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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傅增湘之後，孫元起心緒大亂，再也無心撰寫明日的講演稿，只好先給蔡元培、范源廉、梁啟超等人寫信。信沒寫到一半，就聽馮基善敲門：「孫大人，王靜安先生求見！」

「莫理循！」

今天上午他與孫元起一言不合，被直接下了逐客令，顏面上本來就有些掛不住。現在再主動派人過去，難免顯得低聲下氣。最好是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在不經意間把意向準確地傳遞過去，既保全了顏面，又不至於顯得太突兀。

以後他是教育次長，孫元起是教育總長，自然需要孫元起多多關照。

莫理循，蘇格蘭人，1862年出生於澳大利亞，自幼喜歡冒險，青少年時期曾孤身一人徒步穿越澳洲大陸。1894年他遊歷中國南方，隨後撰寫成遊記《中國風情：一個澳大利亞人在中國》在英國出版，引起西方廣泛關注。正是因為這本書，他被英國《泰晤士報》賞識，被聘為駐華記者，開始了他長達16年的記者生涯。

歷史上，莫理循在華收藏的這些東方學文獻將於1917年被日本三菱財閥以3.5萬英鎊買下，運往東京，最初名為「莫理循文庫」。後來以此為基礎，擴建成有「東方學家的麥加」之稱的東洋文庫。後世藏書家把莫理循文庫與《永樂大典》、敦煌文書、皕宋樓藏書相提並論，將莫理循文庫的東流視為是中國學術的「傷心史」。

傅增湘期期艾艾地說道：「學校一切都好，只是傅某志不在教育，所以……」

傅增湘有些動情，起身深鞠一躬：「是傅某有負和*圖*書大人厚愛！此番深情厚誼，傅某一定永遠銘記在心。」

莫理循來自北京第一時間的獨家新聞，使《泰晤士報》成了報道中國消息當之無愧的權威，而莫理循也成為二十世紀頭二十年北京政壇與西方新聞界最為重要的「中國通」，被稱為「中國的莫理循」、「北京的莫理循」。據說很多剛到中國的外國人，一下火車就會被黃包車夫不由分說徑直拉到王府井大街的莫理循家。因為在車夫們看來，所有來北京的外國人，必定是來找莫理循的。

傅增湘道：「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職責所在，『謝』字實在愧不敢當。以後還請大人多多關照！」

「誰？」

「採訪我？」

趙秉鈞等人自然明白袁世凱的意思。

袁世凱當即拍板：「智庵，那你儘快與莫理循聯繫，讓他想辦法把和談的意思傳遞孫百熙，免得夜長夢多。一旦南北和議達成，就得趕緊組建責任內閣，少不得還要請孫百熙出來擔任教育總長。如果不安撫好他，恐怕又會惹出無窮麻煩。」頓了一頓，又問道：「對了，沅叔對於出任教育次長有何意見？」

莫理循道：「伽利略還是名垂萬世的伽利略，羅馬宗教裁判所卻變成了臭名昭著的機構。所以，偉大的科學家才是那輪清光奪目的皓月。」

孫元起哈哈大笑：「我們就不用互相吹捧了，來來來，屋裡請！」

孫元起連忙扶住：「沅叔兄這兩年為學校殫精竭慮，貢獻良多，應該是我謝你才對！」

孫元起道：「感謝莫理www.hetubook.com.com循先生對學術研究做出的重大貢獻！你的藏書將極大豐富經世大學圖書館的館藏，也將填補我們圖書館藏書中東方學文獻的空白。只是不知您今天到訪有何指教？」

趙秉鈞道：「沅叔聽說大帥請他就任教育次長，歡喜不盡，已經開始著手交割手中事務，只等孫元起回校就該提出辭呈了。」

莫理循也學著孫元起的模樣拱手作禮道：「孫大人乃是世界鼎鼎有名的大科學家，在下不過一介賣弄筆墨的記者，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今年結婚？

莫理循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紙筆：「在不久前我已經辭去《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的職位，不過我從1897年開始已經為它服務了16年，雖然期間有很多不愉快，但感情還是難以割捨。我還想為它做最後一件事，好給我的記者生涯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那就是採訪你。」

孫元起祝賀之餘，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莫理循：從面容的輪廓上看，年青的時候他應該是個英俊而魁梧的帥小伙。可他現在已經四五十歲，怎麼才結婚？——事實上，在1910年之前莫理循一直單身，直到21歲的珍妮應聘成為莫理循的秘書。就像後世俗套的社會現象一樣，小秘和老闆情愫暗生、勾搭成奸，然後兩人於1912年結婚，五十歲的莫理循也就此結束了他的單身漢生活。

「快快有請！」孫元起急忙起身迎到門外，見面笑著說道：「靜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了？」轉眼看見王國維身後跟著一位五十歲www.hetubook.com.com左右的西洋人，便問道：「靜安，這位先生是？」

莫理循曾利用《泰晤士報》的版面，發動了一場遏制俄國影響的運動，促成了「日俄戰爭」，以至於當時的國際輿論界把「日俄戰爭」稱之為「莫理循的戰爭」。袁世凱稱帝后，將莫理循居住的王府井大街改名為「莫理循大街」，這個英文名稱一直使用到1949年。由此也可見莫理循在華的影響力！

袁世凱點點頭：「教育事務總不能由孫百熙一手遮天。傅沅叔曾在老夫幕下做過事，老夫對他頗為信賴；他又做過經世大學的校長，孫百熙對他也不陌生。由他出任教育次長最是恰當！」

王國維介紹道：「這位就是原《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莫理循先生，現任袁項城的政治顧問。」

儘管孫元起之前已經知道他要辭職，此時聞聽仍然頗為錯愕：「沅叔校長何出此言？先生自就任校長以來，教師安心任教，學生安心求學，學校獲得長足發展，科研成果層出不窮。沅叔校長聲譽遠播全國教育界，在師生之間有口皆碑。怎麼突然想要辭職？難道學校有什麼不如人意的地方？」

寒暄過後，傅增湘便正色說道：「傅某承蒙大人看重，被聘為經世大學校長，至今已有兩年。自就職以來，一直夙興夜寐、戰戰兢兢，期望做出些微業績，以報大人知遇之恩。然而經世大學高士如雲、學者如海，人人皆有立身之本，中外青年望門求教，在校學子數逾三千。傅某自覺才疏學淺，實在無法勝任，特懇請辭去校長一職。」

孫元hｔｔｐs://ｗｗw•ｈeｔuｂｏｏｋ•cｏm.ｃｏｍ起心中瞭然，看來袁世凱送來的教育次長官帽已經勾走了他的魂魄，留是留不住的，只好說道：「沅叔兄不妨回去靜思數日，如果去意已決，可以向董事會遞送辭呈。總之，如果你有遠大前程，你走小弟也不強留你；如果你那天厭倦塵俗，經世大學的校園也永遠為你敞開。」

「對！」莫理循目光灼灼，「要知道，你不僅是當今世界最有名的科學家，同時又是中國著名的政治人物，這種錯綜複雜的身份看似矛盾衝突，卻又合而為一，讓英國民眾也為之大惑不解。如果你能接受採訪，親自解答我們的困惑，必定可以吸引大量的讀者！」

趙秉鈞眼睛一轉：「大帥，在下倒有個合適人選！」

孫元起笑道：「記者號稱『無冕之王』，一字之褒，榮于華袞；一字之貶，嚴於斧鉞。我等凡人的生殺榮辱，完全在你一念之間。如此說來，你豈不就是那輪皓月？」

在孫元起看來，莫理循是追尋政治新聞的西方記者，王國維則是埋頭青燈黃卷的東方學人，他們兩人應該沒有任何交集才對。

趙秉鈞解釋道：「莫理循前些日子剛辭去《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的職務，準備就任大帥的政治顧問，這在京中已經眾所周知。由他出面傳遞消息，可以確保孫百熙能夠理解我們的意思。而且莫理循現在正忙著把他的藏書出售給經世大學圖書館，孫百熙又回到了經世大學，他們見上一面也順理成章。更重要的是，由莫理循來傳遞消息，不僅可以把咱們的意思帶給孫百熙，也可以通過他把孫元起對干涉西藏heｔｕbｏｏｋ.com.cｏｍ內政的意圖告知朱爾典！」

如嚴復、趙秉鈞所言，第二天上午孫元起剛在學校辦公室里坐定，傅增湘就找上門來。

「經世大學圖書館是目前中國乃至全亞洲藏書量最豐富的圖書館，包括絕無僅有的殷商甲骨、敦煌遺書，以及數以百計的宋元珍本，我的所有藏書由它來收購無疑是最好的歸宿。更重要的一點是，經世大學圖書館給出了令我心動的價格。而王先生是圖書館館長，一來二去，我們就熟識了。」

王國維接著道：「莫理循先生的藏書內容豐富，品種多樣，而且角度獨特，都是西方各國關於遠東的資料，其中包括18世紀以來歐洲各國關於亞洲的定期刊物，各類地圖和畫冊及原始照片，歐洲基督教各教會在華傳教士的著作等等。其中不乏海內孤本和存世精品，比如1485年出版的第一版《馬可波羅東方遊記》、1600年繪製的中國地圖。我們圖書館經過權衡，決定以15萬元的價格購買全部藏書。」

眾人頓時眼前一亮。

坐定之後，孫元起有些奇怪：「靜安，你怎麼認識莫理循先生的？」

孫元起趕緊拱手作禮：「啊呀，原來你就是『中國的莫理循』，久仰久仰！」

莫理循主動接過話頭：「我自1897年定居北京開始，就有目的的系統收藏西方各國關於亞洲——尤其是中國——的圖書，幾乎每個月的薪水都花費在這上面，至今已有兩萬四千余冊各類書籍、報刊、地圖等。但我今年準備結婚，婚後生活需要大筆資金，在精力與財力上都已難以維持這一昂貴嗜好。所以我決定出售我的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