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三十六章 客思倍從來
蒲易安還沒來得及回答,已經到了阿拉伯商館,他領著趙興直往裡面走,商館內,來來往往的人表情都有點焦灼,他們似乎與蒲易安很熟,迎面走過時都相互打著招呼。
西貢,按宋代漢語讀音翻譯應為「柴棍」。其中,Sài是越文漢字的柴、Gòn是喃字的棍。越南語SàiGòn的意思是「棉花」。西貢這個詞還有另一種解釋法,叫做「崑崙」。
對於越南朝服衣冠與唐不二的現象,西晉末年從河南虞城遷移來的胡姓移民後裔,胡季犛有詩曰:「欲問安南事,安南風俗淳;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
趙興還想說:「恐怕你誤會了,勃泥該是菲律賓的稱呼吧」,可他才張嘴,就聽到路邊一名穿唐裝的小青年,學著宋人的姿勢搖頭晃腦吟誦:「交趾殊風候,寒遲暖復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開。積雨生昏霧,輕霜下震雷。故鄉逾萬里,客思倍從來……好詩啊好詩。」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至於越南土著為什麼「纏頭」,是因為古越人為了適應當地炎熱天氣,養成了「斷髮」習慣。然而,看到遷居來的漢人一頭長發后,他們非常羡慕,由於留有長發的人在越南都是擁有先進文明的貴人,他們有心效仿,沒有頭髮就拿布盤在頭上,裝作長發漢人,久而久之,「纏頭布」就成了越南文化的一部分。
出門后,趙興手上多了一枚戒指,這是阿布送的印章戒指,上面有特殊的暗記。海陸遙遙,在信息交流不通暢的時代,雙方約定就以各自的印章作為辨認,唯有拿著蓋上印章的授權書的人,才值得信任……當然,這都是些小細節。
趙興隨蒲易安匆匆的趕往阿拉伯商館,他邊走邊好奇的打量著柴棍街頭的景色,街上的行人明顯分成兩個等級,一個等級人穿的衣服很復古,即使以宋代的穿衣水平來看,他們的服裝也顯得過於落伍。那種服裝趙興曾在電視劇里見過,有點接近唐代時期中原人的服飾。
蒲易安見到趙興老盯著那群越南人土著看,他會心的一笑,說:「想買奴隸嗎?崑崙奴在這裏很便宜,你要在瓊州建基地,需要大量的奴隸,這些人恰好適應當地的氣候。不過,我估計你需要的數量很大,大約需要兩萬名左右,這將是一個漫長的採購時間……如果你決定了,我的人可以幫你慢慢囤積。」
后一份價格談好后,雙方約定每年進行一次修訂。在兩次修訂之間,所有的價格波動都有雙方各自承擔盈虧,而結算仍按價格單進行。
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https://www.hetubook.com.com。」
趙興笑了,前一首詩是蘇東坡最有名的舊作,后一首詩倒是新詩——去年新詩,蘇東坡的朋友在黃州造了一個快哉亭,請他去亭上飲酒,於是便有了這首詩。
好對聯。
由於中國歷史從來就是帝王家譜,這些民間事物很少被記錄,現代中國人只能通過別國的歷史書,才能慢慢考證出歷史真相。
最終,趙興用兩萬波斯銀幣的價格談定了引水費,並約定以這次售價為基準,如果阿布願意包銷趙興的後繼貨物,將用六成的價格收購,現款現貨,概不賒欠。
趙興也沒有心急的表現,他悠悠閑閑的等待蒲易安結束交談。過了一會,蒲易安反身向趙興翻譯:「他在問,貨物結算的方式是什麼?是打算由他包銷,還是讓他領路繼續前進?」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祠堂的格局很怪異,一進大門,左右空地上對稱的建了兩座小亭,亭上也各自掛著兩幅對聯。趙興停住腳步,準備向對方要求看看亭子上的對聯,恰在此時,一名戴著斗笠的越南人迎上了陳公川,心情激動的遞上兩頁紙:「衙內,搞到了,碼頭上新來了兩艘宋船,聽說船上有學士的學生,姓趙。他們隨身還帶來了學士新作……」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王夫子祠不尊崇王福疇,卻很尊崇他兒子、唐代才子王勃。門口處,牆上鑲嵌著幾塊碑石,刻著王勃所寫的《滕王閣序》,這些碑文看來出自不同人之手,他們用各種筆體書寫著同一篇文章,並將這些字刻成石碑,鑲嵌在牆壁上,可……在王勃父親的祠堂內,書寫這些字帖,總給人一種「關公門前耍大刀」的感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走出阿拉伯商館后,蒲易安顯得有點憂心忡忡,他低沉著嗓音說:「最近傳來消息,通向歐洲的商路幾乎中斷了,那裡崛起了一個威尼斯公國,而陸地上,基督徒的海盜式進攻也從未休止……」
「落日綉簾卷,亭下水連空。
蒲易安又與對方交流了一會,轉身向趙興解釋:「他不知道糖霜的銷售情況,這是一種新貨物,一旦銷售不出去,那就是大災難。這次,他願意只收一成抽佣,隨你跑這趟海路。如果你能成功,他願意以後用一半的價格包銷你的貨物。」
據現代考證,中國歷史上的「崑崙奴」就是來自西貢(外海崑崙島<今昆山岛>)上的亞洲馬來黑人m.hetubook•com.com。而據印度歷史記載,西貢自公元三世紀以來就是亞洲最大的奴隸市場,主要向中國銷售奴隸,這種販奴行為一直持續到明代。而古人發音不準確,誤將「柴棍」讀為「崑崙」,這才有了「崑崙奴」的名稱。
趙興知道阿拉伯人禁忌多,他進門之後就一句話不說,按照宋人的禮節叉手胸前,等待蒲易安的介紹。蒲易安與他們聊了一會,才想起來趙興這位客人,雙方引薦過後,蒲易安說:「這幾位沒有去過宋國,所以我不知道該用什麼名字給你介紹,這位,他的名字很長,最簡單的稱呼是『阿布』,你可以叫他這個名字,他將負責我們的貨物中轉。」
在教皇發出東徵令的那一年,自發組織起來的基督徒,已經將一座阿拉伯港口城市圍困了五年——由此可以想象,即使在陸地上,這時,非洲大陸也不缺乏大規模戰爭。
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
「不好,如果他們能吃苦的話,我只要兩百戶就夠了,兩百個輕壯勞力,兩百名婦女,讓他們結成夫妻,男的去修碼頭,女的種甘蔗稻穀……再多,那就太顯眼了。」
其實,他的這個決定已經晚了,也就在他抵達西貢不久,三佛齊一位王子為追逐一頭獅子,來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他把這片土地命名為「獅子國」,這就是後來的新加坡,扼守馬六甲海峽的新加坡。
趙興回答:「你告訴他,我販售的是一種特殊貨物,第一次出海,我打算親自航行到阿非利亞大陸,我雇他做引水員,需要付多少費用?
這篇序文中,每個字都值得用金子鑄起來!千年以來,它依然閃爍著熠熠光芒!
寺門口,兩邊的門柱上還懸挂著一副對聯,似乎在感慨王勃的身世,上面寫著: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陳公川一把奪過那兩頁紙,對著其中一頁紙大聲念道,一念三嘆:
大航海時代是世界歷史的一個重要階段,趙興再歷史盲,也約略記得這個時代的存在。由威尼斯公國,他突然想到了新加坡。
趙興撫摸著兩幅檻聯,手指順著筆畫一個字一個字的刻畫,輕聲感慨:「此一去,穿越戰火紛飛的大陸,我能否有一片尺寸之地都以安葬呢?」
陳公川站定了腳步,臉色難看,猶豫一會,才艱澀的回答:「那兩座亭子是祭奠亡靈的……我祖自福建渡海而來,西晉唐末之亂,鄉人多有流落海外,孤苦無依,無力喪葬,所以鄉黨便修了這兩座義亭,收埋鄉人,並使孤苦者在此祭奠……」
此外,以後的航行我打算與他單獨https://m.hetubook•com.com結算,如果他的出的價格還適合,我願意將貨物出售給他,同時從他那裡採購所需的貨物,否則,我們還是比照第一次航行進行交易。」
這是真正的唐裝,趙興在《簪花仕女圖》見過這樣大氣的服裝。越南人稱這種服裝為「襖四身、嫩巴尋(亦稱「嫩乖操」)」。(「襖四身」AOTUTHAN,長衫一類,共四層也。「嫩乖操」NONQUAITHAO;嫩者,笠也;乖者,帶也;操者,巾也,綢一類巾也。)這是他們對正宗唐裝的稱呼。
後堂幾名大鬍子阿拉伯人正在低聲商量著,見到蒲易安進來,他們相互打著招呼,不過,他們彼此間交談都是用阿拉伯語言,語聲急促。
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這個時代,阿拉伯人的航海技術應該是最先進的,他們稱霸世界各大洋。威尼斯公國近水樓台先得月,從阿拉伯商人那裡學會了先進的航海技術,而後,從阿拉伯商人那裡收購貨物,倒手賣向歐洲,賺取了大筆的錢財。
別謂繁華可久,人生似朝露,從前都是假排場。」
蒲易安搖搖頭:「你說的哪地方我知道,勃泥(宋代對汶萊的稱呼)是吧?你難道不知道,是我祖上的蒲盧歇引導勃泥商人朝貢,由此,我們家族有了宋人身份?扼守峽口,我們已經做不到了。
「我記得有一個地方,我記得那峽口是一個肥沃之地……我們去找它,把它建成東方中轉站。這樣,威尼斯在西方中轉貨物,我們就把東方的貨物向非洲、向阿拉伯中轉……走,我們沒時間耽誤了,趕快走」,趙興立刻下著決定。
讀完,他趕緊翻過一頁,接著讀下一首:
接著,雙方又談了趙興需要搜購收購的商品。很奇怪的是,大多數宋國商人來到這裏,都願採購一些象牙、寶石、戴帽等奢侈品,但趙興的採購單子上這些只佔很小的體積,他的採購單子上主要的竟是一些機械設備與越南、印度鐵礦石、鐵錠、牛、織機……
趙興止住了腳步,看著對方,微笑不語。那人拱了拱手,行了個宋禮:「在下陳公川,閣下可是來自天朝上國的大賢?昔日,唐朝杜審言做了剛才那首《旅寓安南》,大賢此來,可有佳作?」
如果他真做了,史書上不知道該如何記載——血腥的大奴隸主?!這名聲可不好。
趙興邁進祠堂時心裏忍不住激動——這就是孕育名人王勃的地方嗎?想當年,王勃之父就是在這裏教導王勃成才,於是才有了名動千古的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和*圖*書共長天一色……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時運不濟,命運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永無高貴能長,世事等浮雲,到此方為真結局;
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
現代的基因考證證明,中國南方有許多人具有馬來黑人血脈,據推測,他們應該是中國南方大開發時,被南方大地主買去,而後融合在漢文明中。與此同時,真正的勤勞而又耐吃苦的馬來黑人,經過千年的販售,他們反而在南海上徹底滅絕,而現在留在南洋一帶的土著,都是一群公認的懶人。
「不急」,趙興爽快的回答:「我現在一點不急……看情形,我還要在這待幾天,等個夥伴一起出海,這幾天里,我一點不急。」
既然中國歷史史書上不記載這些,趙興這個歷史盲更不清楚了。這時,他已經被蒲易安的口氣嚇住了——兩萬奴隸,這數目也太嚇人了。
「原來都是離人啊」,趙興慢慢的踱到兩座亭子面前,感傷的仰望亭子上的檻聯,一個檻聯寫的是:「風前楊柳,輕飄片片飛花幾許離愁牽不住;雨後郊原,如洗萋萋宿草如今淚漬有還無。」——該亭名叫「風雨亭」。
趙興還不知道,在越南戴斗笠的男人現在基本上是士兵,看到那個斗笠男被陳公川搖晃著兩眼發白,他禁不住善意的提醒:「你說的是蘇學士的門生……據我所知,學士的門生並不多,而在越南,剛剛坐宋船來的,好像只有我了,本人恰好也姓趙。」
而另一派人與前者有著明顯的區別是:他們頭上纏著高高的纏頭布,服飾打扮接近現代印度人。從他們的膚色看,這些人似乎是當地土著,他們的社會地位明顯低於前面的人,他們大都神態謙恭的尾隨唐裝人身後,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壽高人不免到底清明細雨重九斜陽。」
「告訴他,我不同意他的要價」,趙興陰著臉:「引路的費用,我只願出一個固定的數目。他開個價格。至於以後,……他要分銷我的貨物,我給他售價的七成——畢竟是我闖過了印度洋,而他只需要倒個船而已。」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次,阿布要隨我們走,他至少需要十天的準備時間。而我多年沒有回家了,越過那片大海,必須靠他引路。所以我們必須等。」
另一個亭子名叫「永別亭」,對聯是:
而後,西班牙人因為靠近威尼斯、靠近阿拉伯,也迅速學到了先進的航海技術,再然後,世界進入了大航海時代……
會談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傍晚結束,阿布本來要留趙興吃飯,但趙興忙著去碼頭看看自己的船,而蒲易安似乎也無心參加宴飲,兩人匆匆在契約上籤過字后,告辭而出。
※※※※
陳公川笑意盈盈的看著趙興,繼續問:「我剛才聽說,有人邀請你去王夫子祠,閣下卻急著趕路,拒絕了……不知閣下現在急不急?」
這股哀傷感染了陳公川,他低聲問過蒲易安,得知事情緣由后,立刻建議:「趙舉人何必走的如此急,不如在我們這裏多停留幾天,做好充足準備再走……來,先去我府上吧,我的祖父定會有辦法,你也應該見見我妹妹,她主意多……」
蒲易安剛才說過地中海上極不平靜——其實,十字軍東征戰役在教皇發出東征號召之前早已打響。現在,在海面上,戰鬥已經打得熱火朝天,大約也就是在這幾年,阿拉伯海軍艦隊已經全體覆滅,從此,海上成了威尼斯公國與拜占庭艦隊的天下。
「運達又如何無非半世虛榮一場大夢;
「快哉亭……走,我們也去亭上坐坐」,趙興指著院門邊兩座小亭,也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話:「披襟當風,豈不快哉,陳兄,到亭上談談。」
堪笑蘭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籟,剛道有雌雄。
陳公川聽完,慢慢的鬆開了斗笠男,他看了一眼趙興,這時,蒲易安在趙興身後使勁點頭,陳公川愣了一下,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冒犯冒犯……怎麼那麼巧,我只聽說一名貢士在船上,沒想到啊沒想到……」
蒲盧歇,應該是「布魯歇(Brocher)」吧。這個名字似乎是維京人的名字?怎麼,蒲氏家族有維京血統?
「引路,每船貨物費用一萬波斯銀幣;全部包銷貨物,他出售價的五成五……」,蒲易安來回翻譯著,雙方開始討價還價。
陳公川念罷詩,渾忘了趙興還在身邊,他急切的揪住那名戴斗笠的男子問:「你記得路嗎?是那艘船,快帶我去。見見那位學士的門生。」
趙興沖對方抱拳行了個宋禮,對方吐出一串阿拉伯話,蒲易安卻沒向趙興翻譯,兀自與對方交談不停。
聽到對方這一通名,蒲易安臉色一變,湊到趙興耳邊低低說:「他祖父是殿前都指揮,很大的官。」
他是用宋語吟誦的這首詩,吟誦時他還眼睛盯著趙興,似乎就等趙興搭話。
威尼斯公國——那麼,伴隨著威尼斯公國的崛起,應該是玻璃製造業的繁盛。這個威尼斯公國,除了玻璃外,趙興只記得莎士比亞曾經寫過一個喜劇《威尼斯商人》。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請——」,陳公川端手一迎。趙興毫不客氣的與他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