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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說就是，咱們下面，手腳還真沒多少乾淨的。水至清則無魚啊，這位最喜歡渾水摸魚。」李維武輕聲道，看領導不動聲色，他聲音更低地道：「前段不是有個禁毒日調研嘛，他就很上心。現在這個毒品吧，咱們也沒有非常準確的界定罪責，比如冰、海洛因是毒品，可大力水、含搖|頭|丸成分的飲料、還有那什麼什麼神仙水之類的，有些情節特別輕微的，一般治安處罰了，他他……他對這事特別上心，可能在工作中惹的人不在少數。」

「那肯定也有。」肖夢琪道。

下午十七時，開發區分局長李維武，戰戰兢兢地敲響了王局的辦公室門。

「真不太清楚啊，他任職時間太短，這才幾天啊。」李維武直說了。

「邪了，出了這事都能睡得著。」許平秋愕然了，來這裏，嚇得痛哭流涕，天天念叨辜負人民養育之恩的大有人在，就嚇尿褲子都不稀罕，偏偏這種跟沒事人一樣的，還真稀罕了。看守說了，從下午帶回來，吃了兩頓，上了兩趟廁所，然後就呼呼大睡了。

這份報告，當夜就傳到了省廳，事發突然，秘書簡要地向廳長作了彙報。

刑訊逼供，致人傷殘，據說打得很重，人送進醫院了，她四處打聽傷員的情況，卻無從知道。

而且這話里似乎有試探的味道，他在試探是否領導也有所耳聞。果不其然，王少峰興趣來時，出聲問著：「對，還真有這回事，他前腳出事，後腳告狀的就去了一堆，市局的、省廳的、反貪局的、檢察院的，好像能告的地方，就沒拉下……哎我就奇怪了，這是因為工作觸了眾怒，還是他……手腳確實不幹凈。」

這是局裡臨時通知讓他專程回局彙報的，他捏了一把汗，自己班子里的同志出了這事，還真怕負個領導責任，和那位一起下課。對了，那位估計這課是下定了，據說把人刑訊致傷殘了，這種事，得追究刑事責任了。

被抓啦！餘罪居然被省廳督察抓啦！

監視孔千里眼是反裝的，裏面的情況一覽無餘，亮如白晝的房間里，許平秋看到了四仰八叉，睡相很爛的餘罪，聲音在監聽里很清楚，只有呼嚕聲。

「案子，肯定是案子。」劉星星道，能讓餘罪這麼投入的事，除了案子，沒有其他。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問題呢？」馬秋林不解了。

哦，許是這兩天真累了，許平秋心裏油然而生了一種愧意，這孩子敲詐勒索那些不乾不淨的嫌疑人，真難為他了。

許平秋沒有應聲，直看著崔廳漫步回家，他匆匆轉身，回到了省廳下屬裝備廠。這裏毗鄰郊區，很偏僻的地方，和_圖_書大部分內部審查就是在這裏開展的，一幢不起眼的五層樓，關押過大部分違法亂紀的警察。

工作得停了，線索恐怕也得斷了，這麼做不但打草驚蛇了，恐怕就那位特勤也要引起對方警覺了。

當天晚上安嘉璐聞聽了此事，一打聽，焦不離孟的滑鼠居然也失蹤了，細妹子已經習慣這貨不告而別了，根本沒啥反應，安嘉璐也沒敢把情況告訴她，她直接央著爸媽在系統內打聽，不過遠在晉南當監獄長的父親給他的迴音是：這事涉密，別亂打聽。

下班的時候她才匆匆從市區趕到總隊，一到總隊嚇了一跳，來了許多不認識的人，一問才知道，杏花分局的、平陽路反扒大隊的、甚至還有她聞名已久不得一見的馬秋林，都焦急地等在總隊支援組，人被抓哪兒了，事情有多嚴重，會怎麼樣處理，一連串的問題朝她來了，她一下子頭都大了。

刑訊、傷殘、省廳督察，這幾個恐怖的字眼組合到一起，是從警最不願意遇到的事。

醫院走廊里，李磊副處長咬牙切齒地把傷情報告遞給手下安排著：「把這個傷情報告提供給山西省廳，追究所有參加毆打警員的刑事責任……又是行動剛一開始，就全盤亂了。」

事情確實是撞車了，第九處在太原秘密排查了一個月，得知了桃園公館這條線，這位特勤以會員的身份多次出入公館，誰想到太原警方也查到這條線了，而且是橫衝直撞就進去了，沒抓到毒販，把自己人摁住痛搭毆了一頓。

安嘉璐的能力也到此為止了，剩下的，就是一夜難眠。她現在有點想明白了，為什麼父母一直反對他在公安系統內部處男朋友，因為父母和她就是這樣一個家庭，美滿和睦談不上，感覺最清楚的是心驚肉跳，你可能連對方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

這倒是句實話，王少峰笑了笑問道：「平時表現怎麼樣？」

「放心，會在下面消化的。」許平秋輕聲道。

「維武啊，你這是彙報么？怎麼聽著像給我擬的發言啊？」

李分局長樂滋滋地告辭走人了。

從莊子河到開發區，從開發區到各分局、派出所，這個消息在省廳督察還沒有把人帶到問詢地點時，已經傳回市局了，上躥下跳的最歡的莫過於餘罪那屆的幾位同學，聽消息是興奮，電話里傳是偷笑，部室里討論，又是添油加醋，誰也沒有注意到，以往就市局一個領導下課，都沒有引起過偌大的波瀾。

「因為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而您是他尊崇的第一人，應該對他很了解吧？」肖夢琪像在找著話題。

他沒有叫醒人，和-圖-書這個樣子，讓他很放心，他很慶幸，看來進過監獄還是有優點的，精神承受能力肯定強，最起碼比大多數警察都要強……

「直說。」王少峰臉色變變。

「是，王局，這確實是位能人，我們不得不承認，進開發區分局沒幾天，開發區幾家娛樂場所，被他整得都不敢開業了。」李維武笑道，嚴格地講，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也在當天晚上，秘密送往省人民醫院救治的第九處特勤傷檢出來了，全身大面積軟組織挫傷，鼻樑骨折、頜骨錯位，男人最重要的那個部位也受了傷，腫得跟個桃子樣。

「那誰還可能知道餘罪的情況？」曹亞傑想了想，第一時間想到滑鼠了，俞峰卻是提醒道：「我早打過了，奇了怪了，關機了居然，他媳婦說兩三天都沒見人，我估摸著，他們幾個是不是湊了一夥幹什麼事呢？」

關於彙報的事，李維武分局長在車上專門擬了個草稿，站到市局王少峰局長面前，他還是有點緊張，聲音有點發抖地彙報著情況，什麼放鬆紀律要求啦，放任作風建設啦，致使這樣的同志疏於個人修養，進而釀成錯誤云云，聽得王少峰耳朵起繭，直接打斷了問著：

「雙刃劍吶，有些方式雖然奏效，可也免不了我們自己要遭到反噬啊，監獄里，可沾染不上什麼好習氣……你給我看這些，是想給他求情？你可想清楚了，我要這麼做，也是公然地徇私枉法，會被人戳脊梁骨的。」崔廳長道，語氣很淡，無從揣摩到他的心思。

匆匆通過了四層警衛，最後一層是頂樓的鐵門后，兩排房間，陰森森的，門口還有值班，督察敬禮，許平秋小聲問著：「人怎麼樣？情緒還穩定吧？」

王少峰局長獨自在辦公室里，像自得其樂一般地笑了笑，手裡的筆轉了幾個圈，他似乎在搜腸刮肚尋找著最適合此事的詞，想了不久，他在紙上寫了八個字：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不……不……不怎麼樣，工作路子有點野，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作風很散漫，有什麼事一般不跟我們班子其他成員通氣……王局，我真不是說他壞話，在基層上來的同志大部分都這個樣子，鍛煉兩年就好了。」李維武愁眉苦臉地道。說假話吧，領導看樣子不滿意，可說真話，他又怕觸了霉頭，這位同志可是王局親自送上任的。

沒錯，是在糾結如何處理，不久前他剛剛簽發了嘉獎通報，同樣是餘罪這個名字，他記得很清楚，而現在要把這一位功臣打進地獄，他有點下不了手。儘管他也深惡痛絕這種知法犯法的行為。

走了好遠肖夢琪才徒勞地問了和-圖-書句：「馬老，可這樣做遲早要毀了他，就這一次不是，也會有下一次的。」

「好吧。」崔彥達廳長斟酌了良久，看著許平秋，慢慢地笑了，笑著道：「那就當我不知道吧，我也官僚一回，日理萬機的，誰顧得上下面人調皮搗蛋呢……不過國辦來人可很難纏啊，我可不希望有部里的電話打到我辦公室。」

這一瞬間，她皺了皺眉頭，湧起了一個奇怪的想法，或許馬秋林根本不在乎這件事，在乎的似乎是他身邊那位。

「那肯定有。」肖夢琪道。

「那你說，國外的警察，有刑訊逼供的嗎？」馬秋林又問。

「對，進看守所的，就他一個。」許平秋道。

馬秋林愣了下，回頭看了看肖夢琪，然後笑著道：「他要是在乎這個，就沒有這麼多人關心他了。」

「你不用恭維我，我已經過了需要驕傲情緒的年齡了。」老馬很淡地笑了笑，把肖夢琪的景仰，一語揭過了。

「那國外的警察里，有英雄和罪犯嗎？有冤假錯案嗎？有秉公執法和徇私枉法嗎？」馬秋林又問，他停下腳步了，看著肖夢琪，肖夢琪點點頭道：「當然有。」

容不得思考，王少峰大手一擺道：「好，基本情況我清楚了，那就這樣吧，如果市局、省廳調查同志核實情況，你務必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給餘罪同志一個公正的評價……不管出什麼事，不能影響正常工作，大局為重。」

一笑而走，肖夢琪看到了，總隊的大門口，居然有一位漂亮的姑娘在等著馬秋林，她款款地挽著馬秋林的胳膊，像父女兩人一樣，喁喁私語著什麼。

反泄密專員接住了，沒敢吭聲，這個九處副處長折戟廣州，一個槍殺嫌疑人的事就夠焦頭爛額的了，連著一個多月查內奸沒有進展，擱誰，恐怕也快受不了這事的壓力了。

「哦，這樣啊。」王少峰笑了，涉及治安處罰，那裡面貓膩就大了，全國人都知道。

許平秋應|召連夜趕到了省府家屬院，崔彥達廳長的住處，兩人見面在樓下，隨意說著散散步，崔廳還沒有問，許平秋已經把準備好的PDA交給崔廳了，這是一封特勤處保密的檔案，詳細地記載著餘罪的從警經歷，從廣州到反扒隊、從太原到羊頭崖、那些寥寥的案情，崔廳長知道這其中的艱辛可能有多大，他粗粗看過，遞迴給了許平秋道：「我想起來了，這是兩年多前，廣州那次販毒案，你從警校臨時招到的卧底人員吧。」

晚二十二時，他意外地電召了許平秋，這件事沒有必要由省廳做決定，隨便簽一句打回市局，那個結果是什麼已經沒懸念，麾下數萬幹https://www.hetubook.com.com警，每年開除十幾個，幾十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可這一位，實在讓他下不了狠心啊。

「這就是了，黑白對錯，好壞善惡，人性使然，與體制無關，你選擇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沒錯；他選擇尋求真相和正義，同樣也沒有錯，只不過他付出的代價要大得多。執法和守法，這是全世界警察都無法兩全的事，法律約束的是大多數人，不是全部的人，剩下無法約束的那一小撮人，恐怕依法就不好辦嘍。」馬秋林搖搖頭，自嘆自嗟了一句，然後信步而走。

「是！」李維武分局長樂了，沒想到這麼輕易就過關了，看這樣子，餘罪的事就是他的事，牽連不到別人。只要自己沒事，誰管餘罪出什麼事呢。

「那你說，國外的警察，有為人民服務的嗎？」馬秋林笑著問。

聽到這個消息震動最大的還是支援組，李玫瞠目結舌，通知著不知道在哪兒公幹的肖夢琪，肖夢琪火急火燎地四處打探消息，探到的消息是：

……

「這個……」李維武緊張了，這種事，都是空穴來風，恐怕就告狀的也拿不出真憑實據來。

「咱們怎麼辦啊，就這麼傻等著，問問許副廳長啊？」李玫出聲道著。

咦，奇了，似乎並沒有觸到領導的逆鱗，王少峰笑笑道：「對，就得這個態度，實事求是嘛，功是功、過是過，不能混為一談，你是老同志了，這點原則性還是有的。」

一句把李維武嚇了一跳，不知道該用什麼口吻彙報，王少峰直接道：「直說，別拐彎抹角。官話我還不比你會講？」

開發區分局副局長被抓啦！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無果的時候，肖夢琪卻是注意到那位穿著普通裝束的老人，悄悄地屏退了。她知道在這兒扯不出什麼結果了，匆匆地追著老人的腳步，追到樓梯時叫了聲，然後笑吟吟自我介紹著，送著這位警中傳奇的人物。

很意外的表情，這麼年輕的一名幹部眼看著要落馬了，又是一名為人民做出過貢獻的警察，領導應該痛惜才對啊。

解釋了幾句，群情又是黯然了。

「是啊，我了解得越多，越不了解。您看啊，他的思維很奇特，不過大多數不是偵破思路，而是犯罪思路；他屢立功勞，可事實上，他犯的錯比立的功要多很多。比如這次刑訊逼供，我都不用想，肯定不是誣衊他……我在法國留過學，當執法者的行為和法理衝突時，一個警察應該怎麼樣選擇？我知道餘罪是怎麼選擇的，其實我也很想像他那樣，不過我做不到。」肖夢琪輕輕地說，其實答案很清楚，卻很難讓人心平氣和地接受。

人沒危險，可有點不像人了和-圖-書，傷也不算重傷，可這手下得太損了，就沒給人留下多少完好的地方，裹著繃帶從手術室出來的傷員，那凄慘樣子看得第九處幾位派駐太原的大員氣得快把牙咬碎了。

事情在持續地發酵著，據說開發區分局副局長，被省廳督察禁閉，因為人證俱獲的原因，正在討論處理意見；又據說他打的人來頭不小，居然直接在桃園公館抓人，刑訊逼供，而桃園公館的背景也相當深厚，一個巨無霸的大產業，碾碎一個小警察，似乎沒有什麼懸念，這種事畢竟對他們的經營造成了不良影響。

「那我不恭維您了，馬老，不過我想問您句話。」看著馬老雲淡風輕的樣子，肖夢琪問道：「您對餘罪怎麼看？」

馬秋林背著手，稍稍躊躇了一下道：「好像不對，你和他，比我和他相處的時間應該更長，應該更了解。」

看來這確實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當時也是臨時起意把這位安排到開發區這個肥差上，誰承想，安樂致死的速度，真叫快啊……

消息像長了翅膀，比風傳得還快，離立功受獎不到兩月，從榮譽的巔峰一下子摔到了谷底，這樣有爭議的人物，肯定會有很多搶眼的故事。

內容就俗套了，強行索要錢物，對商戶進行威脅恐嚇，當然，還有毆打商戶等等劣跡，時間、地點、金額一條一條排得清清楚楚，就即便沒證據，內行人一看也不是假的。

「崔廳，您誤會了，這不是私情，這是個案情。」許平秋道，一句引起了領導的注意，他細細地解說著，聽得崔廳有點入迷，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聽了很久，許平秋誠惶誠恐地總結道：「我對警察這個職業的理解是，如果有價值，我不在乎任何犧牲，而犧牲也不只一種方式……當需要我們指揮員也做出這種犧牲時，我們無權旁觀。」

「穩定？總隊長，您自己看吧，整個一沒心沒肺。」看守指指。

崔廳笑了笑，他知道許平秋那些鬼蜮伎倆，又笑了笑，擺擺手：「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我問了。」肖夢琪為難地道：「他根本不接電話，肯定知道要問什麼。」

市局紀檢上的同志，拍案而起，怒髮衝冠，真想不到英雄居然也是這麼一副醜惡的嘴臉；市檢察、反貪局倒是挺念兄弟單位的情份，直接把舉報轉回到市公安局了，省廳也給打回來了，沒有批複，像這樣一個小分局長，恐怕還輪不到省廳開刀。

當然，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忍氣吞聲，被訛了、詐了不敢吭聲的小老闆們了，在事發后數小時里，開發區分局、市局和省廳的紀檢監察辦公室、市反貪局以及檢察院，都接到了數封舉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