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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過目不忘，真是一字不差。」徐元佐隨口捧了捧，也證明自己的確記得「一字不差」。

鄭岳卻道：「此中可見元佐用心之細，文辭上無須強求。」

徐璠俯仰大笑；鄭岳側臉偷笑，劍指虛點；陳實咧嘴搖首，只說：「齷蹉。」

鄭岳正牌進士看不慣小舉人「猖狂」，笑道：「人莫能答，你能答否？」

天地與人，謂之三才。

徐元佐果然不負重望，笑道：「父親冤枉兒子了，這些日子就算是在家過節，也是苦讀不綴。有讀書筆記為證。」

「弟子定當牢記恩師教誨！」徐元佐已經有了拜師的經驗，動作嫻熟，念頭通達。雖然何心隱待他不錯，名頭也大，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哪裡能跟縣官恩師相比？當然，聖人無常師，所以聖人弟子多拜幾個師父，參學各家精義也是很正常的，更是虛心好學的表現。

鄭岳頗有些遲疑。以徐元佐的資質和讀書用心，收入門下做個弟子並非不行。只是此人身份有些尷尬，若是收了，怕被人說是諂媚徐華亭；若是不收，又當場得罪了徐璠。

「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成日介杜撰古人的話。」徐璠笑罵，分明是給了徐元佐一個台階往上走。

日為眾陽之宗ｍ•ｈｅtｕbooｋ•ｃｏm.com，月乃太陰之象。

徐璠將書一卷，遞給鄭岳，笑道：「果然是讀書筆記。」

懷裡的大腿又多了一條，怎能不讓人高興！

「你這書里教人罵人可不行啊。」陳實藉著興頭，將話題再次引回《筆記》上，笑呵呵讀道：「『腰細曰柳腰，身小曰雞肋』，這也罷了。『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譏人不決，曰鼠首僨事』。這明明是你自家杜撰，也好說是考究古人？」

徐元佐到底是有閱歷的人，呵呵一笑，道：「大兄令小弟想到了古人一句話，正是：眼前分明外來客，心裏卻似舊時友。這豈不是有緣么？」

他怕這樣辯白缺乏力道，又對眾人背道：「張吳興年八歲，虧齒。戲之曰：『君口中何為開狗竇？』張應聲答曰：『正使君輩從此中出入耳！』人莫能答。這條你都能記得？」

眾人見他年紀小，紛紛起鬨，要他答一個出來。

明人行酒令有一整套玩具，杯子也從大到小不等。這大盅足足有海碗大小，一碗喝下去，不勝酒力的人可能會醉倒當場，每每都是遊戲整蠱的高潮。

「只是你犯了鄭公名諱，若是在場里，必然是不取的！」徐璠半開玩笑半認真ｗｗｗ•ｈeｔuｂｏｏｋ.ｃｏm•coｍ道。

鄭岳本就不對個蒙童抱什麼希望，難道還指望他能寫出驚世巨著來？不過接過書做個樣子罷了。

徐璠笑意更盛，覺得多這麼個兒子也是頗有意思。他本來被父親徐階指責，也曾覺得徐元佐推辭自家好意很是不妥，但後來見徐元佐果然以「父親」相稱，看來是真的為了防止朱里徐家絕嗣，在等弟弟長大。略有的小小不滿，自然也就冰釋雲消了。

徐元佐當然不是不識逗之人，笑道：「若是犬輩出入其間，豈不是留下一口狗毛滿腹狗屎？」

風欲起而石燕飛，天將雨而商羊舞。

徐元佐很清楚記得鄭岳去年的表字是「樂峰」，仍有讀書人縱情山林的清高氣象。如今改字「永翰」，顯然是在官場上有所追求。

徐元佐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與徐元春對視得出神。

徐璠當即讓徐元佐斟酒敬師，與在場諸人將這事算是定下來了。

徐元春在後面想笑而不敢大笑，憋得整張臉通紅。

陳實邊看邊笑道：「莫非厚厚一卷，就這兩句文辭尚可？」

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

《幼學抄記》，一本紅！

徐元佐一聽有戲。

再往後，這就妥妥地是奔著封疆大吏和*圖*書去了。雖然萬曆之後非翰林不能入閣，但最後混個部堂大佬卻並非不可能之事。

在座諸人或是用心科舉，或是專精古文，《世說新語》雖是常書，卻真沒幾人讀過，一時連張玄張吳興是誰都想不起來，都靜靜望著陳實。

陳實給閣老當幕友文主，這書卻是讀過的。又怕剛才玩笑被人當真，毀了自己的文名，訝異道：「你果然讀書駁雜，想試你一試卻都不成。」

日月五星，謂之七政；

進士多有「一目十行」的能力，翻書飛快，面色也漸漸從詼諧而至嚴肅。不一時功夫，他放下書，傳給身邊的陳實，道：「前星耀彩，共祝太子以千秋；嵩岳效靈，三呼天子以萬歲。這兩句立意佳，文辭也不錯，正應了今日的景。」

徐元佐卻覺得這位師父可以庇佑自己三年。再按照大明的升遷慣例，只要這三年平穩度過，下一任就是科道言官，再往後是升御史，放地方就是按察僉事，運氣好還能得個分巡道、兵備道之類的肥差。

徐璠翻開之後，正是天文卷一：

徐元春聽了，臉上更紅了。

徐璠見鄭岳不語，添了把火：「永翰兄可是因為此子不堪教育……」

「這兄弟二人，竟是頗有默契。」眾人紛紛調笑。heｔubｏoｋ•ｃom•ｃoｍ

陳實覺得鄭岳是個好師父，乃是因為鄭岳以三甲同進士的身份，分到了松江華亭當知縣。大明有一千四百余縣，華亭這樣的江南上縣是誰都能來的么？尤其是首輔徐階住家華亭，吏部肯定得找個妥當人來才行。

果然，鄭岳坐正身子，捋了捋衣擺：「今日恰逢其會，便收你入門，可要專心讀書，不使我門蒙羞啊。」

旋風名為羊角，閃電號曰雷鞭。

徐元佐笑答道：「先生冤枉小子了。這是張吳興的典故。」

徐元佐從懷中取出一冊《抄記》，躬身奉上，口中道：「正是飽學之士面前賣弄，然後才得指教進益。請父親大人過目，也好知道兒子沒有憊懶。」

徐元佐笑道：「學生就怕答得不雅，令師門蒙羞。」

徐元佐只是微微一怔，已經明白了徐元春的意思。當即端起大盅，咕嘟咕嘟一口氣將碗里清酒倒入腹中，饒是酒精度數不高，喝得猛了卻還是有些勁道。

這種聚會，本來就是老人消遣小孩子的，任你有甘羅之才，項橐之能，都只有乖乖被人調戲，否則就是不識逗，以後這些父執輩誰肯提攜你？

鄭岳就在徐璠身邊，自然也是看見了，手指一點：「這字有幾分氣象。」

「這裏皆是飽學之士，豈可賣弄！」https://m.hetubook.com.com徐璠裝作訓斥，卻沒有半點凶意。

既然想在官場上混，身為親民官能夠不交好地方豪族么？就算不看徐階的面子，也得給徐璠一個面子啊！

徐元春突然出聲道：「犯了老師名諱，該當重罰！且滿飲這大盅！」

徐元春臉皮不像徐元佐那麼厚，等時紅暈浮了出來，往後躲了一步。

並非是徐璠開口，而是鄭岳的表字。

徐元佐的笑容也有些尷尬：咱們好歹是名義上的兄弟，我套個近乎你臉紅什麼？

「混沌初開，乾坤始奠。

徐璠接過，看到封面上的《幼學抄記》四字，不禁「咦」了一聲。

鄭岳連連道：「不妨事，我不計較這些小節。」

眾人哄然，倒是對徐元佐的筆記越發感興趣了。徐元佐早就有所準備，將剩下幾冊取來，交給諸位先生們指點。

陳實在一旁看得羡慕，心中暗道：人生機遇真是難以預料啊！此子原不過是小販之子，夥計出身，卻認了個好爹，又拜了個好師父！

噫！這對兄弟還真是有默契得很！

徐元佐一撩衣擺，猶如玉山將崩，恰似金柱欲傾，行雲流水一般跪倒在鄭岳面前：「學生未嘗有幸拜入先生之門，卻歆慕久矣。一時糊塗，犯了先生尊諱，還請先生寬宥則個。」

青女乃霜之神，素娥即月之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