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邢娘心知娘子一向沒什麼嘴上功夫，卻也只能暗暗著急了。

「朝野之士咸恥醫術之名，多教子弟誦短文，構小策，以求出身之道，醫治之術，闕而弗論。」這句話的意思是，無論朝野，所有的士人都全都以學習醫術為恥，大都教授後輩讀短小精悍的文章，架構策論，來尋求好的出頭方法，至於醫術，就棄之不論了。

「十郎，快來讓母親瞧瞧，怎的消瘦得厲害？」羅氏看見消瘦的冉雲生，不禁心疼起兒子，聲音頓時溫和百倍。

「旅途向來如此，父親不也是瘦了一圈么？」冉雲生笑道。

這會兒，除了冉韻，該到的人都到齊了，冉平裕便道：「我們先用飯吧，不等阿韻了。」

廳內，冉平裕一身灰色布袍，早已經跽坐在主位上，在他旁邊的席上跽坐著一名韻致的美婦，乍看見她，饒是冉顏對人的相貌並非常不注重，也不由頓了須臾。只見她三千青絲梳成一個華麗雍容的半翻髻，上面飾以一簇金色牡丹花，花瓣輕薄，卻很大一朵，亦無與倫比的精緻，一張容華猶存的臉，讓人一看便知憑著冉平裕的容貌，為什麼會生出冉雲生這樣的兒子。

正說話間，冉美玉一身淺黃色對鳥菱紋綺的乘雲繡衣，領著幾名侍婢進來，朝上座盈盈一拜，「十八見過叔伯、伯母。」

「上回十郎不是給娘子做了一大箱衣物么，去那裡挑一挑？」晚綠詢問邢娘的意見。

那用什麼來撐起她的和*圖*書聲名？

很快便到了地方，冉顏來得不早不晚，與冉雲生恰好一同到宴廳門口。冉顏便落後他半步走了過去。

邢娘認同地點點頭，「多知道規矩少吃虧。」

冉顏道：「勞三叔伯掛心，已經痊癒了。」

而從始至終，冉顏都事不關己似的自顧喝著茶，只剛剛在邢娘出去請罪的時候，坐直了身子，想要出言求情，卻被歌藍輕輕拽了一下。

冉顏是打定主意要把握好這次長安行的機會。她一旦定下心來，便拂去了心中的浮躁與不安定，努力在大唐為自己打拚一片天下。

冉美玉不|穿紅色，少了幾分張揚，多了一些溫婉，放在一群北方女子之中，當真很有江南碧玉的樣子。

「阿顏身上的傷可好了？」冉平裕關切地問道。

眾人自然沒有意見。冉美玉瞥了冉顏一眼，見她形容憔悴，微不可察地哼了一聲，埋頭吃飯。

多年的合作，邢娘自然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起身行禮道：「老奴不慎碰掉了瓷盞，請郎君和夫人責罰。」

「美玉來啦，無需多禮，坐吧。」冉平裕道。

羅氏朱唇邊噙著淡淡的疏離的笑意，不熱絡，也不失禮地介入他們的談話，「十七娘不必多禮，請坐吧。」

羅氏看也不看冉平裕一眼，哼聲道：「他渾身肥膘，再瘦個三五圈還差不多。」

說著便讓人擺席位，卻被邢娘阻止了，「夫人折煞老奴了！老奴再如何都是奴婢，豈m.hetubook.com.com敢與主子同席？這不合規矩。」

邢娘斟酌了一下，還是沒有採納，挑了在蘇州做的一件水藍色縑刺繡忍冬紋短襦，一條紗羅銀絲繡花披帛，「這件衣裙料子不錯，花紋樣式也別緻，娘子便穿這個吧。」

歌藍一直認真聽著，邢娘本就是鄭氏身邊教導規矩的阿姆，在蘇州，冉顏根本足不出戶，她的存在壓根沒有派上用場，到了長安之後，才從邢娘身上知道，什麼叫做出身大家。

晚綠恍然大悟，羞赧道：「原來如此，奴婢可得好好學學規矩了。」

「不必多禮。」冉顏淡淡道。

清脆的碎瓷聲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歌藍悄悄扯了扯邢娘的袖子，給她遞了個眼神。

歌藍心中微微一動，飛快地將桌角的杯盞拂落在地。

安下心來的冉顏，自然不會像在蘇州那樣放任自己，至少她不會再衝動地在根基未穩的情形下去驗屍。

唐朝重儒學，尊重那些能做一手錦繡文章、或吟誦出好詩之人，可這兩項偏偏是冉顏的弱項，根本不足以臨場應付。

「十七娘阿顏，見過三叔伯，三伯母。」冉顏欠身見禮。

邢娘挑的這兩件衣物顯得素氣了一些，倒是很合冉顏心意，但晚綠便不明白了，「不是說打扮得越是隆重，便顯示出對人的尊重嗎？娘子怎麼穿這個？」

羅氏依舊是不咸不淡地客套了一句。

見冉平裕竟然如此客氣，羅氏不禁打量了邢娘幾眼，和*圖*書見她五十歲上下，一身乾淨簡單的墨綠色褙子，微微花白的鬢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舉止形容自然帶著一股大氣，便是連請罪亦未曾失了氣度，不似一般的下人那樣畏畏縮縮。

迎香不著痕迹地打量了冉顏一眼，退至道旁，伸手道：「十七娘請。」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晚綠、歌藍和邢娘開始給冉顏梳妝，因是家宴，便沒有打扮得太過隆重，一個簡單的朝雲近香髻，別著兩支翠玉簪，因著冉顏喜好紫色，所以紫色衣物最為精緻，其餘的無論衣料還是做工，都略遜一籌。

這便是唐朝的風氣，孫思邈尚且如此境地，冉顏一個人的力量也顯得如此渺小，不足一提。

琳琅齋是冉平裕名下的玉器店。琳琅，是指精美的玉石，曾有人用「琳琅滿目」形容琅琊王氏多出美男，美人如玉，美玉配美人，這個名字倒是十分討喜。

「您是……邢娘吧？」羅氏根本認不出來，這些年邢娘居然老了這麼多。

冉美玉恨得牙痒痒，瞪向冉顏的時候，卻分明看見歌藍沖她隱秘且挑釁地一笑。

冉顏微微頜首，便順著小路向前走，迎香一直稍微落後冉顏一些，卻總能在要轉彎的地方，提前指引。

冉平裕笑呵呵地道：「邢娘不必如此，不過是只杯盞罷了，快快請坐。」

羅氏自是知道，方才那個茶盞落得蹊蹺，當時她只以為邢娘因為她怠慢了十七娘，而心生不滿，因著鄭氏的大恩，她自然要給幾分顏面，和-圖-書眼下看來，邢娘極重規矩，而且也很懂規矩，知進退，即便是表示不滿，也值得她尊重。

幾人服侍冉顏裝扮好后，確認了好幾遍才放心。

用晚飯後，由侍婢端上茶水漱口，羅氏便輕聲細語地詢問起冉雲生路途上的事情。

冉顏便道了聲謝，便坐到左手側的第二個位置去了。

這侍婢給人第一眼的感覺，便是「細」，細長的身材，瘦瘦的臉，連眉眼都是細細的，不漂亮，但整體合襯，舉止端莊，倒也不俗。

邢娘看了外間一眼，壓低聲音道：「說句不好聽的，冉氏一大半的人都是靠三郎養活，羅氏雖然嘴上不說，但她許多年也不去蘇州一回，顯然對此頗有微辭。這隻是家宴而已，涉及不到顏面，娘子若穿得太過招搖奢華，羅氏能高興？」

晚綠心直口快，這也是她的優點，不懂就會問，絕不藏著掖著。

從言語間，冉顏聽出羅氏對她印象似乎不佳，遂也識趣地沒有跟著摻和，兀自垂眸喝著茶。倒是冉美玉混得如魚得水，羅氏雖也未表現出對冉美玉有什麼好感，但偶爾也會搭上一兩句話。

冉顏不打算改變整個大唐對仵作行業的看法，而是準備採用迂迴戰術，先用別的才能將自己撐起來，得到人們的尊重，然後再慢慢滲透。

不能奢華，就一定要盡所能的精緻，讓人一眼看得出在梳妝上面是下了極大功夫的，這才算好。

剛剛整理完畢不到一刻，前院便來人請了。

整整考慮了兩heｔuｂｏok•ｃｏｍ.coｍ三個時辰，也沒有多少頭緒。

「奴婢迎香，受夫人差遣，前來請十七娘去赴接風宴。」迎香緩緩欠下身。

食不言，而且是分桌而食，宴廳中一時靜默下來，只有偶爾碰著碗筷的輕微聲音。

奢華的都是她家的銀子啊！誰能樂意。

然而，醫生在唐代的社會地位也不高。藥王孫思邈原以文名世，極有才學，魏徵奉詔修撰齊、梁、陳、周、隋五代史，恐有遺漏，屢次造訪孫思邈，孟冼、盧照鄰等人也常常向他問學，然而就因為擅醫術，而被歸為「技流」，大約意思就是有一技之長的人，而方技在這時候是最不受重視的。

來的侍婢著一襲碧裙，十分瘦削，頭髮在兩邊挽著雙丫髻，瘦長臉，齊齊的劉海兒幾乎遮住那雙細長的眼睛，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

提到冉韻，羅氏目光不舍地從冉雲生身上移開，有些慍怒道：「這個丫頭就知道成日地往外跑！一大清早便去琳琅齋，到現在還沒回來。」

羅氏神情激動，連忙親自上前將她扶起，還不忘嗔怪冉平裕道：「怎麼能如此怠慢嫂子身邊之人呢？」

邢娘微微動容，蹲身道：「回夫人，正是奴婢。」

冉平裕輕輕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阿韻呢？怎麼這會兒還沒回？」

當日在影梅庵中，與劉青松一席對話，讓冉顏忽然明白了許多事情。她不喜歡渾渾噩噩地活著，既然讓她帶著記憶再活一回，她必須得把自己所長發揮到極致才不枉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