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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檢查自己的腰帶，問蟬衣：「我腰上的掛件是不是少了一個？有個流蘇穗子，從前掛在這兒，上面還綉著我的名字。」

何當歸順利地爬到松樹頂上，居高臨下地沖遠處的人打招呼：「晚上好，殿下也是出來賞月的嗎？」

「當然、當然。」嬤嬤點頭。

「真的？怎麼辦，我都吃了好幾副這種葯了，對我的孩子影響大嗎？」張美人叫道，「胡大夫，你一定要救我！」

朱允炆在十丈外止步，身後跟了不少人，有彭時彭漸，有幾個東宮小臣，都是酒宴上曾經照面的。上次見何當歸，他們留下的印象都是舉止優美、談吐錦繡，極淑美的一位郡主。現在乍然看見她爬樹，這些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快去吧。」

何當歸越過胡楊的肩頭，疑惑地辨認那兩名隨行丫鬟。那兩個人身形高大，胸脯高聳，臉上膚色偏黑，還同時沖她眨眼睛……何當歸尚不及說話，仇嬤嬤就忙不迭地走過來打岔，用「去屋裡辨認兩包人蔘的年代」的借口叫走了胡楊，另派幾名丫鬟給何當歸送行。

何當歸的香囊落在地上，蟬衣撿起來，重新系在扣上。她嘴裏塞滿了點心，嘟嘟囔囔說：「路這麼寬這麼長，說沒看清路，誰相信？我敢打包票，他就是看小姐你漂亮，故意撞上來——咦？這是嘛東西？」

何當歸又問：「前兒我開的那個方子，張美人按時吃著葯沒？」

ｈetｕbｏok•coｍ•cｏm何當歸在耳房的炕頭坐下，用銀筷夾了個松瓤放在嘴裏，嬤嬤殷勤地端上搭配點心的白茶，烹茶的手藝還不錯。何當歸讚許地點點頭，放下茶盞，問：「外面那位可是名醫胡楊？看著頗眼熟。」

蟬衣圍著那棵樹轉了一圈，撓著鼻尖說：「我當然看得出你正在爬樹，我是問你為什麼爬樹。不好，有人來了！」

蟬衣從何當歸的腰帶里摸到異物，然後拽出一張紙條，打開了就念：「張良拾鞋，幼什麼反什麼，今夜那個什麼……」她的識字量就能念到這種程度。

看那個嬤嬤的態度，再聽張美人的口吻，似乎已經對「何大夫」失去了信任。短短一天時間，早晨她們才聯手打擊了柴雨圖，怎麼晚上張美人就變臉了？

「仇嬤嬤！」張美人緊張兮兮地吩咐，「把偏院收拾出來，請胡大夫入住！」

何當歸輕輕巧巧地坐在枝頭，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微笑道：「我昨天看到一個古方，其中一味藥引是月下松枝上的白霜，所以來刮一點入葯。」

「小、小姐，你想幹嘛？」蟬衣不解地睜大眼睛，仰頭看向何當歸，只見她雙手環抱，撅高了屁股，一點點向上蠕動著……

哪來的這張紙條？是誰要約見她？

「哦，原來如此。」朱允炆鬆口氣，也展顏笑道，「這種小事，郡主何用親力親為？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倘或你和*圖*書刮傷了手指，影響使用銀針怎麼辦——彭時，快好生把郡主接下來，再刮滿一瓶白霜。」

嬤嬤指著北邊一間耳房，熱情地招呼說：「郡主來得真巧！小廚房裡剛烤了鴨油松瓤酥，張美人還沒來及用呢，郡主過去嘗嘗吧？」

蟬衣在地上找了找，攤手說：「我半年沒服侍小姐了，哪能記得你腰上有什麼。算了，丟了就不要了！」

「爬樹。」何當歸答道。

隱約能聽見，仇嬤嬤悄聲告訴胡楊，「開那張藥方的庸醫，其實就是清寧郡主……胡大夫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往後張美人的胎就全仗你了……」何當歸若有所思地在道旁立了一刻，不盯防被一個走路冒失的灰衣小太監撞滿懷。

何當歸被「夾道歡送」出一段路，回頭再望兩名丫鬟的背影，右側那個人的名字，在她心裏呼之欲出。

「郡主萬安！」張美人身邊的嬤嬤上來見禮，肥壯的身形，動作卻堪稱優雅。

「對不起、郡主恕罪，我、我沒看清路！」小太監結結巴巴地道聲歉，扭頭跑開了。

嬤嬤一走，何當歸就把整盤松瓤塞給蟬衣，蟬衣也不推辭，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何當歸側耳，注意力集中在屋外，漸漸就將那邊的對話盡收耳中。

胡楊歡快地說：「沒關係，我能幫到你，為了幫你安胎，我暫時需要在府上住一段時日。」

何當歸落後一步，遠遠望了屏風一眼，眼神m.hetubook.com.com立刻被黏住了。奇怪，女大夫胡楊的手按的位置完全不對，那裡是腕側，根本摸不到脈息，那她在摸什麼？還有，胡楊身後站著的兩名丫鬟，身形何其高大，都快能與八尺的屏風等高，而且兩個人都大睜著眼睛看她，透著熟悉感覺……

何當歸盯著袖口上一朵臘梅瞧，半晌斂去笑意，吩咐道：「如果張美人也打算吃胡大夫的葯，那就停了我開的葯罷。正好她的胎象已穩固了，針灸也不必再扎了。」

剛剛胡楊雖然握過她的手，卻沒停留太久，也沒有可疑舉動，相對的，那個撞了她一下的小太監，從始至終都低埋著頭不敢看她，但一張口就喚她「郡主」，這紙條大概是他塞下的。再讀紙條的內容，提起了「仁孝」，何當歸有三分猜到對方的身份了。

「把藥方拿給我看看。」這是胡楊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她誇張地嘆氣說，「張美人，幸虧你請我過來，再晚些時候，你就要被庸醫給害了！」

一行黑點遠遠過來，等那群人走近些，領頭的人現出朱允炆的輪廓。蟬衣低呼一聲，小手把臉一捂，轉身跑進了松樹林深處。這時天色半明半昧，月亮剛爬上樹梢，離紙條上約定的「丑時」還有兩個多時辰。

何當歸不以為然地搖頭，這就是張美人悄悄換大夫的原因？太無知了，從前她的胎臍堵住了，胎兒過於虛弱，所以她本人反而顯得強壯。現在www.hetubook.com.com她的經絡被打通，肚子里的胎兒有胎動，正是生命力強的表現，張美人應當歡喜才對。

「別誤會，這是為張美人的身子考慮。」何當歸作出說明，「看大夫固然要選口碑好的，但一段時間里同時看兩個大夫卻是忌諱，葯也不宜混著吃。我快要離開東宮了，正想通知你們換大夫，這下可以免去麻煩了。那位胡大夫好脈息，你們很會挑人。」

嬤嬤訕訕笑道：「什麼大夫也比不上您的醫術好，一針就紮好了張美人的腹痛。那您慢坐，奴婢去廚房看看火。」

「小姐，你不吃了？」蟬衣放下空盤子，匆匆攆上來。

聽到這裏，何當歸微微一笑，拿帕子拭去嘴邊的點心渣，起身走出耳房。看來，這個地方不再歡迎她了。

嬤嬤局促地笑了笑，話語中有欲蓋彌彰的痕迹，解釋著：「是這麼回事，殿下的王美人嫌太醫說話啰嗦，看不好病，因此就看慣了那位胡大夫。剛巧她路過門口，我們張美人又剛巧坐在院子里，就請她隨便瞧瞧。也不是特地為了瞧大夫，張美人也是悶得慌，尋個人聊天罷了。」

她們走到院門口，正好跟胡楊及其丫鬟打個照面，胡楊白凈的面容露出純然的喜悅神色，上來抓著何當歸的手，搖晃著說：「你一定就是清寧郡主吧？素聞你醫術高超，今日有緣相見，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請教幾個醫道難題？」

何當歸含笑免禮，同時也發現，這嬤嬤和圖書與其說是為了向她行禮，倒不如說是專門來攔路的。離張美人她們還有百步之遙，就不能再靠近了。而且有意無意的，嬤嬤站在了路中央，將張美人的倩影擋了個嚴嚴實實。

「胡大夫，這兩天我的頭總有點兒發暈，肚子也感覺一跳一跳的，是不是我吃的葯有問題？」這是張美人在說話。

何當歸接過紙條看，「張良拾鞋，幼鹿反哺，今夜丑時松樹林后，盼有一聚。郡主仁孝之人，定當赴約。知名不具。」

※※※

那名白衣女子是何當歸所熟悉的人，前段時間，這女子受了保定侯孟善的掌力，幾乎不能保命，還是何當歸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京城女名醫，胡楊，同時也是孟五公子孟宸的同母異父的姐姐——她怎麼也來了太子府？

「郡主說哪裡話，難得您肯賞光。」嬤嬤忙前面引路。

嬤嬤以為何當歸惱了，大驚失色地叫道：「郡主息怒，奴婢喊張美人來向您賠罪！」

「郡主，請。」嬤嬤招呼著，「點心還冒熱氣，郡主請慢用。」

院子中央架了三個聯排的杭白綢屏風，擺著案幾、筆墨、水果。張美人穿著一件寬大的烏金雲綉衫，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搭在軟枕上，一名散發的白衣女子正在為她號脈。

何當歸深深吸一口氣，粲然笑道：「好香的味道，我正想著這個，誰想就撞了個正著——那就叨擾了。」

「郡主何故上樹？」朱允炆吃驚地問，「是否下人有什麼不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