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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派金碧輝煌的景象，鏤空金漆御座設在三層台階高台上，周圍數根蟠龍漆金柱，殿廷的四角佇立魁梧的司衛甲士。

魏徵在朝上並不常常發言，他雖喜歡直言進諫，但也絕不會為了一件小事惹聖上不快。因此，他一出列，滿朝文武雖都眼觀鼻鼻觀心地靜坐著，卻一個個都把耳朵豎了起來。

蕭頌在她身側跽坐下來，看著地上越積越厚雪，笑著道：「今冬的第一場雪竟這樣大，我趕來便恰巧與十七娘一同觀雪，算不算緣分？」

蕭頌垂頭悶悶笑了起來。若論給人下套，滿朝上下除了房玄齡那隻老狐狸和當今聖上，他還真沒在誰手裡吃過虧。

蕭頌連忙安撫道：「休惱，休惱，我不笑了。」

蕭頌看著這樣的冉顏，只覺得黑暗中的她，顯得那樣耀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脫，便是連他也做不到。

「笑夠了沒有！」冉顏惱羞成怒，鋒利地掃了他一眼。

蕭頌本就立體的五官在明滅不定的昏暗光線下顯得越發深邃，他薄唇微抿，靜靜盯著她。廊外的雪飄飄揚揚，和雅閣是呈凹狀的建築，院中沒有風，雪落得緩慢，就彷彿時間也便緩了一般。

張亮雙手執笏，微微躬身道：「啟稟聖上，並無此事。」

冉顏斜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若是你，現在會先想想這一夜該怎麼過，我這裏不會收留來路不正的男人。」

剛剛想罷，便見冉顏吐著霧花，慢悠悠地道：「但到時候我若真的死www.hetubook.com.com了，你只有一個選擇。」

三月份至今，已經有八個多月了，將近一年李世民眉頭微微皺起，掃了向張亮和蕭頌一眼，聲音洪亮威嚴，「可有此事？」

次日清早，五更二點的曉鼓聲準時敲響，各個坊間開始陸陸續續地跟著敲鼓。

無邊無際的蒼穹里，白色的雪幕越來越大，不知道是因為雪的反光，還是眼睛漸漸適應幽暗，竟覺得夜色比之前明亮了許多。

「臣，門下侍中魏徵，有事起奏。」一人從左邊席位起身，站到了大殿中央，他看上去年約四十余歲，臉頰消瘦，鼻樑挺直，人中和顎下生美須，面上倒是和氣。

魏徵道：「長安三月份在城東發生的一起重大截殺案，刑部如今置之不理，八月中，刑部侍郎蕭頌竟還自請去江南道協助查案，刑部尚書張亮鼎力支持，卻並未向陛下稟明此事，刑部辦案不分輕重緩急，不分先後順序，將一起重大案件拖至今日，身為刑部尚書和刑部侍郎，難辭其咎。」

若是平安是不是就可以修成正果，有情人終成眷屬？

「何事？」李世民正了正身子，集中精神應對。

冉顏淡淡哼了一聲，也不理他，兀自在廊下跽坐下來。

「嗯。」蕭頌應聲起身，彎腰將硫磺石塞在她手裡，順手握了一把柔荑，他動作做得十分順當，並無刻意去摸人家手的嫌疑，可奈何做賊心虛，乾咳一聲掩飾，道：「你進屋吧。」

「細細www.hetubook.com.com說來。」李世民往後座上靠了靠，語氣中彷彿並不如何在意。

「有一就有二。」冉顏淡淡道。

吱呀一聲。

李世民頓了頓，早知道魏徵一開口定然不是小事，但一下子把刑部的一把手二把手都給彈劾了，還是讓他略吃了一驚。

蕭頌心中甜絲絲，冉顏猜到他會來，所以並未休息，而是候在偏房裡等著捉現形，雖然斥責了他的行為，卻關懷地給了雄黃石捂手。而且四周並無侍婢跟著，以冉顏的醫術，可能是給她們下了安眠一類的葯，這也算是全了他的名聲。

她緩緩走到蕭頌面前，把手中的雄黃石遞給他。

蕭頌平生第一次感覺一絲窘迫，但旋即又恢復常態，「你知道我要來。」

「謝謝。」冉顏忽然道。

對於蕭頌私闖她寢房的事情，冉顏也不算是記恨，畢竟他並未做出任何對她不利的事情，但總有種隱私隨時可以被人窺探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冉顏所不喜的，也正是她生氣的原因。

冉顏嘆了口氣，她知道蕭頌沒有惡意，可這種行徑就算放在後世也是私闖民宅，不過能認錯還算好的。

冉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欲推來推去地辭別，便微微頜首施禮，起身進了屋。

蕭頌站在廊上，有些猶豫，和雅居比他想象得要大，正房能夠做寢室的地方就有三四間，他總不能一間一間地找吧？

「長安鬼見愁」這個名號並非是蕭頌做官之後才有，當初他作為一夥和_圖_書紈絝子弟中的佼佼者，鬥雞走狗，遛馬打架，所過之處鳥獸四散，便已經隱隱有了這個名號，後來給宋國公拎回本家管教了兩年，稍微老實一些，才漸漸沒有人喚。

「我堂堂刑部侍郎，哪裡來路不正？」蕭頌皺眉道。

蕭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冉十郎之事？」

此話一出，大殿中一片沉寂。

蕭頌心底一驚，還來不及躲避，便看見冉顏著一襲淺藍色的緞衣，身上罩著一見黑貉子毛大氅，從偏房中走出，佇立在那盞燈籠下，黑色的貉子毛映著一張瑩白的素顏在幽幽燈光下多了幾分空靈之美。

和雅居前亮了一盞燈籠，光線昏暗不定。

「蕭侍郎來了？」冉顏抄著手，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自從做上刑部侍郎后，這個少年時代的綽號竟被有心人又翻了出來，併發揚光大。

冉顏挑著眉梢問道：「是嗎？翻牆算是正路？」

冉顏面上也有了兩分笑意，「我看除了『長安鬼見愁』這個名頭，你往後還可以叫做『爬牆郎君』。」

蕭頌看著關閉上的房門，靜立了一會兒，一襲自己才沒入大雪紛飛的蒼茫夜色之中。

夜色尚且朦朧，朱雀大街上已經有不少轎子往宮門去。三千鼓聲畢，文武百官已經在宮殿前等候上朝。

須臾，只聞當的一聲，罄鐘響起，官員排列成隊，分班而進。

蕭頌盯著冉顏的眼眸，在她的眼中發現一絲笑意，知道這話不過是她說的玩笑，但他卻故意當真了，「你若死，wｗw•hetuｂoｏk.ｃｏm•coｍ我可以如你所說，但若是平安呢？」

冉顏愕然，本想是黑他一把，卻反過來被人將了一軍，底氣有些弱地道：「這個事沒有公平可言。」

「不怕你笑話，我小時候在一幫紈絝子弟中可是帶頭會玩兒的，這長安百十來個坊，哪個圍牆沒被我們翻過？」提到當年的荒誕不經的行徑，蕭頌語氣中略有些感嘆，七八年而已，距離他放縱的時代卻彷彿如隔世。

冉顏點點頭。因為此事，她當真是從心底感激他。

「我雖然翻過不少牆，卻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娘子翻牆。」蕭頌怕冉顏誤會，便解釋道。

蕭頌饒有興趣地道：「哪一個？」

暖暖的熱流從掌心流向四肢，蕭頌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原來十七娘還是關心我的。」

李世民輕輕托手示意，眾臣整齊有序散開，雙手執笏，回到席案前跽坐，偌大的宮殿中，一時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刑部尚書張亮不急不緩地從席上起來，走至殿中與魏徵並肩而立。而蕭頌也隨之起身，落後一步，穩穩地站在殿中。

左側珠簾微響，四名妙齡侍婢在前開路，撩開帘子，李世民闊步走入殿中，在御座上坐定之後，按照程序，受文武百官的揖禮。

蕭頌笑聲壓在喉嚨里，他又發現冉顏一個優點，原以為這個冷冰冰的模樣會沒有一絲幽默感，卻不想，居然還挺有趣。

「臣參彈劾刑部尚書張亮、刑部侍郎蕭頌，瀆職治罪。」魏徵字字擲地有聲。

冉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就趕快走吧。」

「不過舉手之勞罷了。」蕭頌攥緊手中的硫磺石，溫聲道：「莫要衝動，阿顏，我的肩膀能扛得住多少重量，自己心裏清楚得很，至少……能讓你不再經歷那樣的夢。」

雄黃石能夠發熱，捂在手中就如同握了一隻熱水袋，且熱流源源不斷。

「你堂堂刑部侍郎，在有防範的情況下讓我被別人殺了，還能有顏面苟活世上？即便報了仇，也不能抹平你的失敗。」冉顏頓了頓，望著他繼續道：「你若是真的情深意重，不如就殉情吧。」

「蕭郎君視禮教為無物，說出去自是洒脫，但你置我於何地？」冉顏面無表情地問道。

「抱歉。」久久，從蕭頌的薄唇里，隨著霧花低啞地飄逸散出這兩個字。

「下次莫要翻牆入府了，白日來尋我即可。」冉顏很快撫平了情緒，轉頭沖他笑道：「我這肩膀上能承受多少重量，也很有自知之明，至少，我說過給彼此半年的時間，便能夠撐得住這個諾言。想對我不利的那些人，未必能奈何得了我，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冉顏愣了一下，別過頭看著越來越白的雪地，眼眶微微刺痛。

待眾人回到席案前跽坐，一個寺人依照慣例上前喊道：「有事起奏，無本退朝！」

「我深夜來此，也不過是想與你說說話。」蕭頌距離冉顏三四丈的距離，惡人先告狀道：「你說過給我半年的時間，我怕白日接近你，會有人對你不利，但又不想浪費半年的時光，只能晚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