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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王美人是四叔送給他的女人，進東宮兩年多都安安分分，原來，是在這兒打著埋伏嗎？朱允炆朱唇一勾，眼前浮現了四叔朱棣正氣凜然的英偉面容。

「來人！引本宮去後院！」

朱允炆腳步一頓，鋒利的眸光掃向中年人，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有毒的鴨肉，來自哪一張桌子？今晚的宴會是誰操辦的？」

醫師弓腰答道：「張美人有孕已兩月余，可胎息卻非常脆弱，照這樣下去，這一胎保不到第五個月。」

朱允炆遣散下人，獨自來到府西花廳的暖閣，柴美人的住處。這時已是三更時分，柴美人更換了象牙綢月牙紋寢衣，坐在一桌顏色鮮亮的小菜前，燭影搖紅，將她襯托得分外嬌媚，笑靨怯弱不勝。

醫師熬好了熱騰騰的湯藥，進來捧給張美人的嬤嬤。朱允炆長眸緩緩眯起，輕聲問醫師：「她的胎象如何，還能保得住嗎？」

朱允炆聽到王美人的名字，立即垂頭陷入了沉思，等再抬起頭時，他的怒氣完全消失了。

一股火冒上來，朱允炆雙手握成拳，力道之大，竟然握斷了拇指上的老玉扳指。處於暴怒邊緣的他，面上反而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他笑著說：「將一干負責操辦宴會的人，全部綁了來見本宮。」

「站住，說你呢！你是那個院里的下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就亂闖！」說話的是柴雨圖的貼身婢女薔薇。

朱允炆在她對面坐下，吃了一筷青筍，用了半碗小米粥，心緒漸漸平復下來，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答案——他們姓朱的男人，身體里都留著好戰和野望的血液，又距離那個象徵無上權hetubook.com.com力的位置僅一步之遙，任誰都想押下籌碼博一回。

「沒錯。」彭時的黑眸在夜空中愈顯明亮，風吹散了他的聲音，他放低聲音說，「只要郡主肯幫忙，不光張美人的胎，連圍宮之困也可迎刃而解！」

彭漸呈上一封書信，講出了目前最嚴峻的形勢：「宮中來信說，今晚皇上昏迷之後，三千御林軍突然闖入宮禁，換下了值守的禁衛軍，包圍了極德宮，將皇上軟禁了！連我太公羅脈通也被困在裏面出不來了。咱們的人冒死送出這封信，之後就斷了訊息，恐怕凶多吉少！」

朱允炆周身迸出寒氣，揚手打翻了嬤嬤捧的葯碗，滾滾葯汁澆了她一手一身，疼得她殺豬一樣嚎起來。朱允炆笑問醫師：「那你還給她煎藥作甚？」

「你說茶里無毒？」朱允炆擰眉瞪著面前的醫師，命令道，「那你飲一杯給本宮看。」

張美人一直哭，朱允炆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她立刻就斷了哭聲，怯怯地觀察朱允炆的反應。

中年人為難地道出真相：「殿下容稟，小臣在檢查菜饌的過程中，有個丫鬟躲在廚房外鬼鬼祟祟地偷看，被小臣抓個正著。刑訊拷問之後，才知她是王美人的侍婢，被銀子買通了，在宴會上清寧郡主的菜中下毒。小臣正要問出她的主使之人是誰，她卻咬破牙后的毒囊，毒發身亡了！」

張美人難得見朱允炆一次，掙扎著從床上起來，她的嬤嬤連忙扶住她，大驚小怪地叫道：「醫師才說了您的胎息虛弱，讓您卧床靜養，您這會兒又何必苦撐著起來？長孫殿下仁厚，怎會跟您和_圖_書計較這點禮數？」

那少女的姿容比起他的侍妾差遠了，生著一張圓圓的蘋果臉，兩腮帶著點太陽曬起的暈紅，鼻頭微微上翹，嘴唇總是嘟嘟著，一張一合地抱怨這、教訓那。當時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以為他只是賣畫的潦倒書生，還周濟了他兩吊銅錢。

醫師跪伏在地上，哆嗦著手捧起了桌上的冷茶，仰頭一口飲盡，證明他所言不虛。朱允炆頓時心生疑竇，茶水中沒有毒？可剛才他親眼所見，何當歸喝了一口茶就倒下，羅川朴還斷定她身中劇毒，命不久矣。難道說，他們是串謀的？

薔薇高傲地笑了：「張美人來請殿下？不好意思，殿下和柴美人已經歇下了，哪兒都不會去。你回去告訴張美人，請她明日再找殿下說她十萬火急的事。」

朱允炆抓住了話中重點，皺眉問：「胎息虛弱，怎麼回事？」

朱允炆埋著頭，靜靜盯著那碗粥，一口一口，慢慢地飲下。他專註的神情令柴雨圖感到不安，彷彿是有什麼事情脫出了她的控制，在她看不見的角落滋生著野草。剛想起一個話題，打破這詭異的沉默，門外突然響起了爭吵聲。

彭時還劍入鞘，埋首回稟道：「殿下恕罪，我不是大夫，而且我的針灸術粗陋，實在不足以救人。不過我聽說，清寧郡主如今亦做客東宮，殿下何不請她來救張美人？」

「此話怎講？」朱允炆皺眉。

朱允炆背轉過身，喚來今夜當值的東宮小臣彭漸，吩咐道：「你即刻進宮，追回我的前一道旨意，再把羅老神醫好生請回來。」

朱允炆擰眉，慢慢問：「什麼意思？」

朱允炆和*圖*書來到東雨閣，一進門就聽見張美人哼哼唧唧的哭聲，心生不悅，掀眉問：「怎麼了，不是說有喜了？你哭什麼？」

嬤嬤說：「兩個月前，柴美人帶著一道冰鎮西瓜銀耳盅來拜訪張美人，張美人一時貪涼吃著喜歡，柴美人就叫廚房每日都做了端過來，張美人不察之下，連吃了兩個月的冰盤。柴美人的險惡用心，簡直昭然若揭呀！」

彭漸滿面焦急地擺手說：「不行，殿下，現在咱們什麼都做不了了！」

回話的是一個稚嫩的太監聲：「姑姑好，奴才是東雨閣的小潞子，奉了張美人之命，來請長孫殿下過去一趟，十萬火急。」

「不！不是燕王乾的！」

這時，房中的張美人受到驚擾，觸動了胎氣，捂著她的小腹，在床上痛苦地哀嚎起來。

嬤嬤扶著張美人坐好，才回身磕頭稟道：「醫師診斷說，張美人長期食用寒涼食物，以致宮寒不宜有孕，現在好容易懷上了，想保住也難。求殿下給張美人做主，她是被人故意害成這樣的！」

「放開肚皮盡量吃，吃完還有！」

這番對話，房中的柴雨圖和朱允炆聽得分明，柴雨圖暗暗皺眉。因為她的得寵，致令底下的丫鬟也趾高氣揚起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越是蒸蒸日上的關鍵時刻，越該表現的謙遜恭敬才是。薔薇的話落在長孫殿下耳中，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不敢欺瞞殿下，三清針法傳世一百年，醫書上有載，它可以拔除寒氣。」

「來人！」

薔薇一愣，屋裡的柴雨圖也一愣，朱允炆從青澀的回憶中抽身，丟下手中的調羹，起身去了東雨閣。柴雨圖甚至和*圖*書沒來及行禮送他，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筆直的身影走遠。她扶著門框站立，心中醞釀著一個又一個毒計。

「小文子，你快看快看！那邊來了一群官差，他們都在看你呢——嗚哇！手裡還拿著畫像，正在比對你的臉！喂，你、你該不會是江洋大盜吧？」

「清寧郡主……」

「小文子，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要回揚州去找小姐了……」

至於四叔內心和外表是否一致，朱允炆也是花了很多年才研究出來的。他那位在皇儲奪嫡中一直保持低調，在二叔秦王、三叔晉王和十七叔寧王的較量中始終處於中立，自始至終維護皇權的好四叔朱棣，也是一個胸懷帝王之志的人。

朱允炆大步衝出去，要親眼看一看何當歸是生是死。太監打著兩排宮燈，快走到後院的時候，一個八字鬍的白胖中年人小跑過來，喘著氣稟告說：「殿下，出事了！宴會的菜饌撤去后，有個太監偷吃了盤中一塊鴨肉，就突然七竅流血而亡了！」

朱允炆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嘩啦啦的銅錢聲響，一雙圓圓的杏子眼滴溜溜地望著他，一串剛炸好的排叉金黃可愛，顫巍巍舉到他的鼻子上。

「果真？」

太監又求告了兩聲，讓薔薇進去通稟一聲，薔薇堅決不允，太監突然語出驚人地喊道：「醫師說張美人有喜脈了！張美人求見殿下，難道你敢阻攔嗎？」

「喂，小文子，我請你吃排叉，給，拿著！」

黑漆漆的院子里又走進一個人，是彭漸的兄長彭時，他一身戎裝，衣袍的下擺上沾著點點血跡，都是別人的血。他沉聲分析道：「燕王如今根本不在京中，如果是他掌管的御hetubook.com.com林軍逼宮，他肯定會親自坐鎮指揮。」

柴雨圖悄悄拿眼溜朱允炆的臉，後者仍只是出神，彷彿正在回憶著什麼。

朱允炆默默地吃下那雙玉手夾來的每一樣菜，思緒一飄，眼前卻不受控制地浮現了另一個少女的臉龐。

「你吃東西怎麼比女人還秀氣呀？就跟我家小姐似的，一個湯圓四口還咬不完！」

「你怎麼一直捂著你的腰，是胃疼嗎？在這兒等著，我給你買小米粥去，我家小姐說了，胃疼時喝小米粥比吃藥管用！」

中年人露出猶豫的神情，吞吞吐吐地回答道：「那道水晶板鴨是清寧郡主桌上的菜……被吃去了不少塊，應該是郡主本人食用的。此外，小臣讓人用銀針試過了宴上其他的菜，證實都安全，有毒的只是那盤鴨肉。」

「三千御林軍出動？」朱允炆後退兩步，連連搖頭併發出冷笑，「我的好四叔，皇爺爺的好兒子！」

「殿下，多用些這碗冬菇蝦仁，婢妾特別花心思做了這道菜呢。您昨夜睡眠中咳了兩聲，醫師說冬菇對您的身體很有益。」柴雨圖笑吟吟地舀給他一盅晶瑩誘人的蝦仁。

朱允炆煩心地揮揮手說：「罷了，別的姑且放在一邊。彭時，本宮知道你也會用三清針法，快去給張美人施針，保住她的胎。」

「……殿下！殿下？您還好吧？」柴雨圖奇怪地呼喚著眼神渙散的長孫殿下，將一隻描花小碗推到他面前，「您再用半碗粥吧？」

醫師哆哆嗦嗦地作揖過頭頂，說：「小人暫時用湯藥鎮住張美人的宮寒之症，是因為小人聽聞第一神醫羅脈通正在東宮做客。只要請他用三清針法為張美人治療，此胎可保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