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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一旁神色沉沉的顧十八娘，這個沈三夫人與女兒描述的完全不同，如此凌厲的氣勢，一定是個嚴格的不苟言笑的婆婆，怎麼女兒說……

床內沈三老爺只是昏昏而睡，過了許久才似醒非醒。

「十八娘？」曹氏忙關切地問道。

那種親熱的感覺竟是一種流於外表刻意而作出來的，不管她怎麼回想，都無法說服自己察覺到一絲曾經認為的脈脈溫情。

「別怕，悔婚不是什麼大事，常有的事，不是什麼稀奇，何況他們有錯在先失禮在前，就是對簿公堂，娘也不怕……」曹氏撫著顧十八娘的頭，輕聲說道。

「我走到今天整整用了十五年……」她低聲喃喃，「……十五年，也不過是一眨眼……」

「嗯……」沈三老爺迷迷瞪瞪地在枕上轉頭，「……哪有……什麼婚書……沒有……休想……」

沈三夫人面色一沉，她慢慢坐直身子，聽著床上的沈三老爺嗚嗚咽咽含糊不清地喚著文娘陷入沉睡，室內靜謐一片。

「是，夫人放心，」老婦抬起頭微微一笑，「只要她在建康一天，就休想好好嫁人！」

車夫似乎沒看見，神色不變，揚鞭催馬不停。

見上面字跡潦草格式混亂顯然不是正式的禮書，並沒有提及生辰八字之類的，而只是說約定為兒女親家，末了還賦詩一首，大意是憧憬下次大考揚眉吐氣，雖然帶著濃濃的酸腐氣，但也不失少年正茂的意氣風發……

好吧，事到如今，已經完全不可以再幻想這沈三夫人是真心愛護她，所以才要促成婚約。

退讓忍受不是不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她顧十八娘有底線，誰要是挑戰了她的底線，就休怪她魚死網破損人不利己。

「這個……」曹氏從箱底拿出一張紙，斑斑點點發黃。

已經恢復平靜，看不出喜怒的沈三夫人聞言只是將茶杯重重一放，起身轉入內堂。

「老爺，老爺……」沈三夫人輕聲喚著。

對於她顧十八娘來說，自欺欺人的行為絕不可以有，一旦心存僥倖，下一刻必將萬劫不復。

這是命運的事，與她無關，何況他只不過是瘸了條腿，比起自己丟了性命要幸福的多。

「……綠篙輕擺穿楚城……漁歌遙呼送江風……好詩……」他喃喃道。

「夫人！」一個圓臉婦人忙湊上前，「一定要去參他們一本，給京城的老公爺他們寫信，讓他們出手處置他家的兒子……」

「不是說要議和嗎？」沈三夫人轉身漫步而出，「……竟然還接著打，又要死好多人了……阿彌陀佛……」

她說著話，忽地轉身走入內堂，顧十八娘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忙好奇地跟上。

「是，夫人……」老婦伸手扶著她，「……林少爺已經上京往軍中去了……老奴得到消息，北邊這場大戰越來越激烈了……」

她的聲音帶著憂愁悲憫，眼中卻是一片冰涼。

她猛地站起來，幾步過去抓住那妝盒，就要往地上砸。

沈三夫人神色變幻，手慢慢地放了下來，將那妝盒重新放好，還伸手輕輕撫了下，似乎是要擦去上面的塵土。

她沒有通天的權勢也沒有可依仗的貴人，有的就是困獸和_圖_書死搏的意志。

「燒了……」沈三老爺喃喃道，忽地頭一歪，臉上竟流下眼淚來，「文娘……文娘……我對不起你……」

她的話音未落，一個巴掌重重地落在臉上，婦人倒在車架上，顧不得疼痛，忙伏頭在地，渾身瑟瑟。

「門不當戶不對……」她喃喃道。

假如就是沈安林所說的，她是為了錢，那麼換一個角度來說，那一世她顧十八娘沒有錢，沈三夫人又是為什麼？

顧家門外，沈三夫人的馬車疾馳而去，豪華的馬車中沈三夫人釵裙散亂，臉色鐵青，放在膝頭的手指因過於用力而發白。

兩日後，沈家內宅。

「這個時候？」顧十八娘一愣，轉頭一算，跟記憶中謀和。

她跟沈安林與明年成親，成親時，沈安林征戰在外，這麼算起來，也就是這個時候出發的吧？

望著低空盤旋的燕子，顧十八娘擺擺手，讓小廝退下，再不去打聽沈家的任何事。

按照沈三夫人方才露出的高高在上以及不屑來相照，那時候的顧十八娘身上沒有任何優勢，劣勢倒是一大堆……

她忽地打了個寒戰，也就是說，再見他沈安林時，他就應該是個……瘸子。

說著扶曹氏坐下，「這次婚事不成，如果外人知道是我們悔婚不認，你說誰更丟人？」

「不過，那賤婦一家的事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她咬牙說道，「這麼多年了，我還未受過這等氣！」

「你說她真的會去參我們一本嗎？」等沈三夫人一眾人一走，母女二人略微平復一下情緒，曹氏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顧十八娘笑ｈｔｔps://m•heｔub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著點頭，眼神異常的明亮，「不過，她要敢通過關係在官場上刁難哥哥，我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她不會。」顧十八娘答道，握著茶杯的手不由攥緊。

顧十八娘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娶自己這樣一個身份地位的，又是一個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的孤命人，對沈安林這個大家嫡子來說，意味著什麼？

方才見女兒若有所思，神色憂愁，只道她為方才的事擔心。

命里此時的自己和顧海已經不在人世，更別說什麼挑婚論嫁……

是她變了，如今的她已經完全變了，所以眼所見也就變了嗎？

劣勢！顧十八娘將茶杯一放，眼睛不由一亮。

婦人惶惶不安，連叫停也沒有，竟掀起車簾跳了出去，馬車疾馳，婦人滾倒在路上。

「這是他們醉酒時寫下的……」曹氏嘴角含笑，似乎又見丈夫酒醉揚著禮書回來大說大笑的模樣，笑意很快散去，只餘下滿口的苦澀。

「所以娘，她不會真的去參我們一本！」顧十八娘淡淡說道：「她是個極要面子的人……」

「你還嫌我不夠丟人嗎？你以為讓大家都知道是他們拒絕我們的親事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嗎？」沈三夫人瞪著她，咬牙切齒，「蠢貨，跟我滾遠點！」

她雙手攥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看鬧大了，誰怕誰！」

「所以，她丟不起那個人！」顧十八娘笑道：「她惱羞成怒是必然的，那也沒什麼，不過是傳播一些污衊咱們的謠言……我倒是無所謂，只是哥哥的親事只怕要受些……」

她想到了很多事，有關沈和*圖*書三夫人的記憶輪番浮現，那溫和的話語，慈愛的面龐，以及日常的說教，此時看來，竟是另一番感覺。

「笑話……恥辱……」顧十八娘伸手一揚，火星聊聊而起，瞬間將這張薄紙化作灰燼。

方才她早回來了，乍見沈三夫人激動的心情無法抑制，但看出對方來者不善，因為那前世留下的唯一溫情讓她無法面對二人之間的衝突，便站在門外沒有進來，於是她看到了這樣一幕，看到記憶里從來沒有的一個沈三夫人。

就看今天沈三夫人的表現，她是一個願意被人當作笑話，被人貼上恥辱的人嗎？

待他們過去了，後邊跟隨的馬車才敢停下來，兩個僕婦帶著幸災樂禍地笑拉那婦人上來，那婦人跌破了衣裳，捂著紅腫的臉又羞又慚任人笑鑽進馬車，一行人消失在顧家的巷子里。

顧十八娘點燃桌上的火燭。

室內一陣沉默，母女二人望著那灰燼各有所思，一陣風吹過，灰燼四散而去。

靈寶寄身與一家藥行，晚上做洗葯工賺錢，白日走街串巷尋找靈元，但依舊沒有下落。

「這個賤婦！這個賤婦！」她從牙縫裡重複地擠出這句話。

「十八娘……」曹氏低聲說道：「……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就她了解的沈三夫人不會這麼做，但她真的了解沈三夫人嗎？

「夫人，不可，老爺尚未……林少爺也還沒……」老婦低聲說道：「……不是這個時候……」

「……你不是說，吃醉酒，寫了一張約……還提了詩……」她輕聲細語地伏在他耳邊道。

此念興起，一瞬間腦中清明無比。

一聲咳嗽打斷了顧和_圖_書十八娘的沉思，她轉過身，見劉公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正疾步往自己的屋中走，咳嗽得滿面潮|紅。

時間飛梭而過，沈三夫人那邊出乎顧十八娘的意料，竟然沒有絲毫的動靜，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事後，顧十八娘猶豫再三，還是派人悄悄去查探沈安林，對於那日他突然的談話，她想再多問幾句，但回來的人告訴她，沈安林回軍中復職去了。

「婚書呢？跟顧家的……」沈三夫人忙問道。

「這就是沈三老爺當年與爹爹寫的婚契？」顧十八娘伸手接過。

「夫人，找不到婚書……」幾個僕婦低頭對坐在大廳的沈三夫人回話。

她的臉上浮現幾分憂色。

要說他們悔婚不認，只怕沒人信。

轉眼到了六月底，放下京城的來信，顧十八娘揉了揉酸脹的胳膊，走出製藥房。

「夫人！」一個老婦忙不知從哪裡跑出來，托住她的手，沖她猛地搖頭。

沈三夫人重重吐了口氣，不甘心地在床邊坐下，撫著沈三老爺的手。

沈三老爺似乎想到什麼，孱弱的臉上浮現一絲笑。

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好，除了至親，而顯然沈三夫人不是算她的至親。

「老爺記起來了？放在哪裡呢？」沈三夫人面帶喜色忙問道。

顧海在雲夢書院穩穩噹噹，而顧漁也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發奮讀書，在即將到來的決定未來官途的會試面前，所有人都放下其他念頭，唯有拼搏，等待命運的擇選。

沈三夫人只覺得握在手裡的那隻手冰涼，她的視線落到床邊，那小桌子上擺著一個黑漆妝盒，篆書雕花文娘二字赫然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