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借錢
說到現金，大山還真不清楚。他向來出門都有人打點，身上很少帶現錢。
錢家寶性子倔。家裡的耕地被佔用了，人們傳的沸沸揚揚的土地補償款一分錢都沒有拿到。
錢家剛剛還上飢荒，緩過口氣來，根本談不上積蓄。
錢家寶對此一直是深信不疑的。可是今天，黨的光輝都照耀了誰、溫暖了誰？
在錢家寶又一次不聽警告去鄉里時，村長的兒子帶著人把他堵到路上，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寡不敵眾，聞訊趕來護著錢家寶的毛榮壯，被人打成重傷……
第一次走出大山，挨餓的時候，是穿著軍裝的唐援朝伸出援助之手；董潔生病，是軍人的兒子送兄妹倆進的醫院；她病情惡化時，又是軍隊的直升機，破例載著他們跨省直達，最終轉危為安……
親家是多好的一家人，知道他們家負擔重，大兒子主動提出，老父親跟著他過，讓弟弟多幫襯著錢家一把。
毛榮壯傷勢嚴重，幾天過去了，人一直沒有清醒不說，錢如流水般花下去。
想他上學那陣，老師拿著教科書一個勁的告訴他們：他們是生長在新中國，生長在紅旗下，生長在黨的光輝照耀下的新一代，人民已經推翻了舊社會，推倒了壓在老百姓頭上做威做福的幾座大山，他們是幸福的新一代……
看到那發育不良的玉米沒用？膨膨鬆松看著老大一個，剝來剝去，到最後留在棒子上的，也沒剩幾粒有用的東西了。有的村多少給村民一些錢，有的村發下來一些東西，有的做的更絕的，就好比錢家寶他們村，乾脆就一毛不拔。
大山問明醫院的地址，「這樣吧，我和小潔去一趟。反正我們也要到修路現場看看，那裡離的不遠。」
路上，大山跟他打聽，「丁睿，到底是什麼事？」
他帶人找上了錢家寶，嚴禁他和*圖*書再往鄉上去，否則他們會對他嚴肅處理……
每天早上天不亮，錢家寶懷裡揣兩塊窩窩頭就出門。家裡的地絕大部分都被佔用了，剩下的一點點抽空規整規整就沒啥事了，他有的是時間。
他寧願躺在裏面那個被搶救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無辜被牽連的姐夫；他寧可發生危險生死不知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有妻有子有老有小要照顧的姐夫……
丁睿來找大山，也無暇客氣，開口就道：「大山，你身上帶現金了吧？借我一些，我有急用。」
這的確是個敏感問題，那些人要麼擺手說這事情不歸他們管，一問三不知推的乾乾淨淨，要麼就是領導開會去了、領導下鄉去了、領導不在……反正是見不著人。
丁睿自己是當兵的，不是有錢人這不假，但他這幾年通過大山，準確的說，通過東方元素集團公司名下的基金會，前前後後確實幫助了很多人。
女兒三天水米幾乎就沒沾牙；兒子瘦脫了形，加上身上臉上的青紫和傷口，光是看著就讓做娘的心碎；老伴從床上滾到地上，一點點爬一點點挪到家門口，一股火攻上來，到現在高燒不退……
當初錢父住院時候，錢家借的錢，斷斷續續拖了好幾年才一點點還清，為此還傷了與鄰人和親戚間的和氣，一時間基本是借無可借，誰還肯借他們錢？再說，那嚇人勁的醫藥費，一天的花銷抵得過庄稼人一年的辛苦。
事情終於向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人們要麼是搖頭表示不知道，要麼一把推開他：你想耽誤我們搶救病人嗎？還想不想要病人活命了？
老太太邊想邊哭，邊哭邊想，簡直就是痛不欲生了。
姐夫被送進去好幾個小時了，身邊醫生來了又去。
他找村長，找村支書……一家家挨門找上去。
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山與軍隊，真的是有不解之緣。
錢家寶繼續在鄉政府蹲班蹲點，他闖進鄉長辦公室硬是不走，堅決要個明白答覆，並且宣稱：如果鄉長做不了主，他就去縣裡找縣長，去市裡找市長……
原本也是打算今天、最遲不過明天動身的，東西倒沒有什麼可收拾的。
錢家寶的姐夫毛榮壯比小舅子多了點見識，兩個男人一合計：人家這明擺著就是跟你磨，你是一靠種地吃飯的農民，你磨的過人家嗎？
「我一定得討個說法。」活就活個明白，他不想活的稀哩糊塗。
毛榮壯家裡邊除了老父親，還有一個姐姐和哥哥。
「眼下最要緊的是解決吃飯問題。家寶啊，你家剩下的那點地，可不夠一家三口吃飯的，得趕緊想轍。」
先是被告知：不管有沒有土地補償款這回事，都是歸村集體所有，與農戶個人挨不上邊。
這也的確是條出路。
有的幫著解決經濟困難，有的幫著介紹工作，有的提供貸款鼓勵他們自行創業……
她勸過兒子，不要到上面去找了，不要再告了，告不贏的，可兒子倔脾氣一上來，怎麼說都說不聽，這下子，終於闖禍了，闖大禍了……
沒有人跟他擺事實講道理。問的多了，得到的就是白眼，跟著就是冷言冷語，然後他就被人家推出來，門「哐」的一聲關上了。
錢家寶倔脾氣上來，他死活要把這事搞個清楚。
毛榮壯的意思是，指著上面出面把土地補償款落實下來，估計是沒啥可指望的了。這凡事還得靠自己，他托戰友打聽過了，他們所在的裝飾公司規模日益擴大，跟上面管事的說說情，再給安排進兩個人幹活沒啥問題。
助軍是基金會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
除了留一人負責開車，大山和董潔及丁睿佔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輛車，其餘人分開來在另外兩輛車坐好。
大山吩咐一聲，兩輛越野車開到樓下，後面跟著一輛軍用吉普——丁睿的坐車，他回來時要坐的。
錢家寶的身上除了一塊塊的青紫，手上額頭上都有血口子，又是泥又是血看著怪嚇人的。
他在鄉鎮府挨個部門問。
可他感覺不到疼，他幾乎是絕望的靠到牆上。
丁睿搖頭，「恐怕不夠。這樣吧，大山，我請半天假，咱們一起進城，你先借我一萬塊錢好吧？」
毛榮壯回去后又是失望又是生氣，然而翻來覆去輾轉了一個晚上，他一邊嘆氣一邊跟錢家寶商量：這事看著沒了指望，算了，別往鄉里跑了。前前後後路沒少走，末了卻是白費一番力氣。村裡別的人也不吭聲，背後說起時都攛掇著要他出頭，他們自己卻做起縮頭烏龜。
她這個女婿真是百里挑一，人踏實厚道肯下力氣做活，拿兒子當親弟弟看，現在又是為了護著那不爭氣的冤家躺在醫院里，也不知道人還能不能醒過來。可憐她苦命的女兒，年紀輕輕，聰聰年紀又小，將來可怎麼辦哪？光是欠下的醫藥費，他們這輩子還有還上的一天嗎……
錢家寶不明白，說好是分給自己家的土地，自己家耕種了十多年的土地，咋就突然間變的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了呢？國家征地修公路是好事，如果按村幹部的說法，土地是國家的，那麼國家幹啥還要給補償款呢？補償款是做啥用的，不就是給失去了土地的農民的補償嗎？
「咱這地方窮啊，不但老百姓日子不好過，當官的也舒坦不到哪兒去。這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上面哪個部門不想沾點油水？你們想告誰？村長、村支書？我這也就是私底下跟你露個底：上面沒打點好，他們敢把這錢一把捂下來？誰能真給你們做www.hetubook.com.com這個主？算了吧，胳膊擰不過大腿的……」
在瀋陽時結識的趙傑，是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最好的兄弟丁睿，現在已經是部隊中的一員；多年來一直負責兄妹倆安全問題的，是退伍的特種兵戰士；與他們朝夕相伴的咆哮和農場後來引進的狗，除了一小半是警犬，其餘全部是來自部隊的軍犬；家裡的長輩，幾乎都是軍隊系統退下來的老將軍。
錢家寶動心歸動心，可是離開自小熟悉的土地，到離家數千里遠的陌生地方給人家打工，心裏哪能不泛嘀咕。再說，這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能撐起門戶的男人一出去就是一年，他這心裡頭怎麼能放得下呢？
董潔略微算了下，「沒有多少了，也就幾千塊。」他們身上帶了銀行卡，每當錢花的七七八八，都會到當地銀行取現，平時身上的錢一般就放著幾千塊錢，以做應急之用。「具體數說不準，差不多五千塊左右吧。丁睿，這錢夠嗎？再多的話，得找家銀行提了。」
看到丁睿臉上略帶凝重的神色，他轉頭看董潔，問：「小潔，咱們還有多少現錢？都拿出來。」
「乾脆，咱倆進城打工得了。反正家裡地也沒了，咱媽在家照顧咱爸，我家那頭，你姐辛苦點，她帶著聰聰種地，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哥我嫂子也能幫襯點。咱倆去打工掙錢，好好乾上一年，不行就兩年，等咱倆都掙了錢，先給咱爸治病。」
找村長找支書不管用，他就去鄉里找鄉長。
錢家寶的姐姐哭成了淚人，錢母一邊心疼女婿，一邊痛罵兒子，幾次痛哭著要給親家跪下，她實在是無顏面對親家。
錢家寶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他就問了：國家給出的補償款，到底補償的是誰？失去土地的人，難道就不在這個補償的範圍里？
「一個在我們這裏當過兵的戰友被人打了，現和_圖_書在人躺在醫院，等錢救命。」具體情況丁睿也不清楚，「大山，你看，他的醫藥費、是不是可以請基金會幫幫忙？」
而通過戰友間互相轉告傳遞消息，最後事情被傳到丁睿這裏了。
他一開始會抓住每一個路過的人，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急切的，又驚又慌的追問姐夫的情況。
傾所有人之力，舉債湊了一部分醫藥費，剩下的實在無能為力了，而這時候，毛榮壯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沒有清醒。
終究是毛榮壯一位退伍后、托關係進了鄉里一個小部門上班的戰友悄悄告訴他們：別找了，沒用。國家是給了土地補償款不假，補償款年前就到帳了。市裡到縣裡到鄉里再到村裡，可以說是層層剝皮。
過的都不寬裕，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先後成家，家裡不說一貧如洗，卻也談不上有啥家底。
況且，從長遠來看——「姐夫，眼下能出去打工當然好，可說到底咱是農民，農民沒了地，我這心裏就是不踏實。你說咱年輕時候還好說，可這打工能打一輩子啊？人家能用咱多長時間啊？到干不動那天咋整？這地說沒就沒了，國家政策說給補償，咱就這麼兩手空空的？」
沒有人給他一個可以安心的答案。
「什麼借不借的，你用得著跟我說這種客氣話？」
最後毛榮壯的大哥實在沒法子了，只好厚著臉皮跟弟弟從前的戰友開口借錢。不管怎麼樣，先救人要緊。
鄉長不想把事情鬧大，十里八鄉的，也就他倒霉，攤上這麼一個刺頭。這事要是鬧大了，可是會影響他的前程。
村長得到指示，更加惱火。
戰友情，對當過兵的人來說，是一種很自然就能產生的感情。聽聞此事，連正在開車的人都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看，嘴唇微動。
「家寶……」毛榮壯只有搖頭嘆息了。
錢家寶渾身是血的等在急診室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