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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有人來放你。」單寧放下這句話，徑自轉身走了。他帶來的東宮令旨在順天府的功用尚未測試，但想來那位府尹也不會不識相。

這種擊破空氣的勁力，竟然是功夫廢了！

單寧沒想到閔展煉答應得這麼豪爽，但是心神定下來也就想通了。閔展煉若是不識相，絕無活過今年的可能。既然有個機會能夠保住性命，搏個出身，何樂而不為？

有道是窮文富武，那些門徒花了大把銀子來拜師學藝，固然有真心喜歡這技藝的，卻也有不少藉著這技藝打下了更大的家當。

「那豈不正是我輩立功之時？」閔展煉目射|精光，道：「我跟你說過，你師爺有兩門絕技，你不記得了？」

「正是囚徒。」閔展煉就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樣，滿是怡然自得。

閔展煉本身的家底並不豐厚，早經不住層層污吏的敲骨吸髓。然而他的赫赫聲名並非因為他殺人，而是因為他功夫了得，在家中時收了許多門徒。

「教什麼？」閔m.hetubook.com.com展煉沒有拿腔作勢，直截了當問道。

「逃？」閔展煉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出天去？」

這些人與閔展煉有師徒之名，更有父子之義，即便無法將師父弄出去，卻也不會吝惜每年的買命錢。再加上各方打點，閔展煉在牢中的生活倒是十分滋潤，甚至還收了兩個獄吏當弟子，每日介好酒好飯供著，簡直比在外面還要舒暢。

這是國家「慎刑」的傳統，只要不是罪大惡極判了「斬立決」或者「絞立決」，挨到了秋審和朝審，起碼有超過四分之三的機會留得性命。雖然從唐宋就有這種死刑複核程序的遺流，但是真正形成法律制度還是在英宗天順年間。

然而這位皇帝好心，一如其他政策一樣，終究會被貫穿各個環節的執行者利用。只要買通關鍵，三法司會審中就很容易從「情實」分到「緩決」。對於當事人而言，那是性命交關的事，對於上位的二三ｍ•ｈｅｔuｂｏｏk•cｏｍ.ｃom品大員來說，是壓根不會注意到的細節。

「囚徒閔展煉，不知官爺此來所為何事？」閔展煉抱拳行禮，聲音低沉沉穩。

「反了？」那弟子驚疑道：「站大槍樁不就是為了聽出勁么？」

對於那些被地方法司判處斬監候和絞監候的罪犯，每年秋天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會同諸方有關要員進行重審，奏請皇帝裁決。

見師父不語，小徒弟又道：「這已經不是私下說的話了，好多人在場面上都這麼說呢！」

天順帝登極之後，多次反省自己，任用賢臣，尤其展現出仁君的形象。他擔心秋審中仍有人蒙冤，故而多加出一次朝審。他還正式終結了嬪妃為大行皇帝殉葬的制度，以及頒布了一系列保護奴僕人身安全的法令。

單寧拿著東宮侍衛的關防進了順天府大牢，看到牢房裡乾淨整潔，陽光充沛，除了手腕粗的牢籠，簡直沒有絲毫壓抑的氣氛。他又望向那個成名已久的殺m.ｈｅtubｏok.ｃｏm•ｃｏｍ人青手，見他面色溫和，年紀約在五十歲上下，渾身清爽，骨骼肌肉鬆弛柔軟，然而舉手投足之間卻帶出了極大的威勢。

他來之前曾做過準備，只是有人說閔展煉是王宗岳的親傳弟子，也有說是再傳弟子。總之他的綿拳功夫跟萬曆年間的那位內家拳大宗師必然有關係。

閔展煉就是這樣一個十年來每次都遊走在「情實」和「緩決」之間的人物。也只有這樣，那些看管他的獄吏，刑房的書吏，乃至法司中的推官，才能每年都拿到一筆買命錢。

「我這正是古來大將殺敵立功之技！」閔展煉大笑道：「只是，我如今背了好幾條人命在身上，恐怕不方便出去。」

「殺人。」單寧乾脆道。

「聽說你是王宗岳的弟子？」單寧又問道。

英宗皇帝是個轉折起伏極大的皇帝。作為宣宗皇帝長子，他第一次登極時只有九歲，年號正統。

秋審之後，每年霜降后十日至冬至，進行朝審。主要對刑部判決的或京城附ｈttｐs://wｗｗ.hｅｔubｏｏk•cｏｍ•ｃom近的斬監候及絞監候案件中的可疑與可憐憫者，重新加以複核。審斷後，依然呈皇帝裁決。

審判結果分為「情實」、「緩決」、「可矜」、「留養承祀」四類。只有「情實」一類要交御筆勾除，執行死刑，其他三類都能留得一條性命。

「你以為那槍法是為了幫你練拳的么？」閔展煉顏色緊繃起來：「反啦！」

閔展煉顯然是用這手段來表明自己的師承，外行人看了只有如墜雲霧。

「呵呵。」閔展煉微微一笑，身上突然繃緊，用勁一擰，只聽得空中打出啪地一身脆響。他又笑道：「功夫廢了，還是在這裏面安穩些。」

「想出去么？」單寧問出這話的時候，自己也有些不自信。

在土木堡之變中被瓦剌人俘虜的那位倒霉皇帝就是他。這位聽信大太監王振，足以被列入昏君行列的帝王，被南宮軟禁八年之後，聯絡大臣發動奪門之變，再次成為了皇明的至尊。

這一回，他的年號是天順。

「師父，您不知道，外面已hetubook.com.com經天下大亂了！」那瘦小的弟子道：「西面有李闖王，殺了好幾個藩王，說是要來北京過把當皇帝的癮頭。東面的建奴也越發兇悍，光去年就劫掠到了山東！城裡人都說：過一天是一天，流賊到門就要開城請進呢！」

「嘿嘿。」閔展煉側過身去，伸手抬臂，復又放下，看那動作就像是將空氣摶成了球。在單寧眼中，彷彿能夠看到空氣凝結如粥，被這老人玩弄手掌之中。

等單寧剛出牢門，陰影中便閃出一個瘦小的身形，湊近閔展煉的牢房，低聲喚道：「師父，您是要藉機逃走么？」

單寧略略能看出一些門道，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不覺有些心浮氣躁。他開門見山道：「我是東宮侍衛，如今太子正在聘請教頭。閔先生聲名在外，太子有心相邀。」

秋決包含了秋審與朝審兩個審判季。

單寧看得目瞪口呆。

「記得記得，自然記得。」那弟子連忙道：「是陰符槍，太極拳。」

單寧盯著閔展煉那雙白|嫩的雙手，忍不住問道：「你就是閔展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