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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了定神，打量著王子節道：「方才聽五哥說皇太后因身孕的緣故這幾日都沒什麼胃口，如今看著確實瘦了許多，只是精神似乎還好，倒是讓我放了些心。」

她聽了放下袖子微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孕中難免挑一些，好在如今也不忙，倒是將心思皆分到了吃上頭，今兒的香椿燉蛋你們可莫要錯過了，從前宮裡倒也不是沒有，只是你們年紀小，怕管束上面一個差錯，下面的人弄錯了香椿與臭椿，那可不得了，因此你們那兒素來是不給這個的。」

王子節穿著頗有魏晉之風、寬身廣袖的夏衫，石綠色底兒上面綉著蔥翠的柳葉芽兒，襟袖處都掐了幾圈銀絲雷紋，挽了拋家髻，簪的珠翠不多，但件件上品，斜插的一支步搖上面一掛三垂珍珠串，從末到上正是由大到小的排了上去，霜雪般的腕上套了一隻碧玉鐲子，算一算時間，她如今身孕也才只得兩三個月，還不到顯懷的時候，再加上王子節如今穿的衣衫寬大，卻是半點兒也不似有孕。

元秀一皺眉，往常這種場合都是雲州挑事，末了昌陽與東平出面勸和，今兒倒是反了過來，她伸手按住氣憤的雲州先好言道：「八姐與你開玩笑呢，看你果然就要當真了，可不要上了她的當！」末了又對依舊冷著臉的東平公主溫言道，「十妹素來性子急，八姐何必逗著她呢？」

去馬車裡取物的李十娘則是乖巧的跪坐在元秀的下首。

衛王一如既往的沉默，魏王卻是歡喜的靠住了元秀身邊追問：「當真是山雞么？」

豐淳看了她一眼，到底沒說什麼，王子節臉上笑也少了幾分，元秀只得出聲道：「要說十妹的珠釵雖然好，但上面只嵌了一顆珍珠，若不配了其他首飾來用難免過於單薄，倒是太后發上這隻步搖，這三掛珍珠卻是可愛。」

哪裡和-圖-書知道東平公主聽了卻沒有立刻就著她給的話題說下去，反而把頭撇到了一邊，似乎極為不耐煩。

說著她拿扇子越過了元秀去撲東平，嗔著讓她出言幫腔：「八姐你說是不是？」

魏王自是應了，與衛王一起回了自己席上，如此這一頓飯因著山雞的話題倒是吃得還算妥當。

王子節笑了笑：「這是前幾日翻舊物時尋出來的，我啊如今精神也是漸漸的乏了下來，不過戴個新鮮，九妹若是喜歡，與這個差不多的倒還有一支，只是步搖的簪身是血珊瑚雕琢而成，想我這年紀戴了卻是太過艷麗了些，九妹這年紀倒是正好。」

按著王子節想的是如今想不冷場也只有談論些女子感興趣的釵環之物了，畢竟杜青棠與邱逢祥到這會還不算虧待了他們，這會談一談這個還是沒什麼的。誰曉得雲州被她一問卻是面上飛霞，低頭不語。

如今這樣當眾發作還是頭一回——還是對著自己的姊妹。

李十娘正愁脫不開身，當下不假思索就要出言陪伴，然而豐淳冷眼看著自己的三個妹妹，嗯了一聲：「我陪你去罷。」

注意到了元秀的目光，王子節以袖掩嘴，輕笑著道：「這些都是從蓬萊殿上帶出來的，九娘可是看著熟悉？」

元秀這邊想著，讓她先行一步到這交泰店來的豐淳卻已經換了一身秋香色常服進來了，眾人忙起來見禮，豐淳平靜的免了，在王子節讓開主位時又扶了她一把，人都坐了下來，他才問：「二郎與三郎還沒有過來嗎？」

元秀雖然性格之中不乏嬌縱，但皇室禮儀自幼學起，卻是學的不差的，身為皇室中人言行舉止皆要顯出氣度來，先前她的涵養與禮儀都是昭賢太后指導了薛娘子親自盯著練出來的，就是怒極了對著宮奴也要先鎮定了神色，至於再使人拖下去打死hetubook.com.com那卻是另一回事了……

東平這幾位金枝玉葉早已習慣了皇族高人一等的俯視之感，這一回的宮變便是儼然重新打落塵埃，又都不是經歷過風雨之人，性情轉變再不奇怪。

待王子節估計著她們鬧得差不多了，換了件絳色宮衫與豐淳復回殿上后，卻見元秀獨自坐在下首，正和藹與衛王並魏王說著話：「……樓後邊靠東的角落裡，不知道如今還有沒有了。」

李十娘因為是外人，她的兄長還和宮變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雖然算起來與王子節還沾著親，這樣的場合卻只是沉默，然而東平公主也是坐著不動，偶爾隨著笑上一笑，元秀看她沉默得有些異樣，但想著如今皇室怕是任誰性情也要改上一改了，畢竟夢唐李室雖然衰微了許多年，中間也不是沒有被權宦之流徹底架空當做了傀儡的，懷宗皇帝往上數個兩三代，幾位帝王被弒殺的都有，只是那樣好歹也是個毒殺，總要給皇家留最後一份體面，對外說一聲暴斃總還是全了君上的尊嚴。

人都走了，只剩了一群宮侍垂手在旁，不敢上來勸說，見此情景，元秀也沉了臉，用力按住了要跳起來與東平公主理論的雲州公主，冷冷道：「咱們如今難得見一回五哥，你們當是從前那樣可以肆意而為不怕浪費了今兒的機會，那便給我滾出去！我單在這裏用了午膳走！」

「痛么？」魏王似乎極想自己跑去看看，聞言忙打探道。

「正是。」元秀點了點頭，杜青棠與邱逢祥在生活用度上面看來的確是不曾虧待了豐淳與後宮的，不過才這麼一想，元秀又暗罵了一句——這些東西，原本就是皇家的！

若是往日里這樣一家子齊聚的時候總是不乏熱鬧的，如今眾人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王子節說了話后場面竟要冷了下去，她hetubook.com.com只得打起精神來，隨手指著雲州公主頭上一支珠釵問：「這個我倒沒見你戴過，可是紀美人留給你的？釵子精緻倒也罷了，上頭那一顆珍珠品相卻是極好的。」

她這一撲卻被東平拂了開，才皺著眉道：「一支步搖罷了，你好歹也是一國公主，先前紀美人難道還沒留幾匣首飾給你？就是先帝的賞賜也未必會少了，怎麼還要盯著五嫂這裏的？」

——複位已無望，如今他們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在興慶宮中老死，而三位公主不是皇子，到底是要下降的，也許尊榮不比從前，但場面上總也過得去……從今而後，這三位公主到興慶宮來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了。

看到這模樣雲州公主眼圈兒頓時紅了，再看上首王子節也有點掛不住笑容，先前在蓬萊殿時她是皇后，無子，寵愛也不多，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對這些小姑自然不敢怠慢了，如今豐淳已經被廢棄，新君又不是她生的，這會腹中子嗣無論男女，將來最多封個爵罷了，以後的日子無非是陪著豐淳頤養、專心伺候自己的孩子，這幾個小姑還要如此不省心在這裏鬧起來，以她的家教自是做不出來掀案趕人的事情，但眼神也冷了下來——她如今可沒那個心情圓場了，當下扶住了豐淳的手，淡淡道：「五郎，我身上忽然有些不爽快，去後面一下！」

「今兒太陽大著，想是趙氏與曹氏擔心曬著了他們，使人刻意挑了濃蔭處走所以慢了些。」王子節這會與豐淳相處隨意了許多，溫言猜測道。

她話音剛落，性子最急的雲州公主已經忍不住插話說道：「原來如此？我還道是五嫂你自己喜歡此物，所以才不給我們。」

「羽毛五顏六色的，也許是吧。」元秀本要詳細回答，但見豐淳與王子節都回來了，忙起身帶頭行禮，隨口敷衍道。

她這話又似玩www.hetubook.com.com笑又似當真，王子節倒是和氣的笑了笑：「我從前可是一點也不喜歡的，但聽身邊人說有了身子胃口到底不一樣，往常最喜歡的這會都吃不下，反而是那些從前碰也不用碰的，這會竟是成天的想著。」

東平公主與雲州公主都愣了愣，雲州刁蠻慣了，頓時眼睛一瞪，就要不依不饒的與她大吵，然而被元秀森然一望，也不知怎的竟氣勢一弱，東平公主倒是一言不發的起了身，拉著雲州向外走去。

元秀還沒回答，魏王已經搶著道：「九姑在和我們說興慶宮裡有趣的地方，說是花萼相輝樓後有一窩山雞，父皇，兒臣一會可以去看看它們還在么？」

王子節詫異於他的回答，但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緒複雜的點了頭：「好！」

「御獸園裡這些東西……」豐淳才說了一半又住了嘴，似想到如今御獸園也未必能夠隨意出入了，頓了頓方道，「好端端的宮裡哪來的山雞？」

見狀，李十娘心思卻也轉得快，起身道了一句：「我有東西落在了馬車上，現在去取下。」說著見殿里三位公主分明已經無暇管自己，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痛是痛的，只是它們生得好看，我又擔心說了出來宮人要去抓了它們，便沒告訴旁人，你們可也手下留情些。」元秀點一點他頭，「好啦，就要開席了，你們且回去坐著。」

豐淳不是不重視不關心這三個妹妹，但如今他已無能為力，他所能做的，不過是陪著王子節，並興慶宮中其餘諸妃及兩個幼子，聊度餘生。

如邱逢祥這樣直接逼宮的，在本朝比起來也只有肅宗皇帝病重之時，李輔國自恃功勞闖宮驚死肅宗那一件了——那也還不是衝著肅宗皇帝去的。

見這模樣眾人哪裡還猜不到緣故？

卻聽元秀一本正經道：「五哥不知，確實有的，只是不知道是山雞還是旁的什麼，那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林深樹密，等閑不會過去，我也是有次無聊想藏起來嚇唬采藍她們才跑了進去，結果還被啄了一口。」

豐淳與王子節一起免了，問道：「在說什麼五顏六色？」

杏娘答應了一聲，正待轉身，卻聽雲州公主撇著嘴道：「五嫂好生偏心啊，一般是妹妹，我與八姐可還坐在了這裏，當著咱們的面，就要單獨給九姐好東西，卻把咱們丟著不管，真真是叫我們傷心難過！」

從今而後，血脈的牽連依舊存在，只是他們與她們的路途已然分開。

雲州本是個爭強好勝的性情，她與元秀年紀彷彿，自小就喜歡與元秀比著，偏生憲宗對唯一的嫡女到底另眼看待上幾分，因而對元秀自有許多不服氣的地方，不過都是些小孩子意氣，如今皇室經逢大變，她半是與元秀相爭，半是看豐淳一直沉著臉，心有不忍，打算藉著刁難王氏來活躍下交泰殿的氣氛，卻不想東平這麼一說，反倒讓殿上尷尬起來。

「太后正當芳華，有什麼戴不得的？」元秀也不客氣，這些東西她一向不怎麼放心上，王子節出身世家也未必上心，何況如今被尊為太后，更是沒什麼可想的了，言語之中就應了下來，王子節便轉頭吩咐杏娘：「去把那支血珊瑚步搖取個合宜的匣子裝了，一會阿家回大明宮時與阿家帶上。」

更何況因著憲宗皇帝英明，一朝整肅下來，國有中興之象，憲宗的子女裡頭，也許平津公主還能記一記當年王太清亂政與曲平之驕橫之舉來，到了嘉城往下的幾位公主皇子時，憲宗皇帝與杜青棠都已經徹底穩定了局面，雖然不能與貞觀開元比，然而諸鎮重新來朝不說，對長安皆不敢怠慢，就連回紇等異族待唐人都客氣了許多……

雖然因著豐淳被尊為太上皇，王子節也從皇后變做了皇太后，住的地方也隨之變化，然而交泰殿里的器物倒有大半是看著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