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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元起說道：「讓他們所有人都過來。」

正話著話，遠處走來兩個夥計打扮的青年，他們抬著一個還在呻|吟的病人往門口一扔，便匆匆離去。孫元起奇道：「他們這是？」

作為濱江廳所在地、一個年青的城鎮，傅家甸里的場景讓眾人大為吃驚，它甚至比大家見過的任何一座城鎮都落後。

孫元起問道：「姚醫生、孫醫生，請你們實事求是地說，最近疫情如何？我好有所準備。」

「為什麼這麼說？」伍連德有些不解。

孫元起顧不上和他們打哈哈，介紹道：「姚醫生、孫醫生，鄙人孫元起，忝任學部左侍郎，受朝廷委託，主持本次防疫事務。這位是伍連德伍先生，劍橋大學博士，主攻傳染病學，現任北洋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被孫某聘為本次防疫事務總醫官。希望三位精誠協作，早日消滅疫情。」

兩位四十歲左右的醫生聞聲從屋裡走了出來，他們應該是正在巡查病房，穿著白大褂，出門的時候才解下臉上圍著毛巾。正要見禮，孫元起連忙上前扶住：「兩位，辛苦了！」

孫元起道：「你們回去馬上寫公告，從明日起全城戒嚴，所有民眾不得隨意出門，嚴禁舉辦婚喪嫁娶等大型集會活動，所有發燒病人全部送到醫院隔離檢查，不得有誤！如有人隨意違背，先關進牢里再說。」

孫元起一邊看路一邊隨口解釋道：「之所以如此懸殊，是因為傅家甸里還沒有出現士紳階層。」

巡警還沒有說話，剛剛插嘴的官員打了個千：「回稟大人，下官吳存德就是濱江廳巡警局的局長，我們全局上下共有62人。」

行人見突然冒出一支白衣白帽白口罩的隊伍，連忙讓出一條路，站在兩旁低聲竊語。隊伍前進時，路邊有個圍觀的賣瓜子小販突然倒地，鮮和-圖-書血從口鼻中潺潺流出，手腳抽搐幾下，眼看是不活了。手中提著的半籃瓜子撒了一地。周圍人看見，先是趕忙退後幾步，以示與自己無關；旋即看到地上的瓜子，馬上又上前幾步，開始搶奪灑落在地上的瓜子，擠鬧成一團。

其他人都是三十多歲的壯年人，閱歷多些，死人也見了不少，除了嚇一跳之外倒沒有什麼。但那十幾個志願者都是青年學生，哪裡見過這些？一個個都嚇得面色慘白，把手裡的鋼槍捏得鐵緊，幾乎可以肯定，他們今晚回去一定做噩夢。

孫元起大致看了片刻，退出院外，寒聲對濱江廳官員說道：「你們現在就回去和劉鏡人說，我限他在明天中午之前，找到一座三十間房的院子做傳染病醫院。如果找不到，他這個濱江廳同知就當到頭了！」

「中國人觀念里向來是『安土重遷』、『故土難離』、『落葉歸根』，所以留守的還是多數。等傅家甸再發展十多二十年，出現了士紳，他們會在修建好自己房屋的情況下，利用自己的影響力進一步改造其他住戶的行為規範，使得環境得以改善。」

「是。」沒辦法，現在欽差最大，別說寫公告，就是讓大家圍著傅家甸裸奔三圈，還不得乖乖從命？

兩人大為感動，手忙腳亂地佩戴上口罩，引導孫元起進入院內。

於是在十多名志願者、七八名濱江廳地方官員的簇擁下，孫元起、伍連德前往養病院。剛到病院，大家就被嚇了一跳：在門口橫七豎八擺放著十來具屍體，每具屍體上都有發黑的血跡。這哪是什麼養病院，完全就是人間地獄！

四周房屋都非常低矮，卻在屋裡掘地三尺，形成了半地穴式民居。牆壁是用粗糙的土坯隨意壘成，屋頂蘆葦茅草沒經過任何修剪。似乎和-圖-書只為能住人，不講究任何美感。

陪同官員道：「孫大人不顧病疫兇險，一路直奔濱江廳。前腳剛到，後腳就來養病院視察，足見對二位工作的重視和支持。」

孫元起現在已經怒不起來了，反而感到一種悲涼。對身邊的程子寅說道：「鳴槍驅散圍觀者。」

程子寅撇撇嘴：「這哪能跟咱們經世鎮比？經世鎮垃圾場都比這裏乾淨一萬倍！」

孫元起哈哈一笑：「我們是現有學校後有城鎮，學校里的老師就不是士紳啦？老爺我就是個不大不小的士紳，哈哈哈。再說，經世鎮最初也是這樣粗糙的茅草屋，難道你忘了？不信你問趙景惠。我們只不過是把別人要走三十年的路，用十年走完，美其名曰『快速城鎮化』。」

邊上站著的孫醫生搖了搖頭：「說是治療，其實就是注射些葡萄糖、吃點退熱止咳藥片，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等死罷了。」

程子寅有些不信孫元起的歪理：「大人，咱們經世鎮可不是先出現士紳，後來環境才好起來的！」

即便如此，眾人還是小心翼翼地在各種新扔的垃圾間，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伍連德不小心踩到了一團人中黃，差點摔個大馬趴，不由恨恨說道：「這裏完全是個不折不扣的貧民窟。」

伍連德也是急性子：「在下正有此意。」

巡警見了熟悉面孔，心裏長舒一口氣：看來真是欽差大人，不是山裡的鬍子，這回算撿了一條命！當下連滾帶爬來到孫元起面前，參差不齊地喊道：「小的參見欽差大人。」

姚醫生這是走出來，憤憤不平地說道：「別說扔死人，就是扔活人的也有。昨天我出門，親眼一個尚未咽氣的病人被人從屋裡拉出來，丟在街邊。旁邊正好有個站崗的巡警，我問他為什麼不過問此事時，m.hetubook.com.com他大言不慚地說：『我只是個巡警，他們願意扔自家人就扔，我能怎麼著？別說扔這兒，就是死這兒，又與我何干？』把我氣得夠嗆。」

所謂養病院，是由一間公共浴室臨時改造而成，面積不過數十平米，裏面擺滿了各式病床，病人太多，甚至地上都鋪著被褥。病院里除了姚、孫兩名醫生，只有5名看護協助。

「一定，一定！」三人齊聲答道。

孫醫生說道：「我們經過十多天觀察，發現這種疾病可能主要是通過飛沫傳染，所以最有效的方法還是隔離患者，開窗通風，對四周消毒滅菌。可是我們向濱江廳、西北路道建議之後，根本沒有下文。很多人知道這種病傳染之後，為了避免官府的查究，甚至趁深夜把死去的親人棄屍街頭。」

程子寅狐假虎威，一腳踹開店鋪的大門：「欽差大人有命，所有巡警全部出來參見，否則就開槍了！」

孫元起問道：「你們濱江廳巡警局有多少人？局長是誰？」

孫元起從志願者的背包里搜颳了幾個，遞給姚、孫兩名醫生：「來時路上，我聽西北路道于大人說，你們二位發現此次疫情可能是依靠飛沫傳染，這是一個重大發現。這是口罩，雖然它對其他傳染沒有什麼明顯效果，但對於依靠飛沫傳染的疾病卻具有很好的防護效果。你們戴上試試，我們一起進去看看。」

伍連德也說道：「孫大人曾留學西洋多年，對醫學頗有研究，二位直說無妨。」

說話間，眾人拐上城裡的主幹道，明顯路更開闊，兩側還挖有排水溝，夾道的房屋也更整齊些。讓孫元起覺得驚訝的是，疫情已經到了爆發階段，街上居然還是人來人往。

陪同官員快步上前喊道：「姚醫生、孫醫生，你們在嗎？欽差大人前來視察。」ｍ•hｅtｕbｏok.cｏm•com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溜須拍馬聲。

「你們怎麼治療？治療效果如何？」伍連德問道。

聽到槍聲，圍觀的行人俱是一愣，再看見數十人端著刺刀沖了過來，頓時慌了手腳，顧不上手中物事，四散奔逃，很快主幹道上空無一人。

這時從兩側店鋪里蹦出幾個手持警棍的巡警，一邊整理衣冠，一邊大聲嚷道：「剛才誰開槍？誰？」等看到二十多人正端著鋼槍一齊瞄準自己，頓時像被切了電源的收音機，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沒出來的則以更快速度縮進了店鋪，出來的人則很明智的跪倒在地，抱頭求饒：「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孫元起又問道：「關於如何防疫，你們有什麼建議？」

逼仄狹窄的街道就是個大垃圾場，各種爛菜葉、刷鍋水、人畜糞便被兩側住戶隨意傾倒在路旁。幸好現在是冬天，所有垃圾都被凍起來。要是夏天，這裏必定污水橫流、蚊蠅亂飛、臭味撲鼻。

此間事了，天色已經漸漸昏黃，一路奔波勞累，眾人都面帶疲憊之色。孫元起道：「伍先生，你再辛苦一下，陪我到養病院看看。其他人由濱江廳安排，先找個地方休息洗漱。如何？」

雖然在元代宮廷里，伺候皇帝的宦官和侍女已經會在口鼻上佩戴絹布，以防止污染食物。但真正普及口罩，尤其是醫用口罩，還是出現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洲。當東北爆發鼠疫時，孫元起想到的防疫措施里就是佩戴口罩，不過尋遍大江南北，在遍地紡織廠的中國居然沒有一家生產口罩的。孫元起只好畫出樣式，請紡織廠代為加工。好在樣式簡單，工藝更不複雜，很快第一批樣品就寄送到了山海關，並隨著孫元起等人一同北上。

「傅家甸本是江邊的一片荒草地，因為修建鐵路、易於捕魚，和_圖_書才變成現在的城鎮模樣。裏面住戶絕大多數是勞工、漁夫，剛到此處不久，還沒拿定主意是長久定居還是臨時落腳，而且限於自身的經濟和文化條件，他們只能搭建簡陋的房屋居住。」孫元起信口說道，「出現士紳階層，則表明大家在這裏居住已久，出現了有錢、有文化的社會中上層人物。面對如此惡劣的環境，作為地方精英，他們有兩個選擇：一、搬離此地，到適合自己身份的地方居住；二、固守此地，主持改造周邊環境。前者促進了城市的形成與繁榮，後者則促進了城鄉的均衡發展。

孫元起一頭黑線：誰說要開槍了？

吳存德正要告退，孫元起又道：「這幾個巡警先留下來，我有用。」於是他們就被抓了壯丁，有的去尋找賣瓜子小販的家屬，有的則拆下門板，把屍體運到城外準備焚化。

這時候能來傅家甸參与防疫的都是熱血之人，姚醫生也不隱瞞：「形勢嚴峻啊！隔離工作尚未實施，被傳染者越來越多。疫死者橫屍街頭，防疫無從談起，傅家甸居民現在是人人自危！」

程子寅命令道：「第三、第四小隊，驅散圍觀者！」說罷自己掏齣子彈壓進槍膛，朝天開了一槍。

趙景惠強忍著噁心問道：「先生，你說我們經世鎮也是十年，傅家甸也是十年，怎麼環境會如此懸殊？」

姚醫生嘆口氣：「聽說這種病會傳染，城裡醫生、郎中都不願出診，如今傅家甸只有我們這裡能收治，所以得病之後就往這兒送。才幾天，我們這個養病院就人滿為患了。」說完，他進屋招呼看護把病人抬了進去。

不過這個威脅確實很有殺傷力，屋裡的幾個巡警乖乖走出來，和剛才那些人一樣抱頭跪倒。不待孫元起上前問話，早有濱江廳的官員摘下口罩呵斥道：「你們還不滾過來參見欽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