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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師傅笑了，但笑容卻很滲人，他停下手，疊好了西裝，雙手捧著塞到黎嘉駿懷裡，道：「那抱歉類姑娘，咱店小，伺候不起黎長官的衣服。」

可是，日本人雖然在謝大大的事上賣了個萌，但大事上，何曾蠢過？等馬主席回到黑龍江省，這個黑龍江，早就不是大明湖畔的那個了……

「嗯。」

馬佔山只有這一個兒子。

二哥卻不置可否，開始拿著兄妹倆的「車票基金」四面折騰，幾次請客應酬后，不知怎麼的，好像一夜找到了突破口，近幾日開始頻繁的出入一些會所，有時候要大半夜才回來，沒幾天就頻繁到夜不歸宿。

想到黎二少說的，傍晚要來換衣服，黎嘉駿點了點頭：「五點鐘要穿。」

這個他一心追隨的將軍，現在，是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本來這事兒也急不得，兄妹倆本身也沒到混熟社會的地步，對於那些人情世故飯局交情都還是雛兒，嫩得出水，一番斟酌討論之下，還是覺得用錢砸出兩張人情票。

街頭還是很冷，對她來講依然不宜出行，但同樣是冰冷的空氣，院子中的和大街上的就是不一樣，似乎更加透徹和清爽，兩邊都是高大的院牆，枯樹的枝杈從牆頭伸出來，順著枝頭就只能看到淡藍色的天空，像是蔚藍色被蓋了一層冰，朦朦朧朧的。

「吳家人多好的人家……」

他聲音很大，看似對黎嘉駿說，其實已經在嚷了：「哎我說你這小丫頭長得可水靈啊，是黎長官屋裡頭的？聽說黎長官還有個妹子，咱可從沒見過啊，是要金屋藏嬌不成？也對，黎長官一表人才，妹子肯定不差，拾掇拾掇送給皇軍爺爺，好處大大的有啊！」

但黎二少心裏很不安，他覺得自己這樣處心積慮拋下獨木難支的馬將軍很不厚道。

黎嘉駿靜靜的聽著，她急促的喘息了幾下，幾乎是強迫著自己挺起胸膛，她眼睛酸的睜不開，只覺得整張臉都不是自己wｗw•ｈetｕｂｏok.coｍ•ｃom的，完全綳成了一塊板，露不出任何情緒，她想撥開人群走出去，可還沒伸出手，一陣剎車聲響起，人群忽然噤聲了，好像被導演喊了NG似的迫不及待的散開。

這次馬佔山身邊，被貼身安排了一個日本顧問，任何政令下達，都得日本人點頭，這樣的省長，當的真沒意思。

怎麼做都不對，黎嘉駿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黎二少忽然沒事兒人一樣的遞給她兩張車票，她到底該哭還是該笑。

而最讓黎二少不忍的，卻是馬佔山投降的事傳出去后，他遠在上海的兒子發來了斷絕書。

黎嘉駿：「……卧槽！都忘了還有這事兒！」

她老問二哥到底是幹些什麼，他要麼說是給馬將軍做隨行翻譯，要麼是參謀部聚會，有時候一身香粉氣回來了，黎嘉駿就很囧，感覺問深了像個深閨怨婦，她又不是原裝的親妹，在這個某方面講比現代還開放的年代，質問親哥是不是去女票什麼的到底過不過頭她也拿捏不準，等真問出來了，黎二少卻不覺得有什麼，說什麼沙龍總要女人作陪，她一個小姑娘不要管太多……

人群后，黎二少剛從車上下來。

所以這一天下午，黎二少突然打電話來讓魯大爺幫忙熨一下房裡一件西服，說是下午要回來換，偏偏魯大爺腿疼，魯大頭出去買葯，就只能黎嘉駿去了，好在裁縫店就在百米遠的街角，並不遠，老人們就放行了。

滿洲國建立。

「不，表親暫住。」黎嘉駿言簡意賅。

這不是建國，這特碼是賽跑吧！

外面已經圍了一圈人，他們看著黎嘉駿走出去，表情千奇百怪。

全國人民都震驚了，東三省的更別說了，剛還聽個信兒當樂子呢，轉眼霸王就上弓了，沒兩天孫子都有了！

黎嘉駿眨眨眼，對面黎二少的臉，一片模糊。

黎嘉駿對此嗤之以鼻，都光桿司令一個了，還能往哪兒反，他以ｍ.ｈｅtｕｂｏoｋ.ｃom.ｃom為過家家么？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黎二少沉默了一會，抹了把臉：「走！」

二月十六號馬佔山幾個巨頭剛在瀋陽在關東軍司令本庄繁的「主持」下同意迎接溥儀為「滿洲國」的執政，三月一號滿洲國就成立了，三月九號溥儀也從天津趕來到位了！

日本人嚴密監控著，就怕馬佔山反水。

轉眼已經三月見底，家裡一下子病了三位老人，凳兒爺更是直接起不來了，於是每日看報看書成了每日把屎把尿，萬幸灶房阿婆沒倒，否則她真要忙得抹脖子了，魯大頭除了日常工作，隔三差五的要出去取葯，這時候什麼都短缺，藥房總是缺這缺那的，他一有空就跑過去候著。

#總忍不住擔心二哥賣身求票腫么破！#

這並不意外，黎嘉駿也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春天快到了，吳家人絲毫沒回來的意思，她就幫著幾個老人曬被子補衣服換床罩，順便還Get了縫被套的技能。

其實很多人都還懵著的，接受不了的比比皆是。

「恨不得給人磕頭喊爹……」

「那成，先給您弄下，還好手頭的活兒不急。」裁縫師傅拿過黎嘉駿手裡的西服，摸了摸，「哎喲，好料子，不便宜吧？」

那一晚，這個在戰時再艱難都沒流過一滴淚的錚錚鐵漢，哭得像個孩子。

「還佔了人家的房子……」

「找了個日本女表子做姘頭，坐著日本人的轎車招搖過市的……」

裁縫師傅正在那兒幹活，看到她，招呼了一聲：「熨衣服啊？」

細碎的聲音傳進耳朵。

「哦哦，我說呢。」裁縫師傅把西裝攤平，一邊干一邊嘮嗑，「那個表親，不會是姓黎吧？」

黎嘉駿有種被狠狠打了一拳的感覺，她臉頰發燙，但更多的是頭暈，腦子裡一團混亂，什麼都說不出來。她踉踉蹌蹌的出了店，被門檻狠狠的絆了一下，裁縫連忙扶住她，連聲道：「唉喲姑奶奶，您可別磕和-圖-書壞嘍，這破個皮兒，小的可怎麼跟黎長官交代吶！」

「小姑娘眼生，哪家的？」

黎嘉駿有些奇怪，猶豫的點點頭：「是啊，姓黎……怎麼了？」

「……顛顛兒的去給日本爹賀壽……」

溥儀來了。

黎嘉駿把盛京日報甩在黎二少面前，一點溥儀的臉，一字一頓：「走！還是不走！」

黎二少自然是主力，他站得高看得遠，很快就得知現在往南的火車都還在嚴打階段，有價無市，尋常小官都別想弄到。

可就在她和二哥墨跡著準備行李的時候，一件事情的發生，成了壓斷東三省的稻草。

其實直到艾珈媽媽那一輩，女孩子出嫁前還有著縫被套的習俗，黎嘉駿在這個春天終於成為了女人，就被幾個老太太揪著學女紅。黎嘉駿頗為好奇，她的動手能力不差，很快就上手了，還順便把黎二少那些破衣爛衫都縫了一遍。

從此不認他這個父親，斷絕父子關係。

「哦！知道知道，那您，急用？」

黎二少一旦想開還是好青年一枚，無論後面如何計劃，馬佔山那兒的工作總不能直接翹，他去上班，說不定還有機會能弄到去北平的票。

「喲，小姑娘，沒啥的，就是小的手生，黎長官了不得的人啊，他的衣服，燙壞了我可賠不起，要不，您拿回去？日本裁縫手藝那才好，往南拐個彎就有個店了，您報上黎長官大名兒，鐵定接待您，成不？」說著，他雙手輕緩的推著，把黎嘉駿推出了店。

沒錯，此時不撤，更待何時，黎嘉駿還好，對黎二少來說這兒簡直就是一個傷心地，既然找不到大哥又活著過了冬，還不捲鋪蓋奔北平去留著幹嘛？！

黎嘉駿都懂，但是感覺好心塞，她總不能說自家二哥湯姆蘇吧，可這時候確實很想給他找點葯，實在不行打昏帶走，她不想再刷東三省了，這個副本的Boss得十多年後才倒，她在這兒耗著絕對會抑鬱症的……

黎嘉駿愣住了，她有wｗｗ•hetｕｂoｏｋ.ｃｏm.ｃoｍ種很空茫的感覺，結結巴巴的問：「怎，怎麼了……為什麼？」

要說疑惑和擔心那是必然的，但他每次喝醉都會有軍官開車帶回來，有時候甚至會有一兩個日本軍官，黎嘉駿當然不相信二哥當著這些人還敢鬼混，但當偶爾有一次幫醉的人事不省的二哥擦臉，發現半個多月將養后這個公子哥居然有點帥回去的趨勢，看著時不時送他回來的那些軍官，還有隔三差五就有人往吳宅的門房送各種禮物，指名道姓給黎二少……黎嘉駿就有點不好了。

……論一個國家的建立需要幾天？

聯省自治自然是泡湯了，意識到黑龍江都可能不保，氣不過的馬佔山死活跑回齊齊哈爾，就是為了至少把黑龍江弄成一方凈土。

她只能緊緊抱著西裝，唯恐抱松一點，就被人看出她在發抖。

曾經的好戰友突然獨自行動了，而且死死的隱瞞著自己的所作所為，黎嘉駿清楚的意識到黎二少還是把她當成了一朵應該呵護的嬌花，全家都沒有告訴他她當初刀抹脖子的壯舉，等到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明白就算她告訴他這件事，聽到他耳朵里也會有種幼稚賭氣的感覺，更有可能激發他更強的保護欲和歉疚感。

「……臭不要臉……」

她對這個是真沒什麼感觸，試問一個不知道瀋陽叫奉天，不知道黑龍江曾經的省會是齊齊哈爾的純南方狗，即使知道滿洲國這事兒，她能隨時提取當常識用嗎？她可能還沒深切體會過滿洲國意味著什麼……高中考試考過？就算考過，也絕對不是重點！

這一塊都是有錢人的住宅，走過這個街角才有一塊小商業區，差不多是附庸這塊地方誕生的，所以一直到出了巷子，她才看到了陸陸續續的行人，裁縫店就在不遠處，蒸騰著熱氣。

就好像現在鱉悶的心情一樣。

難得放風，黎嘉駿並不開心。

「街北吳家的。」

裁縫師傅忽然問：「吳家的公子回來了？」

黎嘉駿被和圖書推著，聽著，只覺得這人說的話比直接扇她一掌還疼，疼得她直哆嗦，她想說什麼，但張開嘴就一哽，只覺得說什麼都多餘，說什麼他都不會想聽，而她……確實什麼都反駁不出來。

黎嘉駿愁啊，她都想跟蹤了，可偏偏外頭太亂，黎二少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出門，魯家父子有時候出門回來也都時不時說著哪裡又有閨女被糟蹋了，那些鬼子多麼禽獸什麼的，讓黎嘉駿一個半大姑娘光聽聽就心塞，是她催著黎二少去找關係弄票，總不能因為二哥可能夜生活豐富過頭而叫停吧，只能憋著一口氣閉關修鍊似的宅在家裡，每天看看報，看看書，打掃打掃屋子。

其實天天見到馬主席，直接仗著共患難的情意討兩張票簡直就是洒洒水的事，可惜，別的都能求，對於現在的馬佔山，唯獨任何與上路有關的東西，是萬萬不能提的。

問他去哪，他說跟著馬主席去應酬，而有時候，他也確實被總參部和司令部的車接送著。

終於下決心了，黎嘉駿表示很欣慰，她開始熱切的打聽起去北平的辦法來。

車上左一面滿洲國旗，右一面旭日旗。

……天知道哪兒來的，黎嘉駿搖搖頭，攏了攏身上的棉布襖，她自從從瀋陽出來，就再沒穿過暖色系的衣服，得虧今天出門她還要點臉，否則就是平時幹活穿得粗布棉襖了。

馬將軍投降當然是迫於無奈的，他答應日軍的前提就是黑龍江自治，本來他還想倡議東三省聯省自治，結果號稱同為東北四巨頭的其他三個隊友完全不給力，日本人自然是得意的呵呵，他們先忽悠的馬佔山投降上任后，翻臉就不認人，各種看誰無恥的過誰的戲碼。最後竟然還逼著眾人同意承認滿洲國，扶持溥儀登位。

「……聽說還來者不拒的，貪得無厭……什麼都要……」

黎二少則一邊工作一邊找關係弄車票，沒兩天真的結識了交通部的人，只可惜大家平級，都是小蝦米，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