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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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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共逐鹿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此地起佛國,他處下大雨

第四卷 共逐鹿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此地起佛國,他處下大雨

不久前,在臨近逃暑鎮的一條幽州官道上,趕路精疲力盡的少女實在扛不住那毒辣日頭,就跟身邊同伴說了句她要歇息會兒,然後她就在路邊一棵枝繁葉茂的柳樹,靠著樹榦坐在樹蔭中打盹。身披破敗袈裟的光頭小和尚蹲在少女旁邊,在她睡著后,輕輕揮動袖子,扇動徐徐清風。但是小和尚有些憂心,他發現她似乎又做噩夢了,眉頭緊皺,不光是今天這個午覺,其實這一路行來,自從兩人進入北涼境內,她就經常這樣,時不時半夜驚醒,不管多麼疲憊,然後她就是死活不願合上眼睛睡覺了。
白衣背劍少女更是覺得大快人心,徐鳳年破空遠去前丟給了她那本《綠水亭》,在她看來,師父就該跟這樣的人物相見恨晚再一起痛飲三百杯,於是她做著鬼臉,火上澆油地搖頭晃腦道:「怎樣?不服氣,來打我啊來打我啊。」
徐鳳年吸足一口氣,卻始終不曾吐氣,一步掠出,向那雲海翻滾若隱若現的丹砂峰撲去。
而是硬生生拔斷了那把一丈劍!
兩人所在位置已在雲海之上,白衣僧人仍是伸手指了指更高的地方,「你該知道吧?」
徐鳳年停下疾速飛掠的壯觀劍陣,問道:「禪師有事?」
如果外人初看徐鳳年,第一眼,一定是他的那雙丹鳳眸子,再仔細打量,除了覺得他有一副出彩皮囊,也會注意到那雙略顯單薄的嘴唇,難免在心中猜測這樣的人,一定是性情涼薄之人。
劍過人身已七尺。
雲海之上,霞光萬丈,陽光潑灑得如此肆無忌憚,像是為雲層披上了一件雍容瑰麗的金黃外衣。
今天就讓我這個對你們心懷愧疚的北涼王,讓自己不那麼愧疚一點!
天地之間。
不知所措的小和尚扯了扯師父的袖子,嗓音沙啞道:「師父,東西到底怎麼了?」
另外半丈已經在徐鳳年身後。
徐鳳年衣袍上渾身一片片生硬冰霜,自然流露體外的氣機顯然已經不足以震散那股狂亂劍意。
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過波澤峰,過紫秀峰,過老翁峰。
春江水暖鴨先知,金風未起蟬先覺。
年輕僧人低頭誦經,塑就金身。
劍尖瞬間刺入手心!
李當心自言自語道:「徒弟啊,成佛這種事情,你就算了。師父在行。」
白衣僧人緩緩起身道:「自己看著辦就是,師父要趕去給那小子送行一程,離陽北莽兩朝皆滅佛,唯獨北涼敬佛,若這就是天理難容,那貧僧無禪,倒是要好好念一次禪了。」
李當心緩緩席地而坐。
視線模糊的僧人艱難轉過頭,望向城頭,滿臉淚水卻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似乎在告訴誰一些什麼。
只是宋庭鷺很快就氣不打一處來,因為他又看到那個同齡人魂不守舍使勁盯著他師妹,宋庭鷺猛然按住那把被他命名為「廣陵江」的長劍劍柄,反正師父都跟那個姓祁的偽君子撕破臉皮了,也不差他這一點,劍池少年怒斥道:「小子,看你娘的看啊?!」
兩里。
徐鳳年腳踩一柄心頭起念意自足的氣劍,飄然御風。
過神女峰,甲子峰,丹砂峰。
徐鳳年看著遠處那六座「島嶼」,就是在這裏了。
※※※※
徐鳳年笑道:「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嗎?」
一丈長劍。
小和尚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你這個笨徒弟吶。」
只見他腳尖微微一踏,劍尖微微翹起,隨後整座劍林,一同扶搖直上,沖向更高處的厚重雲霄。
哈哈,不過少年和少女都很喜歡。這才是他們心目中的好師父。
是因為我們不可退!
長劍開始在此劃出一個弧度軌跡,劍尖微微朝下,向幽州大地墜去。
徐鳳年抬頭望向那浩渺冥冥之中,冷笑道:「如果是在跟黃青那一戰以前,我還會畏懼幾分,如今嘛,也就那麼回事了。」
徐鳳年體內氣機流轉一瞬八百里,洶湧如廣陵江一線大潮。
他轉回頭后微微彎下腰,伸手撥了撥身前腳邊的沙地,似乎又是在為擱置某樣物件而騰空什麼。
第五貉下提兵山找他,王仙芝到北涼找他,拓拔菩薩在西域找他。
祁嘉節只是一方離陽朝廷精心配製的藥引子,徐鳳年要殺他不難,不管有沒有東越劍池柴青山阻攔都一樣。祁嘉節為何會恰好跟王遠燃一行人幾乎同時來到逃暑鎮,否則以京城祁大先生的偌大名聲和殷長庚他們的廟堂背景,和-圖-書武當山上就擠不出幾間屋子供他們下榻休息?祁嘉節正是要以那道外泄逃暑鎮的充沛劍氣,迫使徐鳳年不得不下山現身,繼而裝模作樣用長鋏出鞘這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比拼,以此咬死徐鳳年的獨到氣機,為那萬裡外東來一劍找准目標。這個有著氣魄大到足以讓人忘卻其間隱藏陰險的手筆,徐鳳年當然不會陌生,其實準確說來,他才是這種伎倆的老祖宗,當初實力懸殊,他仍是執意要殺人貓韓生宣,為此精心布局,先是借劍給武帝城的隋斜谷,然後還劍至神武城外,這才僥倖殺掉了那隻號稱陸地神仙之下第一人的人貓。
長劍被拔斷之後,百萬絲劍氣果真四處流散,都被劍陣一一擋在幽州門外。
白衣僧人沒好氣道:「那你上山後就去姓徐的茅屋菜圃,偷摘幾根黃瓜,涼拌。」
徐鳳年緊緊抿起嘴唇,眼神毅然。
大概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有個不是陸地劍仙的年輕人,大戰在即,卻在雲海之上踩著飛劍跳著格子,只因為是想起了兒時的歡樂時光。
不知為何,剎那之間,滿身猩紅變作金黃色。
徐鳳年抬起手狠狠揉了揉臉,輕聲道:「老黃,溫華,羊皮裘老頭,我很高興這輩子能遇到你們。跟你們三個,我都不用說對不起,因為我知道你們根本就不樂意聽這個。」
十里。
當今天下,誰敢說當年那個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草包世子,不是真神仙?
尤其是沒有長袍遮掩的那張臉龐,不斷有絲絲鮮血滲出,不等無處不在的細密劍氣盪凈,就會有新鮮血液淌出。
徐鳳年前傾身形則漸漸站直。
白衣僧人閉上眼睛,輕輕伸出手,點在自己閨女的眉心。
在北涼一畝三分地上無法無天的世子殿下,是在後來才聽說,世上可能真有那如鳥飛掠穿梭雲間的神仙中人。一次百無聊賴了就又去欺負某個睡覺也要握著神符匕首的少女,他大放厥詞故意嚇唬她,跟她說其實自己根骨清奇得連自己都怕,是那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只要他願意習武練劍,一炷香功夫就能御劍去那太安城上空拉屎撒尿。
白衣僧人冷哼道:「這一劍不簡單,別死了。我閨女和徒弟跟逃暑鎮賒了些賬,還等著你徐鳳年回去還。」
祁嘉節眼神兇狠。
今年夏天,烈日當空的太安城下了好大一場雨。
老子不好受,你不一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了?!
一里。
徐鳳年心無雜念,全身氣機都瘋狂匯聚向那掌心劍尖相撞的一點之上。
如果沒有謝觀應的雪上加霜,徐鳳年就算任由飛劍入境幽州,他停留在逃暑小鎮也有幾分勝算,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謝觀應的用心深遠,不光是要那劍破去雞湯和尚的佛缽氣數,還要順勢連徐鳳年和北涼氣數都一併打碎,若是戰于武當山腳,就算徐鳳年成功接下了那一劍支離破碎的劍氣一旦四散逃逸,仍會禍及北涼,那他依舊是輸了,而且輸不起。
柴青山揉了揉徒弟單餌衣的腦袋,笑道:「你以為徐鳳年想走,我就攔得住了?」
有半丈在徐鳳年身前。
背後就是那幽州貧瘠山河了。
白衣僧人把他閨女摟在懷中,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傻閨女,別怕啊,爹和笨南北都在這兒呢。」
徐鳳年躺在飛劍鋪就的大床之上,眯眼望著天空,漫天燦爛陽光落在他身上。
兩隻手掌,一橫一豎。
北涼三十萬邊關將士,北涼寒苦參差百萬戶!
然後徐鳳年收回手指,彎曲雙臂,猛然間向外一揮,「第二劍,鐵騎在列。」
※※※※
徐鳳年一跺腳。
徐鳳年閉上眼睛。
不過他打心眼喜歡呀。
好像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
一劍光寒十九州。
這一次,她無夢,睡得格外香甜。
金身璀璨。
柴青山大概是真正放開了,也不刻意在徒弟面前保持長輩架子,歪頭掏了掏耳朵,嘖嘖出聲道:「祁嘉節,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這個放風箏之人,還得分神牽挂住那柄千里之外的飛劍,可千萬別功虧一簣了。真要搏命,那就等此間事了,到時候你在這趟御劍后無論劍術還是心境,都已經大受裨益,有望觸及鄧太阿出海訪仙的境界,到時候你我一定生死便是。」
驟然響起一聲清脆悠揚的木魚聲……
雙手合十的白衣僧人低頭輕聲道:「我心凈時,何時不見如來。我心凈處,何處不是西天。www.hetubook.com.com
五里。
幽州東部邊境的高空,如同拉起一張劍網,如同築起一道大堤。
七竅流血?
猩紅鮮血開始逐漸浸透袈裟。
那座劍陣寂靜無聲。
南北小和尚為難道:「我和東西都沒錢啊,師父你有?」
劍尖已經完全刺破徐鳳年的手心,微微透出手背!
箭雨無止境。
※※※※
三里。
徐鳳年轉身繼續御劍直奔北涼淮南兩道的接壤處。
一鼓作氣從東越劍池來到這河州上空的無名長劍,在劍勢出現忽略不計的那絲凝滯后,如有人性靈氣,震怒之後,氣勢不減反增,劍氣紛亂縈繞,照映得徐鳳年滿身紫金氣,那些森寒劍光已凝實質,鞭打在徐鳳年身上,也有罡氣流瀉的長袍出現一陣陣波紋。
渾身鮮血的年輕僧人嘴唇顫抖,低頭呢喃:「師父,你說情至深處知悔不願悔。你說的這些道理,我總是不懂,但是沒關係。往西去便去,成佛便成佛。」
又過三山。
指玄境就有類似未卜先知的本事,故而與人對敵,處處佔據先機。而一品第三重境界的天象境,因為達到天人共鳴而得名,躋身此境,已經跟擅長窺探世間氣象的練氣士無異,甚至猶有過之,對於大勢走向,尤其是涉及自身的情況,有一種敏銳的直覺。那麼一品四境中最高的陸地神仙,號稱朝游東海暮至大漠,其恣意逍遙,當得妙不可言四字評價。
逃暑小鎮,那位印象中不動如山的祁先生在殷長庚等人的錯愕中,盯著柴青山怒容道:「你為何不出手阻攔徐鳳年離去?!你難道不知道徐鳳年越晚迎劍,我們就越有希望成功?!」
疊雷!
年輕僧人猛然抬頭,沉聲道:「天地之大,容小僧只在這北涼城前方寸地,為李子豎起一道慈碑!」
徐鳳年身後武當群峰漸漸遠去,清晰感知到那遙遙一劍剛剛由江南道飛入淮南道,一場註定要發生在九天之上的生死大戰即將到來,但畢竟還相隔一個淮南道,徐鳳年仍是不急不緩。除去御劍兩千四,如同仙人踩高蹺的徐鳳年負手站在飛劍之上,凝望著遼闊雲海,有些感嘆,自己原來也能有這麼一天啊。
就像北涼鐵騎真正展開死戰衝鋒之時,從無其它軍伍的高聲呼喊。
萬里無雲了。
……
最終徐鳳年低頭彎腰站在劍陣之東,距離那座肅穆劍陣不過幾尺距離。
徐鳳年一手繼續握住劍尾,一手繞到背後,握住貫穿胸膛的劍鋒。
小和尚追問道:「如果不管用,咋辦?」
柴青山自顧自搖頭道:「如果我跟你這位北地第一劍豪聯手,各自豁出性命,是能拖住徐鳳年不短的時間,最終讓那劍來到幽州境內,甚至是這武當山腳。但我不覺得這點,能夠影響到大局勝負。我東越劍池跟吳家劍冢,爭奪那個『一家之學即天下劍學』的名頭,已經爭了好幾百年,從大奉王朝爭到現在離陽王朝,我劍池弟子劍術有高低,劍道有遠近,何曾聽說過有幾人對不起自己親手鑄就的劍?」
從武當山趕來的白衣僧人心中感嘆,閨女真是沒說錯,是個笨南北啊。
念起則劍動,徐鳳年身邊那密密麻麻的八方飛劍都略微散開,但是腳下那柄飛劍之前每隔十丈,就有一柄飛劍在前,劍劍相接。
一向不敢跟王妃頂嘴的男人卻破天荒大胆說道:小年,別當真,千萬別當真!打仗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你能別逞英雄就別逞英雄。我徐驍的兒子怎麼了,就一定要為國捐軀啊,沒這樣的道理!
雖然一丈長劍的前沖勢頭被硬生生阻滯,但並不意味著此劍的氣勢就已經開始由盛轉衰。
此時此地,已是幾近攀至顛峰,勢不可擋。
小和尚緊張萬分道:「師父,跟徐鳳年見著了面,一定要和氣啊。他人很好,對了,師父你這次下山沒有帶那把磨好的菜刀吧?要是帶了,晚上做飯切菜,我要用的,師父你就別帶了。」
徐鳳年後退的腳步踉蹌,但是雙手緊緊貼住胸口,死死攥住那柄丈劍的尾部。
腳下的河州大地之上,可聞雷鳴。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直言不諱道:「禪師應該清楚,我鎮守西北,力拒北莽百萬大軍,都是出於私心。如果我不是徐驍的兒子,不是我北涼鐵騎在這裏紮根了二十年,他們的心血都在這裏,那麼我徐鳳年也許最多就是單槍匹馬去殺幾十個北莽武將,嘗試著殺掉拓拔和圖書菩薩而已,絕對不會死守邊關戰死涼州。至於收納天下僧人,何嘗不是像在跟離陽賭氣。」
騎軍並未展開衝鋒,而是緩緩壓陣,然後萬箭齊發。
而那把丈劍的劍尖因此而觸及徐鳳年的右邊胸口。
半里。
永遠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個自從他離開遼東錦州后,看過了北漢、后隋、西楚、西蜀在內那麼多天下壯麗風景的男人,最終會一次次不厭其煩看著四個孩子跳著千篇一律的格子,卻會在媳婦催促喊人後,感到不舍。好像希望他的四個孩子,一直就這樣無憂無慮,不要長大,女子不要嫁離家門,兒子不要挑起擔子。
更如同近三十萬北涼鐵騎,列陣在此!
伴隨著山石滾走聲勢驚人的轟隆隆聲響,已經無山可落的徐鳳年張開五指,整個人撞向一抹割破長空的刺眼白虹。
徐鳳年一笑置之。
徐鳳年掌心所擋這把劍,通體紫金光芒流淌,竟然長達一丈,卻細如柳葉,所以這把無鞘劍,全劍皆是劍尖!
劍勢終於為之一頓。
白衣僧人緩緩抬頭,朗聲道:「蓮花落佛國!」
這一日,北涼高空,宛如一座懸天蓮池。
當徐鳳年手掌跟劍尖撞擊抵在一起之時,原本壯闊煙雲在這一瞬間就給炸裂得徹底煙消雲散。
徐鳳年手心死死抵住劍尖,為了減弱這一劍的恐怖衝勁,不得不雙膝微屈,身體前傾。
之後更有蓮上坐佛。
徐鳳年微笑道:「沒問題!」
一位年輕僧人破開雲層,如仙人落於城外,盤腿而坐。
這一次,無非是換成了一劍找他徐鳳年。
在距離河州邊境還有將近百里的天空,白衣僧人追上了御劍東去的年輕藩王。
徐鳳年雙掌轉換成雙拳,手心血肉模糊,可見白骨,他緊緊握住那柄身前僅留三尺鋒芒的長劍,向外拔去!
小時候,娘親笑著說過,小年,你要記住,我們徐家家門所在,就是中原國門所在。這跟離陽皇帝是誰沒關係,跟中原百姓罵不罵徐家,也沒有關係。
北涼死戰不願退。
只差絲毫,就要刺入。
分散后本來已經略顯劍陣單薄的兩千四百余劍,竟是在剎那間一劍生百劍,劍劍如此。
它要在那氣勢衰和竭之間,做出最具威勢的掙扎。
白衣僧人轉身面朝西方,但是轉頭看了眼那個略顯孤單寂寥的修長身影,頗有幾分自己當年從兩禪寺下山獨自西行萬里的風采嘛。
整座天空就像一塊脆弱的絲帛,瞬間被銳器撕碎。
劍在腳下,清風同行。
一人一劍,在天空中拖曳出一條濃郁的煙雲霧氣。
李當心讓女兒繼續坐靠著柳樹,幫忙擦掉她臉頰上的淚痕后,這才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轉身對旁邊的小光頭說道:「南北啊,等東西醒了,就帶她去武當山上的紫陽宮,你師娘正在那裡等你們。她埋怨山上道觀的齋菜沒油水,不好吃,很是想念你燒飯做菜啊。記得在山腳小鎮多買些雞鴨魚肉,等我回來,晚上咱們一家人好好撮一頓……」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唉聲嘆氣。
做那種踏雪無痕飛檐走壁的大俠,一直是徐鳳年在年少時念念不忘的一個夢想,反正他徐家本就有讓天下英雄豪傑盡低頭的徐家刀,那他就提刀走江湖,鏟奸除惡,扶危濟困,殺匪寇救婦孺老幼,殺淫賊救那漂亮姑娘,一邊行俠仗義快意恩仇,一邊結識那些名動天下的江湖好漢,闖蕩出一個類似徐神刀的響噹噹綽號,而那會兒中原江湖又頗為流行公子作為名號後綴,年少的世子殿下就和自己大姐商量了很久,很用心地羅列出了一大堆的「公子」,比如要是穿白袍出行就用玉樹公子,穿青衫就叫青龍公子……早早向弟弟黃蠻兒許諾,要在江湖上幫他搶個天下第一的美女做媳婦。可惜只喜歡讀史翻兵書的二姐總是對此嗤之以鼻,但是當少年信誓旦旦說自己也要找到個好媳婦,就像徐驍在江湖中找到娘親。二姐終於笑了,她破天荒沒有挖苦嘲諷。
當徐鳳年攜帶劍群一起破開雲濤,恰如群魚躍出水面。
徐鳳年面無表情,伸出左手疊放在右手手背上。
祁嘉節洒然而笑,隨手一揮,長鋏長劍釘入客棧廊柱中。
他雙指彎曲,輕輕一叩!
徐鳳年的倒退身形,連過三峰。
※※※※
高空之中。
徐鳳年身後那座二十多柄萬飛劍,同時嗡嗡作響,匯聚后如沙場大鼓擂動,響徹雲霄。
柴青山眯起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哦?那就拭目以待了。」
幽州離境百里。
祁嘉節向前踏出一步,伸出一手,街面上的長鋏懸空升起,瞥了眼柴青山身邊那個將秘籍視若珍寶捧在懷中的單姓少女,憤怒道:「不過是隨手丟出一本粗劣不堪的《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你柴青山還想不想讓東越劍池壓過吳家劍冢了?!難道忘了你師弟宋念卿是為何而死?」
擺下這座幾乎耗盡他心胸中全部意氣的恢弘劍陣后,徐鳳年卻沒有就此站在劍陣之中,安靜等待那個「不速之客」。
一步一蓮花。
白衣僧人揮了揮袖子,一掠而起,到了數十丈高度后,向天空步步走去。
祁嘉節突然閉上眼睛,細細感受那如絲如縷的劍意神念,睜眼后就重新恢復太安城祁大先生的出塵風範,微笑道:「柴青山你也別提什麼劍士風骨和江湖道義,無非是不看好那一劍能夠建功而已,告訴你一個消息,有人在那柄劍上,悄然增添了一股足以牽動天地異象的浩然之氣。」
小和尚幫少女扇著風,看到睡夢中的少女竟然流淚了,小和尚頓時也跟著眼睛一紅,嘴唇微動,喃喃哽咽道:「師父師娘,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東西……東西吃了很多苦,都半年多沒買過一樣胭脂了,連鋪子也不看,東西還故意說她已經不喜歡胭脂了……師父,趁著東西其實心底還是喜歡胭脂的時候,你教我頓悟吧,這次我用心學,早些成佛好了……」
這萬里一劍,可過離陽四道十九州,卻不曾入北涼一步。
徐鳳年終於停下腳步,後仰躺下,他身下自有百柄飛劍剎那間銜接集聚。
※※※※
小和尚先是趕緊抬頭,滿臉驚喜,然後伸出手指噓了一聲,示意來者別吵到了她,小和尚都顧不得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
北莽大軍再度集結,四十萬精銳陸續壓境懷陽關。
猩紅鮮血順著徐鳳年的手背流入袖管,然後很快凝結成一灘血霜。
白衣僧人伸出手掌在女兒額頭一抹,李東西沉沉睡去。
當徐鳳年眼角餘光瞥見神女峰,終於吐出那一口氣。
劍爐于離陽祥符元年末悄然開爐,日夜不息,爐火之盛,十裡外依稀可見,東越劍池不得為此在劍爐四方建造四棟高聳入雲的鎮運高樓,扶龍派練氣士在樓外守候,以此隱藏劍氣火光。
雖然鋒銳無匹的纖細劍尖尚未刺破徐鳳年的手心罡氣,但是徐鳳年心知肚明,只要開一個口子,哪怕這口子再微不足道,也極有可能兵敗如山倒。
近鄉情怯,遊子正衣襟。
那把長劍已經貫胸而過。
隨著一撥撥箭雨潑灑而下,僧人的金光開始搖晃和衰減。
別說祁嘉節氣惱得氣度盡失,連那柄長鋏都在空中顫動起來。連宋庭鷺單餌衣兩個劍池子弟都大開眼界,師父平時是挺嚴肅的一個老頭子啊,今兒轉性了?
徐鳳年當場破空而去,起一氣劍意兩千四,主動迎向那一劍。
劍雨。
但是短短三里路程,劍尖仍是一點一點從徐鳳年左手背上露出,寸余劍尖,卻有著崢嶸氣象。
其實他沒有說出口,天下再大,也不過是東西南北而已。
白衣僧人看著這位大開北涼門戶接納天下僧人的西北藩王,沉聲道:「貧僧不是幫你徐鳳年,當然也幫不了你什麼,但是北涼這一方凈土,是貧僧師父和師伯,還有那個爛陀山的無用和尚都希望見到的。」
宋庭鷺轉過頭呲牙咧嘴,瞧瞧,只要那人不在,自己師妹就會露出狐狸尾巴。
徐鳳年不是雙手摺斷長劍。
柴青山繼而冷笑道:「先是師弟宋念卿為朝廷戰死,如今劍池又為你祁嘉節鑄劍,已經對離陽趙室仁至義盡。所以我這次出行,連劍都不曾帶。某人需要在天子腳下討口飯吃,我柴青山可不用!怎樣,不服氣?來打我啊?反正老子看你和柳蒿師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徐鳳年笑道:「這個是當然,除了祁嘉節那柄劍和謝觀應的橫插一手,還會有些……有些存在,會對我看不過眼,不過禪師放心,都在我預料之中。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愁,也就那麼回事。」
徐鳳年此時根本已經是渾身浴血。
箭矢密密麻麻如蝗群壓頂。
長劍已經透體八尺!
那就走著!
方丈方丈,方圓一丈內,立即得清涼。
武當群峰獨高北涼,離陽西北一帶,唯有河州一脈而生的丹砂峰、甲子峰、神女峰等在內毗鄰六峰,堪稱能夠不讓武當專m.hetubook.com.com美於前。
距離幽州邊境的那座劍陣不過五十里了。
一朵朵蓮花之上,坐了一尊尊大佛。
徐鳳年輕輕呼出一口氣,雙指併攏朝天,笑道:「第一劍,劍起邊關。」
北莽百萬大軍壓境,但我涼州虎頭城依舊還在,幽州霞光城依舊在,只要城內還有一人還未死,城就在。
而他兩隻手分別握著一截斷劍。
徐鳳年嘴唇微動,言語含糊不清。
柳蔭下,少女猛然哭出聲,睜開眼后,茫然四顧。
徐鳳年乾脆以劍尖作為支點,身體徹底前傾,姿勢像是在用一手推山,力撼崑崙。
佛光千萬丈,向大地灑落,籠罩住整個北涼大地。
當她看到笨南北還在,還多了那襲白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一下子哭得更凶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當年,剛剛在清涼山安家,大姐還未遠嫁江南,二姐還未與輪椅作伴,弟弟也未開竅,四個天真快樂的孩子,隨便找塊空地,劃出格子,能蹦蹦跳跳一個下午也不知疲倦。到了吃飯的時候,那個不披甲所以只像個富家翁的男人,總會在他媳婦的命令下過來喊孩子們,他的腿微瘸,男人在自己子女前又是死要面子的性子,所以只會開心笑著,看著他們玩耍,如果不是媳婦親自趕到抓人,男人好像就能那麼一直看下去,嘴上說著慢一點,別摔著。
白衣僧人不耐煩地擺擺手,「貧僧不管你怎麼想,只看你怎麼做,又做了什麼。」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輕念一聲佛號。
只見白衣僧人四周,綻放出一座座巨大如山峰的巍峨蓮座。
徐鳳年剛才跟自己說了一句:娘親,我聽你的,不聽我爹的。
遇上少女后臉皮子就變薄的趙文蔚只敢在心中默念:姑娘,我叫趙文蔚,是立志以後要做千古第一名相的讀書人。
鮮血綻放。
天地寂寥,氣象祥和,唯獨那撥劍群靈動肆意,悠然游曳。
徐鳳年從頭到尾都保持雙掌抵劍的姿勢。
徐鳳年身形急墜,一腳踩在丹砂峰頂,然後彈射而起,落在了下一座峰頂后,身形再度躍起,不斷向這大好山川借勢一用!
沐浴在絢爛陽光中的蓮座,不斷升起於雲海之上。
白衣僧人笑了笑,前不久在武當山上媳婦還說他們如果有兩個閨女就好了,當時覺得荒唐,似乎現在想來也沒那麼離譜。
白衣僧人瞪眼低聲道:「到了北涼,姓徐的能不管飯?大不了你們去那個叫逃暑鎮的地方,扯開嗓子自報名號,就說是我李當心的閨女和徒弟!」
徐鳳年被此劍一撞就瞬間撞向幽州那邊一千多丈,他這一退,那就是整整兩里多地!
韓生宣曾經在神武城等他,楊太歲在鐵門關外等他,劍氣近黃青和銅人師祖聯手在流州等他。
當徐鳳年駕馭劍群來到幽州邊境,不同於涼幽交界處的安靜雲海,眼前景象,驚濤洶湧,如風摧撼大海潮,而那河州群山沉入雲海底不見蹤跡,唯獨山勢最為險峻的六峰,聯袂高出雲海,但也僅是小荷露出尖尖角的模樣,山頭小露如那河中壘石,浪濤拍打,依舊巋然不動。
結果少年被他師妹一巴掌拍在腦袋上,怒氣沖沖道:「宋庭鷺,你才是他娘!」
幾乎徐鳳年每退一里,劍尖就要從徐鳳年第二隻手的手背多透出半寸。
長劍顫鳴,攪爛徐鳳年傷口血肉。
即便是拓拔菩薩全力一擊,或是鄧太阿傾力一劍,甚至是王仙芝巔峰之時,也絕對不會有此威勢。
不願鬆手!
這幅慘絕人寰的場景,無人能夠想象。
徐鳳年低頭笑了笑,「那就走一個?」
距離幽州邊境不過二十里。
要迎戰,他就只能戰于這北涼邊境之外了。
徐鳳年笑著一步踏出,踩在了十丈外那柄劍身上,如此反覆,一劍換一劍,開始狂奔。
祥符三年。秋末。
當那一聲長劍崩裂過後。
鑄造于東越劍池最大卻封爐將近兩百年的大奉劍爐,據傳大奉王朝末代皇帝曾經將一方傳國玉璽丟擲爐中,故而劍爐有大奉氣運留存至今。
※※※※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輕輕吐出一口血水,吐在這把劍上。
此劍掠過東越道,廣陵道,江南道,淮南道。
他低頭看了眼那劍,鮮血阻礙眼帘,所以視線有些模糊。
整個北涼,不知升起幾千幾萬朵蓮花。
任由劍尖再破背一寸。
除去腳下那柄飛劍,兩千四百余劍瞬間散去,無一不是劍尖朝上,劍與劍之間相距十丈到百丈不等,依次懸停在這幽州邊境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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