫一聲。
她不由笑了。
有什麼怯意啊，十萬貫嫁妝做靠山，這陳家裡她橫著走都沒人敢惹。
天光大亮，昨日的喜氣還未散去，陳四老爺家擠滿了親眷。
是陳紹的妻子女，熱鬧的屋子裡便氣氛一滯。
伴著陳家十六郎成親，整個陳家似乎被沖了喜，運氣大轉，第一個變化就是上門說親的人多了。
家丁們回頭看了眼。
陳丹娘的臉通紅。
「讓十六郎他們進來吧。」陳四夫人說道。
山下少年人變聲期的沙啞叫聲響起，震得的人耳嗡嗡。
馬車疾馳向前，家丁們也紛紛上馬跟上。
「據說是劉家對十六郎一見傾心念念不忘，得此緣分三生有幸，什麼都不怕。」
「十七哥！十七哥！快來啊！」他喊道，「有個女的偷看我！」
「我那箭是無頭的，傷不到人。」
按照輩份，很快就到了陳阿李面前。
劉家小娘子笑眯眯的遞給她沒有說話。
「劉奎，說話注意點，都說了不是逃兵了！」徐四根瞪眼說道，再轉頭看她，神情和藹，「大姐兒，你別委屈，別認為是你父親沒得選，不得已只能讓你嫁過去，娘娘她看人從來不會看錯的，你的夫君，你將來的日子，都肯定是好的。」
陳丹娘卻眼睛一亮。
「長的怎麼樣？」
這是什麼意思？劉家小娘子微微不解。
兩廂一對眼，頓時都叫了一聲。
陳阿李愕然，這樣也可以？
是啊，陳家雖然犯了事，但這種人家教養出來的子女又怎麼會是一般人，如果他們家不壞事，哪裡輪到自己得一個這樣的夫君。
陳丹娘忙伸出手與她施禮，喊了聲嫂嫂。
這個話題二人就揭過了，她不再說，陳丹娘也不再問。
看你往哪裡跑！佔了小爺的便宜就跑，沒那麼便宜！
「練箭練的跟她一樣了。」她笑道。
「日子再難也能過下。」陳丹娘忽地說道，「母親，還好我們當時沒有尋死。」
「送官，送官。」他們喊道，一面沖陳丹娘使眼色。
少年人才要說話，就聽下邊有馬蹄聲傳來。
「那太好了，日後嫂嫂能指點我，不用勞煩爺爺了。」她說道。
少年人頭也不回的轉身就向下跑。
陳阿李停下腳，看著女兒。
這樣啊。
「那就在近處的找，如今十六郎有他岳丈那邊照應，就讓大郎他們從兵役營回來，在這裏種田，十六郎替他們去。」她說道。
陳阿李忙笑著扶起，一面接過一旁女兒遞來的一雙襪子。
這門親事別人都有些驚訝，還有些可憐她，嫁給一個罪臣之後，又是這麼遠的衢州，簡直倒像是她犯了罪被罰了。
聽到這裏，陳阿李嘴邊的笑一凝，心裏一跳。
「丹娘。」她不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