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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

作者:四葉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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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有我江山才如畫 第七十五章 是生是死

第四卷 有我江山才如畫

第七十五章 是生是死

他的話尚未說完,吳翌的身影已消失在他眼前。
在長平,她再次擋在自己身前,那般堅定。
見他如此緊張,她紅了紅臉,看了看屋內,見沒有人,唯有他一人,本欲掙紮起身,卻使不上力氣。吳翌會意,扶她坐了起來,靠著自己,輕聲在她耳畔道:「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多,想要什麼和我說。」
她搖了搖頭,又聽吳翌道:「你感覺怎麼樣?想要什麼?傷口還疼不疼?」
公子琪點了點頭。
帳內,他頹然坐下,燭光搖曳,人單影薄。
「妙在它實在夠妙。」吳翌道。
他又一次失而復得,老天待他果然不薄。
他頹然怔忪。
你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她又一次在自己最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毫不猶豫。
公子爭牽過馬來,道:「王上,將她放在馬背上……」
他抓起桌上頭盔就要出帳,卻被公子巡攔下,道:「成王,末將帶兵到的時候,地上血跡散亂,無多似與他們纏鬥許久,敵人的屍身已多被就地掩埋,無多又被當做細作,即便死了,屍體也可能被他們……」
「她沒什麼大礙吧?」
馬上的人一直趴著沒有動靜,吳翌不顧任何人的阻攔勸阻,命人打開了城門,沖了出去,杜小喜、公子爭等人隨後跟著追出了城外。
花無多聞言,偏過頭去,而後,竊喜道:「沒想到,你竟對我這般有感覺。」
憶起,她曾四次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身前。
花無多怔了怔,仔細看了看,竟然真的用了他的筆跡。想當初在書院,她為了幫他寫夫子留的習作,模仿他的筆跡已經駕輕就熟。近數月來,她時而也模仿他的筆跡,沒想到,這兩個字竟然用的是他的筆跡。想了想,她忽而一笑,道:「這兩個字果然很妙,竟然像是你寫的。」
在花無多回來的第二天。
吳翌自門后笑著走了出來,重又坐回桌邊,問道:「救你的人你還有印象嗎?」
卻見她眉飛色舞地向他揮舞著手中長矛,朗聲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國長坂坡嚇退曹操百萬雄兵的張翼德!」
公子翌緊緊地抓著手中帶血的絲絹和畫,暗沉的目光透著從未有過的悔恨和陰霾。
公子爭怔怔地望著吳翌的背影,心口堵著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千絲萬縷,絲絲密密,感慨中又有說不清的悸動與惆悵。翌與無多,在他眼中是普天下最般配的一對,這種感覺極強烈地充斥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良久,公子琪乾澀地對入內稟報的校尉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校尉退到帳外。
吳翌當先縱馬奔到了花無多的馬前,望著昏迷在馬上,手舉投降牌子的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小心翼翼將她從馬上抱了m•hetubook.com•com下來,見她面具已無,面無血色的模樣,心微微刺痛。
這時,一校尉在帳外大聲道:「北王,敵營有消息傳來。」
「不必。」公子翌打斷了公子爭的話,自馬上將她抱起,輕撫她鬢邊散發,似怕打擾她般輕聲對公子爭道,「你幫我一下,將她輕放在我的背上。」
「你說什麼?」公子翌的目光倏然看向公子巡,公子巡突兀地停下了將要出口的話,閃過一抹痛惜和憂慮,一字一頓道:「成王,無多很可能已經死了。」
京城一別,他以為他失去了,可在一年後,她回來了。
花無多目光閃爍,道:「沒有。」
帳外,吳琪依舊站在掀起帳簾的門口,望著帳內凝視著畫卷的吳翌,眸光盡暗。
公子巡驚怔。
放下帳簾,吳琪走出營帳,抬頭望向夜空,只見天上一輪彎月,好似她的笑臉……忽聽帳內公子翌啞聲喚道:「無多……」吳琪猛地一顫,抬手捂住胸口,竟軟在了帳外。
她輕輕地牽起嘴角,笑了起來,便聽吳翌道:「想喝水嗎?」
杜小喜傷剛好些,追在公子翌身邊,道:「王上,恐防有詐,末將先……」
公子爭一怔,便照做了。
是夜,劉景大軍後方糧草突然失火,劉景得知是吳琪派人自后偷襲,燒了他的糧草后勃然大怒,因自己重傷未愈,便命人追擊吳琪。吳翌與此同時派出公子爭、胡為中兩員猛將各率兵士三千,左右協助吳琪圍殲劉景。
公子琪轉頭又對公子巡道:「辛苦你了。」
此後,公子巡又連番帶人去附近搜尋,直至天方見白,探子來報元白已被斬首。
吳翌紅著眼打斷了他:「不必,她是無多。」
杜小喜一怔,一來驚疑那人是否是吳多,二來他恍惚看到吳翌眼眶發紅隱有淚水,公子爭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公子翌的話。
無數的守城士兵望著他們的王上,背著一名受傷的將士走進城內,那將士身著敵營衣服,已然昏迷不醒,手中卻仍舉著一個「投降」的小木牌,恰遮住了臉,明明極為可笑的一幕,卻因為成王的神情而讓人笑不出來,全都怔然無聲。
臨別時,她回頭對他燦爛一笑,肩上的傷在流血,她卻似不以為意,仍對他堅定地道:「他們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走,我尋到機會一舉擒下他們的將領。兵法雲:擒賊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們的頭頭他們還敢不聽我的!」
心在抽搐,他用手按住,卻控制不住。
吳翌坐在屋中發獃,神思恍惚,茶不思夜不寐,這樣已有三日。這三日他彷彿過了三十年,期盼著的消息,一直沒有。公子琪因劉修整兵再次攻打上黨https://m.hetubook.com•com,急急回了上黨郡。臨走前,吳琪還在勸說他,也似在勸說自己,說無多定然無事,並提醒他不要失了理智,因無多暫時失蹤,壞了他們圍殲劉景的計劃。
她猶豫躊躇半天,終於道:「出恭……」昏迷了多日,她全身無力,聲音也十分嘶啞,但無論聲音再如何嘶啞,也比不過這兩個字的意思所帶來的反應。
從此以後,守住她,再也不放。
夜很深了,公子巡進得帳來,帳簾落下時,擋住了滿天星光。
吳翌退守長平郡內,劉景幾次在城前叫囂,他都無心理會,只閉城不出。長平郡城牆堅固,劉景亦不敢輕易攻城,雖每日派人在城外叫罵,吳翌固守,若然硬攻,死傷必定慘重。劉景無計可施。
聞言,杜小喜與公子爭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他點著頭,送走了吳琪,而後,瘋狂地忙了兩日兩夜,與眾將布置好所有事情,原本還要忙下去,卻被公子爭等力勸回屋休息,他一回屋便坐在屋裡整整三天。吃不下,睡不著……閉上眼,就看到她被斬首,身首異處。她或許已經真的死了,斬首,竟連死了也不能留個全屍……
吳翌望著她,眸中閃過懷疑,似還有話要問她,卻見她已步出院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要忙,晚上見。」身影便消失了。
※※※
公子爭、杜小喜等一眾將士牽著馬,跟在吳翌身後。
看到他突然出帳,公子琪先是一怔,而後看到他手上抓著頭盔,身披鎧甲,便擋在他面前急聲道:「你不能去。」
吳翌頗為無奈地一嘆,道:「我也越看越像是我寫的。」投降,真是不吉利。
公子琪神色恍惚,身子亦晃了晃。
她曾說:「好像你每次遇到危險時,我總會不顧生死擋在你面前,莫不是保鏢當上了癮?還是我傻了……」那一刻的她在他眼中如此之美。他目光如水,卻因想到她一心嚮往自由而自己給不起時,違心地對她道:「你是傻了。」她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他卻一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怔怔發獃。其實,他才是最傻的那個。
五日前,他以為他又一次失去了,並以為再也找不回來,可是,她又奇迹般地回來了,回到他身邊。
吳翌豎起三根手指,道:「理由有三。」
公子巡看了一眼公子翌,黯然道:「末將告退。」
聞言,公子翌倒退數步,直至撞到身後桌子方才停下。
吳翌言罷,本想喝口水潤潤喉,未料,花無多突然跳了過來,道:「翌,你真是太厲害了。」啪的一掌打在他肩頭,他剛喝進嘴裏的水便被打了出來。她似打上了癮,又是一掌向他肩頭拍來,他急忙躲閃。一個追,一個m.hetubook.com•com跑,花無多腳下被一物一絆,一抬頭便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正在院中四下里翻找,便看到一物自門后伸了出來,小木牌晃啊晃,投降,投降。
校尉進帳一拜,便道:「方才接到探子回報。劉景軍中,于亥時斬首一名細作,說是戴了面具的假元白。」
他不置可否,半晌道:「這兩個字很妙。」
其實一直都知道她隨身帶著這幅畫……並且私心地希望她一直都帶著這幅畫……
那匹馬依舊停在城外,沒有向前亦沒有退後,吃著護城河邊的草。夕陽西下,金黃色的光暈染遍草原,風過,吹得荒草向一個方向搖擺,似在呼喚和招手。
公子琪喚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應。半晌,方見公子翌抬手示意他出去。
花無多完全沒聽懂,收了拳,問道:「聽說,你那天遠遠便認出我來,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妙在何處?」一套拳,她已打到結尾處。
微顫的指尖輕輕滑過畫上那再熟悉不過的容顏……
見他躑躅,她又道:「翌,相信我,我會讓你有足夠時間離開的!」
公子琪擋在他身前,勸道:「翌,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失去理智。無多不會輕易舍我們而去,她武功高強,心思靈活,即便打不過也不會硬拼,她或許是不小心丟失了那幅畫。或許與別人換了衣服面具走脫了,死了的人不一定是她。翌,不要亂了方寸。方才,我已派了細作去探聽消息,另派了人去搜尋。翌,唯今我們只有等。」
花無多驚道:「竟然有那麼多理由?快說說,哪三點?」
她撲哧一笑,原來他竄進了屋子,躲在了門后,便道:「出來吧,不打你了。」
那人邊打拳邊道:「你想啊,我那天穿著敵方士兵的衣服,要是貿然過來,還不被城牆的箭射成刺蝟。我當時頭暈眼花的,又沒什麼力氣大喊大叫我是誰,若然在木板上直接寫上名字,我當時那副模樣誰見了能信,便撿了枯枝燒成木炭,寫了這兩個字,全當投城來的。或許還能活著不是。」
在書院,她曾三次救他性命。
吳翌一嘆道:「真是絕妙。」
「第一,你的字跡。你寫的這兩個字,用的是我的筆跡,我豈會認不出。」
吳翌執意背著她,每踏一步,嘴角笑意便深一分。
他又再次說了那句,「小心。」與在洛陽時一樣,再一次狠心地留下了她。可是,他策馬奔出去數步,卻終究停下,轉頭望向了她。
亂了方寸?是啊,他已亂了方寸。
那樣的情況,幾乎沒有人能活下來,即便武功高強也抵不過千軍萬馬。
花無多聽到門外公子爭的聲音,「王上,無多醒了?」
當時,唯有杜小喜、公子爭等少數熟悉吳翌與花無www.hetubook.com.com多之事的人或能猜出幾分吳翌當時的心情。
公子琪退出了營帳,卻在將要放下帳簾的剎那擔憂地回頭望向了他,卻看見公子翌已經轉過身去,將手中的畫放在了桌上。
吳翌的臉登時紅了。很不自然地叫了方才那個丫環進來,出去關上門時,手腳僵硬面色古怪。
在洛陽,她義無反顧地擋在自己身前,墜落深谷生死不明。
※※※
「嗯。」
分別了一年多,再見她時,她說:「翌,我很想你。」那是她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他卻什麼都未說,其實,他的思念又何曾淡過。
「快說!」公子琪道。
杜小喜道:「在無多房裡。」
※※※
指尖移處,碰到畫卷上那抹觸目的血跡……指尖驀地一顫似被針扎到猛地蜷縮。
事後知道此乃成王近身參將吳多將軍,奉命潛入敵營刺探消息,被劉景發現后死裡逃生而歸,眾將士便覺成王待將士親如手足,竟然親自出城去背。眾將士感激涕零,均覺得能追隨體恤將士的成王,實為平生幸事。
公子巡搖了搖頭,黯然道:「末將連夜搜尋了山谷四周方圓數里都沒有尋到,只找到了這個。」言罷,自懷中掏出一物遞給公子琪。公子琪尚未接過,一旁的公子翌已伸手拿了過去,那是一幅畫,用柔軟的絲絹包住,想必主人十分珍惜,而此刻絲絹上浸染了大片血跡,還有污泥。
公子巡的目光暗了下去。
吳翌瞥了他一眼,沒回答杜小喜的問題,反而問道:「那個木牌呢?」
憶起,當年她曾三次這般背過自己。
吳翌無奈一嘆,暗道:究竟是何人救了她?她為何要有意隱瞞不說。他曾疑是劉修救了她,可當時劉修明明與公子巡在上黨對峙,不可能出現在長平。究竟是誰救了她?此人他必定認識,否則無多不會一直諱莫如深,不願提及。
許多年後,已成封疆大吏的公子爭每當望見天邊夕陽,便會想起這一幕。
每當想到那般景象,心如刀割,屋門被人推開,烈日自厚重的門外照射進來,一人急匆匆地步入屋中,對他一拜,忙道:「王上,守城的將士說,城外來了個極古怪的人,那人騎在馬上一直向城門走,他們正欲開弓射殺時,那人好像支撐不住昏倒在了馬上,一直沒有回應,只不過手中舉著個木牌,木牌上寫『投降』二字,末將已命人……」
在他心裏,能有什麼比江山更加重要的?沒有!他無牽無掛,即便是她,也不行。他不會有弱點,不會。
油燈下,公子翌緩緩將畫卷在桌面上展開,展開的畫卷上,他正掐著她的脖子。
「你的背影。你當時伏在馬背上,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那很可能hetubook.com.com是你。」
公子翌緩緩打開了絲絹,血跡已浸染到了畫卷上,畫卷在油光下展開,公子翌、公子琪都看清了那幅畫。公子翌踉蹌後退數步,暗沉的眸光起了變化,他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親自去找!」
※※※
花無多捂嘴偷笑了一會兒,道:「那第二點緣由呢?」
金色夕陽下,成王吳翌背著參將吳多,一步步走向城門。
「王上怎麼出來了?」杜小喜很不識相地問道。
他不應該留下她一個人,他明知道那時候留下她必定凶多吉少,卻還是在那個時候選擇留下她,他的自私,他的無情,他的狠,已到了可以捨棄她的地步了嗎?如果是,為什麼會那麼痛,為什麼好似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東西?他捂住胸口,控制不住地顫抖。最重要的……是江山!可是……她死了……不,她沒死,她不會死!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頭盔,快步走出帳外,卻看到了面有淚痕的公子琪。
花無多醒來后,一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大眼睛的陌生女子。而後,便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迭聲的叫嚷「醒了醒了」。還有門開門關,有人摔倒等一系列令她迷惑而奇怪的聲音后,她看到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吳翌的眼睛。
吳翌咳了咳,道:「無礙。」
他要背著她,一步步,背著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殘陽如血,草原上風吹來,草嘯鷹鳴。
陽光明媚,曬得人懶洋洋的,可院中一人卻在打拳,另一人則閑來無事,坐在樹下擺弄著一個小木牌,道:「你為什麼偏偏寫了這兩個字?」
斬首……身首異處,死無全屍。思及此,吳琪胸口似少了什麼,推開門口兵士的攙扶,踉蹌站穩。
吳翌知道她在暗中偷笑,橫了她一眼,繼續道:「至於第三點,就是你的十指金環。你當時手握韁繩,露出的手指和手腕上戴著一直不離身的十指金環。與夕陽一個顏色……我看到這裏,已經斷定是你無疑了。」
當他得知吳翌被困在下楓谷時,他方打退了劉修又一次的猛烈攻城,眼見劉修退去,他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忙帶著公子巡趕往下楓谷,正巧遇到向上黨方向奔來的吳翌。待得知無多身陷重圍時,當即派了公子巡去營救,可公子巡去時,只剩一地的屍首,公子巡帶回了受傷頗重昏迷不醒的杜小喜,花無多卻沒能找到。
公子巡面帶倦色,公子琪見他進來,上前一步道:「如何,可有無多的消息?」
她說:「士為知己者死。」
劉景本就重傷,聞訊一急竟當場昏厥過去,劉景兵敗,一日便退兵百里,直至狼狽回到東郡,長平之圍得解。
公子翌執意離去。
公子翌的目光冰冷如刃,冷冷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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