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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便聽見茵兒的聲音，截住那人的嘟嚷，冷聲道：「少說幾句！無論如何，主子性命要緊！」

那些人領命便去拖屍，鳳知微暗暗叫苦——她可不想被拖走。

從西涼回來后，鳳知微照舊做她的禮部尚書，很是風平浪靜了一陣子，朝中都有傳言，魏知在禮部尚書任上應該也不會再坐很久了——按照慣例，一任尚書後，再外放各道任封疆大吏，回來便可順理成章入主內閣，魏知一路仕途，都在帝京轉悠，還沒有外放過，眾人都觀望著，看最後到底會任在哪地。

劍光。

鳳知微一眼之下，氣歪了鼻子。

鳳知微此時心中如雷霆滾過，剎那間明白一切！

鳳知微一聽那聲音便知道最近某個頻頻鑽井的傢伙又來了，迅速站起便要收拾那一堆木瓜，卻見寧弈已經笑吟吟冒出頭來，嘴裏叼著個葡萄，一手托一個木瓜，一邊吃著葡萄一邊道：「滋味不錯，這瓜看起來也不錯。」

「求你……求你……」茵兒並沒有認出她是誰，只當她是這巷子里的乞丐，眼中燃著一絲希望，掙扎著將那孩子往她手中塞，又抖抖索索遞過手中一個錦囊，「……送他到皇廟……皇廟……有錢……」

隱約聽見裏面腳步匆匆，還有人咕噥：「這婆子有什麼了不起，還能比……」

當然不能從正門進，蘭香院那個很隱蔽的後門，她熟悉得很。

「你這女人什麼時候能不要以陰謀治人？」寧弈拍拍她的頭，道，「知道了，儘力吧，依我的意思，何必一定要外放，反正你身上破例的事兒也不算少了，不妨再多件，我總希望你離我身邊近些，免得哪天一不注意就飛了。」

完了她還想踩爛木瓜，想想幹嘛和瓜過不去，便命人將木瓜也運到井邊，準備湃一湃再吃，越仇恨，越要迅速滅之。

她立馬星光下，看著那地道出口的民房，慢條斯理的開口，晚風吹來零散的語音，隱約聽見說：「……都清理乾淨了？」

隨即她就覺得不對，地面只是這麼一晃便恢復安靜，四面房子都安好如初，她的耳朵緊貼著地面，此時隱約聽見了哭喊和驚叫之聲，從地下傳來！

此時她正好手一擠，葡萄濺射而出，正正落在他唇間，寧弈一口含住，順嘴就連她的手指也含了進去。

她抱緊了那孩子，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她自然不會將這孩子送往皇廟，她的打算是遠遠送出京，送到天高皇帝遠的草原，就讓這個孩子，在赫連錚的羽翼下，做個永遠不知道他真實身世的快樂牧民吧！

此時已經有黑衣人走近，快要來拖她，鳳知微心念電閃，思考著要不要先被拖走等下再回來——

鳳知微背對著他，抖抖手，寧弈已經抓了一方帕子，拉過她的手，仔仔細細替她擦乾淨了，他的動作專註溫柔，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漾出一小片月色的光影，鳳知微一眼掠過，立即轉開眼光，只專註的看那堆木瓜。

一行人匆匆推門，門根本沒關，剛才似乎也沒人，但立即就有人從門后道：「來了？快點！」將一行人接了進去，隨即門內人影連閃，將門關上。

鳳知微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希望好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去一任不過是個過渡，是為進內閣做準備，既然這樣，就不要把什麼窮山惡水拿來給我治理了，江淮我看就不錯，離帝京也近。」

茵兒眼底爆出喜色，一瞬間眼光那般燦然一亮，隨即寂滅，鳳知微俯下身，聽見她一絲聲音細若遊絲飄蕩在喉間。

沒有茵兒的幫助，她不能留在蘭香，就未必能遇見辛子硯，得了那田黃石的信物，最終藉助青溟之力，飛躍龍門，煊赫至今。

眼看著一陣裝模作樣忙碌，瞬間又滑過幾個月，初夏將至，赫連錚派人從草原送來了成筐的葡萄，用桑麻紙小心的包裹著，快馬不分晝夜傳遞入京，葡萄運到時，居然還能看見皮上凝著的水汽白霜，至於滋味，更是甜得沁人肺臟，鳳知微每每吃著，便失了神，恍惚間似乎看見少爺和知曉都在身側，少爺慢條斯理剝葡萄，不夠溫柔的塞進知曉嘴裏，偶爾也塞一隻給她，而知曉靠著她爹的膝，卻把手上汁水擦得鳳知微滿膝都是……鳳知微總在葡萄汁水滴下膝蓋的瞬間才突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驚醒，再在滿室熒熒的燈光下，對著牆上自己孤獨的影子悠悠嘆息。

一瞬四年，四年後她遞來的指尖已將失去生命的溫度，那十指纖纖如玉如琢，染了玲瓏的血珠，再不復當年的溫暖柔美，她記得那時她擱在嬤嬤肩頭的手指，染了的蔻丹也鮮紅如血。

鳳知微有時實在有點可憐組織里負責傳遞西涼帝京這線信件的信使——幾千里跑死馬累斷腿，就為這幾個雷打不動的字。

她怔在那裡，後背冷汗颼颼，同時也覺得莫名其妙，這人突如其來而又剎那離去，到底是要做什麼？

懷裡的半個木瓜很香，她突然覺得有點餓……

這是一片寂靜的黑巷，和不遠處燈紅酒綠的不夜區鮮明對比，那邊的七彩光亮照過來，這裏也時常閃過迷離的煙氣，所以那些劍光出現時，像遠處的煙花無意中爆射到此處，不過是濃郁的黑暗裡雪光一閃，發出輕微的「哧」的一聲。

諸般念頭不過一閃，隨即她便想不顧一切先走再說，此刻是非之地，不宜再留，然而她還沒動步，那邊韶寧突然驚喝：「怎麼回事？誰！」

「陛下不是打算治理漕運，開闢京淮運河么？」鳳知微笑道，「你主管戶工二部，這差事只怕要落在你身上，你想個法子給江淮道布政使找點麻煩，換我去了就是。」

再一看那滿面血跡，哀懇望著她的女子，赫然是茵兒！

視線往上一抬，馬上人正冷然俯身下望，星光下一張臉白玉玲瓏，秀麗熟悉的臉型，眼睛卻大而明亮有煞氣。

黑巷子里人群混戰廝殺，濃膩的血漿不住飛濺，鳳知微趁正在混戰，趕緊貓腰想溜走，忽覺腰后一緊，身子已經被人扯住。

鳳知微怔了一怔，心中掠過一絲不安，隨即笑了笑，道：「她要真的肯潛心佛理也便好了，我總是擔心她那性子，錢彥當初給她那一刀傷得留下病根，至今還沒好利索呢。」

寧弈微微一笑，瞟她一眼，道：「我看倒過來才對。」也不再多說什麼，道：「明兒還有事，我先回，你早些睡。」

鳳知微趕緊抽手指，那人卻輕輕咬住不放，他的臉在她低一點的位置微微上揚，一雙流波含笑的眼睛逼在近前，被那樣的目光一看，鳳知微再次不爭氣的紅了臉，只覺得他含住自己手指也不老實，舌尖輕輕刷來刷去，牙齒翻來覆去的細細咬，熱而癢，她的手忍不住顫了顫，不顧可能被咬傷便向外抽。

寧弈替她擦乾淨手，將帕子收在懷裡，笑道：「剛才我從皓昀軒才回來，陛下的意思，可能真的會將你外放，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茵兒的手仍舊遞在半空，她仰首望著她神情哀懇悲涼，鳳知微看著那眼神，突然想起那年她最孤寂最落魄的時刻，她敲開蘭香院的門求做小廝，被嬤嬤劈頭蓋臉罵一頓要驅逐出去，是茵兒突然出現，款款將手搭在了嬤嬤肩頭，笑吟吟看著她，軟聲道：「嬤嬤，咱們院子，不是正缺個小廝嗎？」

少爺也有寫信給她，很多很經常，但每次都像十分心疼筆墨紙張一樣，儉省得令鳳知微要哭——巴掌大的紙，十個手指數得清的字，高度濃縮概括性的用詞，比如最近一封收到小胡桃之後的回信是這樣寫的：收到，好吃，想你。

然而她半直的腰突然頓住。

她愣在那裡，四面冷風嘶嘶，尋常人在這種時刻，又剛剛驚魂一戰，多半都會打道回府，她卻向來是個遇事多疑的人，並不急著回去，慢慢踱了幾步，走到當年自己坐在上面喝酒的那塊石頭，思索著坐下去，偶一抬頭，正看見「蘭香院」的牌子。

鳳知微一看他一手托一個木瓜的造型便面紅過耳，趕緊伸手去奪，寧弈手一收將瓜藏到背後，偏頭仔細打量她，道：「咦，我拿你兩個木瓜你臉紅什麼？心疼了？不就兩個瓜，你怎麼越活越小氣了？」

裏面還沒有動靜，外面卻突然起了風聲。

鳳知微自己卻無所謂放到何處，如果可以的話，她倒希望去山北道，當初那個綠林嘯聚案很多疑點，聽說被打散的杭家首領逃竄在外，殘餘勢力隱遁入深山，若是遇見，倒可以談談。

寧弈卻已經立即鬆口放了她，httｐs://wwｗ•heｔｕboｏｋ.cｏm•ｃoｍ鳳知微抽出手指，眼角覷到清晰的一點齒印，紅著臉，卻還要勉強裝著大尾巴狼，淡定的道：「抱歉，沒洗手。」一邊就手在井邊洗手，想借那冰涼的井水，平息臉上的燥熱。

她飛身而出時打了個手勢，示意無需跟隨，以免人跟多了，到皇廟那種地方反而容易被發現。

她的眼光下垂，落在那原先刻了字如今卻很光滑的井口上，她真正想問的，是這兩個字。

他吮汁水也罷了，偏偏一邊吮一邊還要微微偏頭，笑看鳳知微，這一刻他笑容魅惑蕩漾，和白日里清雅尊貴截然不同的氣韻，便如午夜妖紅綻放的曼陀羅，流絲曼長，搖曳生香。

那邊似乎已經清理乾淨，隨即聽見馬蹄聲響，這些人立即恭謹的迎了上去。

這院子是她當初出府後最初的掩身地，此時看來頗有幾分親切，她突然想去探望一下茵兒，或者還可以看看嫣紅翠兒她們，看看她們現在如何了。

鳳知微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緒，將小王爺的紙條呢一下分屍萬段。

鳳知微聽著那句「嘴來」，又覺得不對勁，剛要瞪他，寧弈卻已經將葡萄輕輕擦上她的唇，晶瑩的葡萄汁水染了一唇，襯得唇色鮮艷，寧弈笑道：「不張嘴？行，那給我嘗嘗甜不甜。」說著便要湊近來。

「來，給我。」

四面有些零零散散的乞丐，鳳知微觀察了一下，覺得這些乞丐是真的，她落在一個單獨睡覺的乞丐身邊，看看他的衣服還可堪接受，捅了捅他，道：「喂，兄台，能否買你一件衣裳？」一邊遞過一枚碎銀子。

鳳知微遇上這樣的笑容，瞬間丟盔棄甲，要不是夜色初降這裏花木蔥鬱有所遮掩，她那火燒一般的臉定然遮掩不住。

鳳知微心中一震，此時她要走已經來不及，看這些人武功，她逃能逃掉，但是難免打草驚蛇，再說她心中始終還記得先前皇廟將自己逼下牆頭的高手，萬萬不敢冒險，於是縮在缸后沒有動。

鳳知微偏過臉，隔著破缸的裂縫，看見一騎紅馬悠然而來，那馬入眼她心中便一震——極品越馬！

「沒有什麼。」鳳知微下巴緩緩往隔壁不遠一揚，「這次我回來后，韶寧似乎安靜了許多，我想知道我不在期間，她都發生了什麼。」

半晌他開了口，聲音柔和。

韶寧被護在當中，幾個手下眼看對方人多勢眾有備而來，拚命扯著她的韁繩要護她先走，韶寧在馬上掙扎，拚命回身低聲嘶叫：「……不！我要帶走我的……」一個屬下低喝：「您得先顧好您自己的命！」狠狠在韶寧馬屁股上一紮，那馬痛極長嘶，一抬腿便飛越三丈，生生越過鏖戰的人群，遠處燈紅酒綠煙光里紅色馬身一閃，已經衝出了包圍圈，韶寧手下的忠心武士吆喝一聲，齊齊撲上去斷後，雙方再次戰成一團，而那紅馬上黑影長發被風一扯，已經如旗幟般遠順在了街道的另一頭。

隨著她的喝聲，四面突然出現幢幢人影，也是一群黑衣人，都戴著僵木的面具，手持各種武器，無聲將韶寧帶來的那批人包圍。

突然一陣悶響！

「美人贈我以瓊琚，我當報之以木瓜，這是南方最好的木瓜，豐乳有奇效，你那胸可憐見的，別再摧殘了。」

一邊等木瓜湃涼，一邊她就淡定的吩咐手下，沒事多光顧廣記雜食店，讓九城兵馬司經常去關心關心，順便也關心下「雙喜錢莊」的生意——廣記雜食店不過是路之彥半隱半露的據點，後者才是他真正匯通天下的暗樁，鳳知微收之以木瓜回之以警告——你潛伏的勢力和生財來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那乞丐兩眼發光，接過銀子咬了咬，立即利索的脫下衣服，二話不說消失在黑暗裡——這些經常在花樓酒肆附近乞討的流浪人，會遇見各式古怪的人，早已學會處變不驚，有錢就賺。

基本上他的回信，最後這兩個字是不動的，前面幾個字根據鳳知微來信的內容變化組合，春天的信那就是：桃花開，想你。杏花開，想你。梨花開，想你。到了夏天，不用問，想必是荷花開，想你。蓮蓬熟，想你。等等。

黑暗中鳳知微聽了一陣，直起身來，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地形，又躍身上樹，四和_圖_書處推算一下，過了一會，她身子一縱，無聲無息從樹端掠過，轉過一條窄巷，在一處民房前落地。

鳳知微：「……」

只好趕緊一把抓過所有葡萄，避免這人再次調戲，寧弈也不和她搶，任她把葡萄都搶在手裡，等她抓著一捧葡萄準備開吃了，才笑道，「剛才我剝給你吃了，禮尚往來，輪到你了。」

他立在深黑色背景里，神情模糊斑駁，只露半張顛倒眾生容顏，隱約一抹淺淺笑意。

這個人是誰，不問也知。

他道：「知微，辛苦了。」

隨即她緩緩轉頭，就以那種半彎著腰的古怪姿勢，看向先前還沒有人的巷子盡頭。

兩人在深巷對望，各自平靜而森涼。

這麼想著，寂寞的滋味噬心噬骨，再好的葡萄便失了滋味，她小心的包裹起來，準備送一部分去西涼，赫連錚卻在某方面很細心，特地來信告訴她，西涼那邊也送去了一份，鳳知微便命人去買小胡桃送過去，西涼雖然也有小胡桃，但她總覺得，少爺最喜歡的，肯定還是帝京的胡桃。

「主子……我報了你的……恩……」

鳳知微嚇了一跳，立即迅速張嘴，一口就將葡萄給吞了，險些噎著，寧弈手指在她唇上刮過，笑吟吟道：「這才乖。」一邊就將沾染了她唇上葡萄汁的手指，遞到自己唇邊，輕輕一吮。

這人對自己武功很有自信，一擊得手再不猶豫，轉身就走。

無雙城府，驚人耐性，向來是他的專長，可笑她還在擔心他不知皇廟暗藏皇子，他卻早已將一切運籌惟幄在心，慶妃懷胎十月必然處處小心不給人可乘之機，他便也不急著打草驚蛇，只等到她最弱的那一刻，斬草除根！

她四面一望，才發現這一追一逃竟然遠遠的出了皇廟，看四面建築，像是帝京南面笙歌夜舞的不夜花市，前方不遠處，可不就是自己曾經在那喝過酒的胭脂河？

這裏，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那個地道的出口。

鳳知微摸摸臉，瞟他一眼，曼聲道：「好啊……」慢吞吞剝了個葡萄，晶瑩的馬奶|子在她雪白的手指間汁水飽滿的顫顫，她正壞心的撕下最後一點，皮，準備將這葡萄擠到某人臉上去，誰知身邊坐在井口的寧弈，突然湊過臉來。

而在蘭香院那幾個月，茵兒真心照拂過她，給過她十九年以來，未曾多得的普通人的關懷和溫暖。

鳳知微看他一臉正經，想想這尊貴人也一直生長在帝京，應該不知道木瓜的所謂妙用，臉上稍微好看了點，清清嗓子笑道：「不是，這瓜還沒洗，怕你吃了鬧肚子。」

此時她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看樣子慶妃今夜臨產，不知怎的，她不回宮中生產，也不在皇廟生產，卻選擇了蘭香院地下密道，而韶寧，現在就是算著她臨產時辰來接她的。

計議已定，前方戰況似乎也漸漸平息，她從缸后悄悄直起腰，準備無聲趁著夜色和灰塵瀰漫，先行遁走。

他倒提的劍尖在暗色中閃著微光，劍尖緩緩滴下鮮紅的液體……

鳳知微給他的信做標記很好做：想你一、想你二、想你三、以此類推。

內炸密室，外驅韶寧，此間便是他主宰！

木瓜在井邊骨碌碌的滾動，香氣濃郁，鳳知微恨恨抓起一個往井裡便投，卻沒聽見預料中的噗通落水聲，反而聽見一聲帶笑的「哎喲。」

黑衣人恭謹俯身。

鳳知微一動不動蜷縮在缸后，看起來就是個枉死的乞丐。

井口恢復了平靜，鳳知微在井邊默默坐了一會，心底煩躁，胡亂啃了幾口木瓜，突然飛身而起，越過高牆，自後巷去了隔壁皇廟。

葡萄還沒吃完，每日湃在井水裡，顧少爺的信高高標記到了十七，她又收到一份奇特的禮物，禮物本身沒啥稀奇，還是水果，產於南方的水果，但是送禮的人比較特殊——長寧小王爺路之彥。

鳳知微低頭用手指輕輕拭去那些塵土，在心中悠悠一聲嘆息。

路之彥自那日使計攔截攝政王后，便迅速離開了西涼，鳳知微手中還有他打的兩張欠條，倒也不擔心他賴賬，不過論起在西涼兩人的交集，可實在算不上愉快，好端端的這是送什麼禮物？莫不是裹著水果外衣的霹靂彈？鳳知微盯著那也包裹得齊齊整整的水果，覺得這玩意似乎太大了些，打開hetubook.com.com一看，是一堆極其碩大的木瓜，個個渾圓飽滿，木瓜間還附著一張紙條。

她心中還有個疑問，慶妃和寧弈有合作關係，那麼慶妃和蘭香院，是個什麼關係？

她也曾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去看過當初勒刻在井口青石上的「皇廟」二字，那裡的宇已經消失，磨得光滑如初，看不出曾經有人寫過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抹去的，寧弈到底看見沒有。

他伸出雙手，向著她的方向。

地道？

「是。」

寧弈將木瓜放在一邊，揚眉笑道：「難得你這麼關心我，我也回報你一個。」說著拎起一串葡萄，親手剝了皮，遞到她唇邊，道：「來。」

鳳知微這下倒省了事，捏了鼻子將那件發黑的破褂子穿上，又披散下頭髮檔住臉，她今天沒帶面具出來，只好委屈自己裝個乞丐，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這些長年在此乞討的乞丐，才不會引人注意。

鳳知微站起身來，收了魏知的面具，還是男子打扮，留了那張經典黃臉，到了蘭香院後門前，正要敲門，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身子一閃躲到一邊，便見茵兒扯著一個老婆子急步過來，初夏天氣滿臉大汗，神情十分緊張急切，她身後還跟著幾個女子，個個身姿窈窕容貌艷麗，鳳知微縮在暗影里看著，心想蘭香院的姑娘們什麼時候檔次這麼高了？

「下官的翅膀尖兒栓在殿下手心裏。」鳳知微嫣然笑道，「您叫東絕不敢往西，您指北絕不敢頭朝下栽。」

她大驚扭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缸后已經出現了一個塌陷，地面上陷下一個鍋蓋般的洞，灰煙瀰漫的洞口裡探出一個的半個身子，滿面血跡和塵土，正用一雙鮮血淋漓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袂，一邊將一個包袱拚命遞過來。

「這些屍體，」韶寧皺眉看看地上，道，「都清理掉，不然明天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又要麻煩。」

當初被逐出府很多事，看似尋常，其實事事都在別人計劃控制中，寧弈那時已經將目標鎖定了她們鳳家姐弟，所以秋府初遇不是巧合，雪夜孤橋不是偶遇，蘭香院，自然也不簡單。

鳳知微閉了閉眼睛。

鳳知微算算日子，按說慶妃還該有個幾天才臨產，這是提前了幾天，還是乾脆催產了？

她的身形比較掩蔽，但是那些人卻似乎必須不留活口，不多時便有輕捷的腳步過來，看見缸后的她，眼中猙獰的微光一閃，長劍如靈蛇，「咻」一聲，射入她心口。

鳳知微輕輕撫了撫她的臉，看著那女子含笑合上眼睫，才低頭去看那孩子，小小嬰兒似乎先前在地下已經哭號過，此時累極而眠，眼下還掛著淚球，混著血跡和塵土，一張小臉髒兮兮的十分狼狽。

「你倒想得美。」寧弈失笑道，「那是天下第一富庶地，肥得流油的美差，你是要我打破頭去替你爭？」

星光下他眉目都麗，一雙眸子流光溢彩，鳳知微正面對著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只覺得男色有時候果然也是種壓迫，連忙轉開眼，伸手要去接，寧弈卻道：「你沒洗手，嘴來。」

寧弈也不說破，悠悠道：「你便是蓬頭垢面，我也不介意。」看了她半天，突然將她的手一拉，道：「洗完沒有？再洗你也不怕手洗脫皮？」

雙方面面相覷，鳳知微還以為好歹要打個招呼說幾句場面話，誰知鏗然一聲劍光一閃，韶寧那邊的一個黑衣人已經無聲倒下，這似乎便是一個序幕，剎那間兩邊的人便兇猛的戰在了一起，那些後來的黑衣人，不僅完全不打招呼，而且招招殺手，著著致命，看那模樣，比韶寧手下殺乞丐更為決心狠辣。

他將兩個瓜摩挲來摩挲去，還仔細聞了聞，很讚賞的道：「南方來的吧，難得很新鮮，品種也好。」

韶寧！

鳳知微回想蘭香院的布局，她對於機關之術的學習，是自從宗宸給了她那神秘冊子之後才開始的，之後她便離開了蘭香院，對這個地方，她還真的沒注意過有什麼蹊蹺。

不僅有風聲，還有亮光。

她藉著那破缸的裂縫，小心翼翼看過去，這一條窄巷子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批扎束得利落的黑衣人，在巷內快速飛竄，出劍如潑風，無聲無息將那些在巷內睡覺的乞丐全部刺死。

這人出手已經超乎和圖書想象，鳳知微自顧南衣以下還未見過這等武功，也未歷過如此迫在眉睫的生死之間，百忙中她霍然後仰，從牆頭上倒栽下去。

她平靜的接過了那個孩子。

皇廟裡一片安靜，她隔窗看了看公主屋子，黑沉沉的也沒什麼動靜，正要走近些看，忽聽身後風聲一響，來勢極快，鳳知微心中一驚，閃電後退，對方卻比她更快幾分，隱約間針尖般利銳的呼嘯一響，什麼東西已經襲擊到後腦！

這一栽對方落空，半空里隱約看見黑色衣袂里什麼鮮紅的光影一閃，鳳知微剛要翻身，那呼嘯的風聲又至，鳳知微有點狼狽的一退再退，她輕功本就極好，對方身法卻也追電流光，呼嘯風聲不斷里，兩人一追一逃瞬間便出了皇廟範圍，鳳知微奔逃一陣子，在轉過一條巷子時，身後那死追不休的風聲突然停止，鳳知微在黑暗中回首，來路空寂，微濕的地面上泛著水汽的青光，四面毫無人影，剛才那似乎要不死不休的追殺和生死俄傾的危機，似乎只不過驚夢一場。

鳳知微聽著她們的腳步聲，忽然伏身地面，仔細傾聽，果然，那些腳步聲，竟然不像走在平地上，而是漸漸轉入地下。

孩子，來這世上確實是要哭的，人生多苦，總無盡頭。

她回來好幾個月，一直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皇廟近在咫尺，除了回來第一天按慣例拜望過，其餘時間都避而不見，剛回來見過韶寧那次，她十分震驚，那少女沉默而蕭索，再無當年鮮明之氣，雖然看她的眼神時時仍顯示幾分熱切，但也時不時心神不屬，像是另有心思，鳳知微心中想著慶妃，她出使西涼時慶妃剛剛懷孕，如今卻不知怎樣了？然而在韶寧那裡，並沒有發現慶妃的蹤跡。

鳳知微打開紙條，紙條上是路之彥的字跡，和他本人一樣靈動飛揚，每個撇捺都似要飛出紙端，不過寥寥數字。

如今聽著茵兒的說話腔調，那句「主子」，眾人急切的神情，和那個所謂的地道，她心中忽然警兆一閃。

有些事，矛盾猶豫試圖避開，兜兜轉轉卻依舊是那結果……是天意嗎？

「韶寧是有些不對。」寧弈道，「但你出京后，她並沒有一直呆在皇廟裡，她以散心為名，出京下了山北道，去天下第一大寺德照寺，參拜禪宗七祖智圓大師的金身了，在那裡呆了很久，你回來前不久才回京。」

星光下鳳知微眼神落到那包袱，頓時一跳——那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鳳知微睜開眼，伸出手。

韶寧滿意的點點頭，指指那民房，道：「時辰差不多了，這地方我看誰也想不到，馬上接了人立即走。」

這響聲似乎不是來自地上，而是來自地下，整個地面都晃了晃，破缸里殘存的雨水突然濺了出來，潑了那要來拖她的黑衣人一靴子，那人駭然後退看著地面，連裝死的鳳知微都驚得睜開了眼睛——地震了？

「錢彥這次去西涼，給你整理文書辦得不錯，我準備和吏部打個招呼，給他授個實缺。」寧弈隨口答了一句，他心裏似乎還有事，很快的下了井口，就要去按機關，鳳知微下意識起身相送，寧弈快要隱身入井的時候，突然湊過身子，附在她耳邊，輕輕道：「嗯……木瓜是好東西，和雪蛤清蒸更有奇效……你知道的。」

那裡，不知何時浮現了一個人影，月白錦袍，清雅絕俗，容顏氣質像一株溶了月色的淡淡梨花，身後深黑色披風卻飛舞若妖，一朵碩大淡金色曼陀羅張揚一閃。

搭在她臂上的指尖，漸漸發出了最後的痙孿，茵兒呼吸急促，一雙散光的眸瞳，緊緊的盯著她。

鳳知微一低頭看著她，這女子眼神已將渙散，很明顯剛才那一下爆炸，正是發生在那地道里，有人下手極狠，趁這眾人最亂最沒防備的時機炸了慶妃的最重要藏身地，臨產孕婦和新生嬰兒，還有擠在一起的人們，如何經得起這一炸？

以鳳知微的武功，竟然也在對方出到第二劍的時候，嗅見了一陣血腥氣，才霍然驚覺。

她蹲在一口破缸后，悠然自得的捏著不存在的虱子，聽著裏面的動靜。

鳳知微「嗯」了一聲，神情有些猶豫，卻沒有開口，寧弈向來是個機敏的，走出一步又回身，凝視著她，問：「你似乎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