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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麼一回想，才發現剛才沒有注意的精妙之處。

這和讀書時生出的疑問還不同，讀書時的疑問，往往是針對的一字一句，或者是不解其意，或者是難明其境，往往要反覆推敲，又或者求教他人，才能茅塞頓開。

人群中，小廝華舍怔怔不語，正在思考，等回過神來，就走到角落的桌子，取出筆墨，把心中疑問、思緒記下，他的十根手指上，沾染著濃厚的墨香。

……

張順身為儒生，平日里免不了與人辯論，對這反駁的訣竅很是清楚，知道但凡經義之語，照不同的註釋和解釋，能衍生出不同的意思，與自身論點配合，就能去駁倒他人，有的時候，甚至能用和對方相同的話，配以不同的聖賢註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華舍抬頭看了兩人一眼，面露慚色，「兩位大哥的好意，我心領了，平時就蒙你們照顧我們兄妹，現在又怎麼……」

感受著這一道道目光，邱言微微一笑，道：「正像我說的那樣，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不過，學當與思相合，不然就要罔殆，在問出心頭疑問之前，應該先自己在心中思索，正好，現在也是時候去吃午飯了，有什麼話，下午再說。」

後院，邱言立於當中，正在觀氣，忽然眼中一亮。

「說起來，我白天在孟府做工，晚上在刻書館幫忙，這其中是不是也藏著什麼？收拾碗碟、來回傳信之中，和*圖*書難道也有經義道理？和這個相比，在刻書館刻印書籍，是在做聖人教化的事情，應該是有著深意的，只是該如何去發現呢？」

不過，有一種論點最難反駁的，就是從現實出發，立足某個具體之事，然後展開議論，配以觀點和經義話語，順勢推導接下來的發展，一旦後續發展能夠印證，那這種論點就站穩了腳跟，很難動搖。

而邱言所講的，卻是他自己親身體驗的事情，在一件事情、或者一個經歷中，引經據典的描述，那經義話語一出來，和情形相合，根本不用過多煩惱，就能領會其中深意。

「唉，我資質太差，從小就笨，別人一天能學會的東西，我十天都未必能掌握，今日聽到修撰妙論，其他人都有感悟，能夠印證交流了，我還要反覆記憶，絞盡腦汁的去想，卻連皮毛都摸不到……」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個「一斑」就是現象，時而有片面之態，卻可作為跟腳，加以深入，而整個豹身就是背後的規律，透過觀察現實一點，思索和推導出來背後的規律，就是闡述道理。

不過，待得日上中天，邱言卻停下了話頭，這時候，聽講的眾人才發覺自己已是飢腸轆轆了，只是這場隨話語而走的旅行，還沒有完結，更有諸多疑問積壓心頭，心中難以平息，盡數目不轉睛的盯著邱言。

這個疑問，縈繞在他的腦海，大部分書生都離院外出就食的時候，華舍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在反覆的想著，這是謹記邱言的教導，想靠著自己思考去參悟一些道理。

可惜，一刻鐘之後，華舍還是什麼都沒有想到。

邱言並不是簡單的在講故事，而是從每個故事中，提煉出許多規律，用經義話語總結，然後毫無保留的傳授給在場的眾人。

……

不過，他們越是聽下去，在那心中，就有越來越多的疑問積攢下來，徘徊不去。

「不過，修撰的這套學說，如果切實可行的話，參悟、研習也未嘗不可，不過，我等為學，除了要蘊養道德之外，還要當成敲門磚去考取功名，如今新黨當道，提倡的也是新學，這邱修撰所傳學說，和那新學觀點卻有一點出入……」

「原來，普通的見聞里還藏有許多東西，聽修撰先生的意思，平常的小事中，就隱藏著深奧的道理，見微知著，不過，要如何才能發現裏面的道理呢？畢竟身邊的事，不似書本那樣明明白白的寫出來，既沒有字，也沒有提示，更不知哪些細節里藏著道理，哪些景象中並無深意……」

想著想著，他的目光掃過興奮的人群，若有所思。

不過，他們當然不敢攔住邱言，強迫其人繼續講下去，只好忍住心中渴求，去按照邱言所說的，試著思考、交流。

畢竟，你可以反駁書本上的句子，卻難以扭曲現世！

這一點，隨著講學的進行，已經被諸多學子所知，難免心中歡喜，只是經https://www.hetubook.com.com義雖然明白，可那草原部族的許多作為、動機，乃至中原邊軍的應對之法，卻有不少讓他們疑惑的地方，甚至和自小以來所看之書，有不少的偏差。

想著想著，他嘆息一聲，卻沒有氣餒，看了看記錄疑問和心得的紙張，細細檢查了一遍，見沒有錯字，這才放心，跟著從懷中取出一塊冷硬的饅頭，就要吃起來。

「是啊，連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沒有，跟犬羊又有什麼區別？」

「院中的文思氣運，有了變化。」

興奮的議論聲中，張順卻皺起眉頭。

不過，就在他要下口的時候，卻被一人攔住了。

不過，即便是這樣交流心得，依舊能看出高門子弟和寒門學子間的隔閡，各自成群，幾不相接。

眾人交談起來，交換心得，連那胡業這時也一臉興奮，顯是從邱言話中，得了不少啟發，倨傲態度一掃而空。

「是啊，那行軍裏面，也藏有不少典故，就如先生率領的那些胡奴攻伐，其間其實就是在教化他們，先生剛才提到『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為治』，可見賞罰是最為直接的方式，能讓不明禮祭的人，知曉厲害。」

孟威也道：「就是，再說了，也就是今天，換個時候，你就是想讓我們給你拿來幾塊肉，那都做不到，別說那麼多了，吃吧，別影響了先生講學。」

「此言大善，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先生說了一句『天下大務，莫過賞罰』，而且還列舉了前和*圖*書朝之前，天下兩分，互相攻伐時候，北魏與南梁之戰時，賞罰而天下皆知，令民心隨之而變的例子。」

歸根結底，經義話語，是對現世現象的總結，從而指導世人行事，而不是為了辯論才被創造出來的。

如此一來，自然也就讓人生出眾多不解和疑惑，卻不是針對經義本身，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現象，讓他們有一種脫出書本，得見新天地的感覺。

不過，能如他一般，看到這一點人並不多，就算有的人對邱言所傳，略有不同見解，也不敢說出來，畢竟邱言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了。

說完這些，他當先而起，將怔在原地的眾人留在院中。

邱言這麼一停，讓諸多聽得入神的學子很是難以忍受，忍不住就訴說起來，連腹中飢餓都不顧了。

「其實，剛才聽先生講學的時候，我就有這麼一種感覺，這教化之事，其實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很是簡單，但關鍵就是抓住竅門、找准命脈，不然難免事倍功半。」

「不言其他，只說見聞，看似謙遜、平易近人，卻是種以退為進的方法，用親身經歷的事情，參雜對典籍的理解，這樣就算是心有不同見解，也無處反駁，因為這些事並不是杜撰出來的，而是切實發生過的、有據可查。」

「小華舍，怎麼跟你說的？是不是不把我孟威的話當一回事？」就見孟威和孟挺走了過來，盤坐在華舍桌邊，拿出一個紙包，放在桌上，打開之後，赫然是幾塊大肉，香氣撲鼻，只要wｗｗ•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聞一下，就讓人食指大動。

「哪來這麼多話？」孟挺哈哈一笑，挑出一塊肉，放到嘴裏，「這聽人講學，最耗心力，要是聽上一天，難免體乏，你吃那饅頭，怎麼撐得下去？」

聽到這裏，華舍的眼眶濕潤了許多，也不再推辭，默默接受。

「唉，怎麼就停下來了？」

「這教化的事情，自然是我輩職責，不過，學文解惑、提升修養，才是關鍵所在，如修撰所言『無自全之伎，何異全羊戶』？不想被胡人欺凌，就當六藝並舉！」

「是啊，我正聽得入神，先生就停住了，不上不下的，著實難受啊。」

「邱修撰所說，雖都在理，卻和經義典籍有些偏差，有用經義註解自己學說的意思，如此看來，是真的有心要開宗立派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張順心裏生出一點矛盾，明明對邱言所說有著嚮往，偏偏又怕被這學說影響自身的文道，最後干擾了科舉發揮，失去改變自身命運的機會。

「說起來，本以為先生是要敝帚自珍，不願教我們有用的東西，才會去說北上見聞，可沒想到，這看似簡單的風土人情裏面，還有很多道理。」

「都鎮定一點，沒聽先生說么？是讓我們自己思考一下，不然光聽先生講學，好像什麼都會，可一換到自己面對，就又傻眼了。」

煩惱，而又新奇，好像貓爪瘙心一樣，越是難耐，越想繼續。

似他這樣帶著午飯的儒生不少，連張順在內都是一樣，只是如華舍這樣只是塊冰冷饅頭的，還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