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個老方，我還算沒有看錯他，骨子裡頭果然還是很仗義的，雖然他口頭上喜歡說些「義氣是用來講的，不是用來做的」這種裝Ｂ話，但是當我真正與他的利益相衝突時，他挾制的恐嚇意味仍然多於實際的威脅行動。

說起來，年紀小就是幸福啊，還可以藉著生日矯情一下，我為了避免正視年齡問題，已經有好幾年未過生日了，自然也沒有收到過禮物。

我伸手從嘴邊取下煙頭，丟掉，眯起眼睛研究地看著方進宇。

秦亮打了個哈欠，似乎不太關心這個問題。

「關你屁事！」

秦亮愣頭愣腦地由我揪著，麵皮逐漸漲紅，掙開我的手就走。

「……不喝酒，光吃飯成嗎？」

秦亮的表情很詭異，急躁而掙扎地解釋：「我……我這個月的飯票被人偷了。」

方進宇彷佛早已經料到我的回答，嘆了口氣，自嘲一笑。

半晌，他收回了眼光，悵然若失地用筷子戳著便當，躊躊躇躇地說道：「陳七姐……我可能戀愛了……」

方進宇跟個狐狸似的笑咪|咪地說：「還不行。」

我轉動一下脖子問。

不過，平時我也很少送別人禮物，腦子裡缺少「溫情」這根筋，不知道送什麼好，當年我為了送前男友一張自己手繪的生日卡片，花了不少錢買畫筆和顏料，嘔心瀝血地繪製了一幅「小雞吃米圖」送給他，結果他看了之後頗覺遺憾。

「等等，我沒說不借。」

他比我更狠，我受傷住院時，他居然送我一束白菊花，說是他最喜歡的，全病房的人都用異樣眼光看著我們，以為這男的親爹曾被我砍死過。

這個倒霉男人就是方進宇，當時他是外省某黑幫業務部門的中層幹部，跟著老大過來開會。

我愕然。

我垂下眼帘，望著已經快要燒到過濾嘴的煙頭，「不過，能先讓我把煙頭丟了嗎？我現在還不能亂動，怕後面那兄弟一激動手抖了。」

第二天中午，洪大志又拎著外賣便當跑到警衛部辦公室，有說有笑了地陪我吃了一下子，忽然間兩眼發直，陷入緘默中無法自拔，我以為他在發獃，用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沒反應。

洪大志聽得大笑：「你們太損了！」

我指了指窗外綽約多姿立於風中的松樹：「你不是愛上那棵老樹了嗎？」

「什麼書？」

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有窗外的一棵老松樹在風中搖曳，看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我想那棵松樹肯定是母的。

洪大志很生氣，因為我屢屢打斷他的深情回憶，「你到底聽不聽？」

「為什麼？」

說起我跟他認識的過程，可能比較雷一點，在溫泉島的某晚我獨自出去吃宵夜，不幸喝多了，中途去洗手間，腦子一胡塗就進了男廁所ｈtｔps://ｍ.ｈetuｂｏｏk.ｃｏｍ.cｏm，正好看見一個男子面朝小便池而立，正在噓噓。

他用手捏著煙急急湊過臉來對火，長袖滑下去，胳膊上露出了好幾個泛青的針孔。

恨恨地甩下了手，我腦子裡轉得飛快，盯住他的眼睛問：「是誰帶你吸毒的？是不是那個什麼藍色酒吧的人？」

「她的名字叫作『童話』，他們互相交換了ＭＳＮ，偶爾語音視頻，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孩，然後他在遊戲里廣發喜帖轟轟烈烈地迎娶了童話，世界排名前十的高手全部到場道賀，一時間他們的愛情成為遊戲里的熱門話題，他們甚至不甘於只在網路中相愛，約定在今年的聖誕節見面……

我非常驚訝，這小夥子穿的是老頭衫，趿的是破拖鞋，平時也不見他有什麼業餘愛好，他借錢幹什麼？難道是徐婉清的生日快要到了？

「別緊張，我已經很久沒玩遊戲了。」

我喊住了他，收回案情記錄表和圓珠筆，「你不願意做筆錄就算了，脾氣還不小呢……回來，坐下！要借多少？」

洪大志動情地述說著。

「小雞畫得跟土豆似的……還不如送我一個紅包呢……」

我不以為然：「打ＣＳ的女生能有什麼好貨色？全是像姐這樣殺人不眨眼的！」

他吁了一口氣，接著說：「阿七，你應該知道被政府列入打黑行動名單的嚴重性，如果你現在把鑰匙交給我，我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平和的方式解決這件事；但是如果你執意不給，事情的發展將遠遠超出你我的想象，沈興國就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我趕緊屈服：「好好好，你說吧，我吃飯。」

方進宇笑著轉回頭去，啟動了車子：「咱們晚飯還沒有吃呢，我說過今天要請你吃飯的，就算沒胃口吃，總得喝點酒壓壓驚……」

幫會裡到底有什麼不法生意？收管理費？這還不至於被警察叔叔盯上；組織賣淫？開玩笑，興爺早年就明示幫會成員不許涉及黃業，兄弟們自己都饑渴著呢！更不可能是販毒了，這幾年老沈恨不得光腳子往白道上奔，其它生意都是正正噹噹的股票、建築、房地產、娛樂產業，就連打手公司都是有營業執照合法經營的，怎麼會惹火燒身？

我掏出錢包，熱心地問：「小婉是哪天生日？給女孩子送禮物可要多花點心思……」

我多嘴問了他一句，錢包掏至一半停在半空，沒有急著往外抽鈔票。

洪大志翻臉不認人，把自己的便當整理好，捧著就想走出去。

在飯桌上，方進宇回憶了一下我們美好的友誼，並且暗示我以後如果後悔了，隨時可以去找他。

「老子對腦殘無愛！」

我趕緊退出去，看m.hetubook.com.com了一下門上的標識，發現果然是男廁所，於是又再次晃晃悠悠地走了進去，對著那位被嚇壞的哥們誠摯道歉：「不好意思，我剛才看錯了……」

他的神色猶豫不決，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說話卻很迅速，「如果你不肯借那麼多，幾十塊也行……」

下午，秦亮跑來向我借錢。

秦亮停下腳步，略一遲疑，終於還是轉身走了回來，坐在我面前。

我將右手微微一挪，打火機里噴出的火舌燎在他臉上，秦亮冷不防被火焰觸到了臉，被燙得嗷嗚一聲跳起來，嘴裏的煙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捂著臉朝我怒吼：「你想幹什麼！」

我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銜在嘴裏點著，頓時辦公桌上方煙霧繚繞。秦亮按著桌面的雙手顫抖更劇，對我的問話充耳不聞，又打了個哈欠，竭力壓抑著面肌的抽搐，開口問我：「能給我一根煙嗎……」

「在他們初見的那一天，正好他非常鬱悶不想練級，只是坐在城裡發獃，那個女孩子一整夜什麼事都沒有做，只是坐在他身邊陪他聊天，還俏皮地對他說：『小妞，來給大爺笑一個』，就這樣，這個女孩貼心可愛的言行徹底俘獲了他的心。

方進宇淡淡道：「你性格太烈，我之所以先把你制住，是想讓你冷靜地聽我說完話……現在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死不鬆口，我又不想真的把你幹掉，除了相信你，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而且總有一天，你還是——」

他翻了我一眼，「是完美世界！我打聽過，這個遊戲的女玩家最多！」

洪大志已經走到門邊了，腳步卻突然凝滯不前，他猛回地頭，眼神中充滿恐懼：「你認識她？該不會是你弄了個賬號，欺騙我的感情吧？」

然後他眼睛突然一瞪，差點兒沒把頭扎進錢包里去，服務員掩嘴偷笑，我站在一旁迷惘而無辜地張望著他們。——那天晚上，我洗澡后換了衣服，出門時摸了摸口袋，感覺鼓鼓囊囊的就以為是錢包，放心地走了，其實那是個小型草綠色磨砂塑料易拉袋，內容物雪白綿軟，是整整一包護墊……

「什麼話？」

「別鬧了，費曼先生。」

洪大志臉色發臭，兇惡而淫|盪地反駁我，極其沒有風度。

然後他咬牙用力掙開我，這一次動作更敏捷，迅速拉門跑了。

這個狗東西！我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惡狠狠地一腳踹在門上，天花板顫了顫，落我一頭牆灰。

洪大志猶豫了一下子，終於好奇心戰勝自尊心，悻悻地走回來坐下：「你說。」

「我如果有，早就給你了，不過很抱歉，我沒有——你如果不相信，可以一刀殺了我沉塘，早死早超生。」

在我年輕和*圖*書的時候，向父母騙錢買煙酒孝敬小白臉之類的缺德事都干過，這些也都還罷了，他如果是籌錢買兇器對付詹老師呢？

「好。」

現在我只能靜觀其變，以我對興爺的了解，他不可能單純跑路，如果只有一條死路，他會選擇更高傲的方式，如果他逃了，就證明這是權宜之計，事情尚有轉機。

「從此之後，我哥們刪了賬號和遊戲，終日意志消沉，愁腸百結。我們每次帶他一起出去散心，Ｋ歌時必點曲目就是光良的『童話』，扯著嗓子一起嚎『你哭著對我說童話里都是騙人的……』，而他一聽到這首歌就會小宇宙暴發，一個對十個把我們打得屁滾尿流……」

我拍了拍桌子對面，示意他回來坐下，繼續陪我吃飯，「大志，我這裏也有一個關於在網路遊戲中戀愛的故事，你想聽嗎？」

洪大志掀眉撇嘴，準備開口，我制止了他：「別著急，童話還說了一句話。」

我悻然：「你用色迷迷的目光盯了半天松樹，忽然說你戀愛了……」

「我才要問你！你想幹什麼？」

好吧，就算他不買兇器，花錢在自己身上搞花樣也不好，比如去做入珠手術什麼的，往生殖器里縫很多珠子，把小雞雞搞得像根玉米一樣，還不如拉過來讓我免費踢一腳，可以按照顧客意願踢成扁的方的或圓的，還能踹成平行四邊形。

「我跟她是在網路遊戲里認識的，她在遊戲里的名字叫作『竹子的神話』，是我們幫里的一個小姑娘，說話很可愛，從一些言行我就可以確定她百分之百不是人妖……我在遊戲裏面帶了她兩個禮拜，然後要來了她的ＭＳＮ，慢慢發展到語音視頻，她長得非常漂亮，寫得一手好文章，唱歌也很好聽……」

方進宇笑了一下：「我可以讓他把刀放下，但你得保證不動手，否則對大家都不好。」

「大概在四、五年之前，我有一個哥們喜歡打網路遊戲，嗯，他玩的好像是劍俠情緣……有一天他激動地向我們宣布，說他終於在遊戲中找到了自己的真愛，我們都恥笑他，告訴他網路遊戲之中人妖盛行，發|情需謹慎。

我迅速冷下臉。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下子，然後點點頭：「是嗎？那正好在警衛部給你備個案。」

我痛心疾首：「日本人也只不過連動物園的也不放過，你居然連植物園的都不放過！」

我也笑：「你知道嗎？大志，我不怕你遇見人妖，就怕你遇見GＡY！一個童話，一個神話，你不覺得前途堪憂嗎？」

我很怕這種人，更怕自己一感動就把興爺給出賣了，但在這個關鍵時刻，興爺送給我的酸甜角浮現在腦海深處……好吧，我就是個貪吃貨，本質是屬狗的，誰喂得好我就跟著https://m.hetubook.com.com誰汪汪，老方雖然很夠義氣，但他今天打著請客吃飯的名義把我給騙了，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秦亮躲開我的凝視，目光閃爍：「你別管我了！太難過了，我也沒辦法……」

方進宇叫了我一聲：「阿七？」

洪大志完全無視我的指責，深深沉醉在愛情的滋潤中，臉色暈紅，兩眼放光：「陳七姐，人家在跟你說認真的啦……我跟她是在網路遊戲里認識的，她技術很爛，老喜歡跟在我身後跑來跑去，真的好可愛……」

「可以。」

「……」

他茫然地用筷子上端搔了搔鬢角。

「然而就在聖誕前夕，童話突然從遊戲里消失了，也不再上ＭＳＮ，我哥們撕心裂肺地痛苦了好一陣子，到處百般打聽，終於在平安夜打通了童話一個同學的電話，那個同學的胃部承受不住他苦情的追問，終於向他吐露出了實情：原來童話是個男的，語音視頻里的那個美女，其實是他找了班上的女生幫忙。我哥們當時就傻了，沒過多久童話上了線，說：對不起，其實我不想騙你的……」

「看來必須再向你曝一些內幕了……阿七，你以為沈興國為什麼要跑路？這些年想幹掉他的人還少嗎？他什麼時候怕過？這根本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是，幫會的一些生意已經引起警方注意了——別問我是什麼生意，我只能說是不正當生意。」

「小婉？她什麼時候過生日？」

聽說現在普通人買硫酸也不需要許可證了，店家會熱心地為你在硫酸瓶子粘上個「試劑」的標籤，幾百塊錢就能買一公升，節約點，夠喝一個禮拜的。

我至今回想起這句話仍覺得啼笑皆非，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我趁他說話抓緊時間端起便當扒一口飯菜，嚼巴嚼巴咽了，不屑地斜睨著他：「女玩家最多？有比勁舞團多嗎？」

「什麼？」

我實在忍不住了，又插句嘴：「你聽得懂人家唱歌？」

「好吧，說說那個神話……」

「我可以走了嗎？」

我數著他的腳步，基本上他邁出三步我提出一個問題：「她選擇的是不是奶媽職業？她是不是路痴？是不是ＰＫ技術超爛？是不是會放棄升級而整夜陪你聊天？是不是言行都很俏皮可愛，會跟你說『小妞，給大爺笑一個』之類的話？」

「他對我們的勸說不屑一顧，說那個女孩子絕對不可能是人妖，因為男人玩女號都是為了固定的ＰＫ職業，或者找高手帶著升級，而那女孩選的是奶媽職業……

洪大志瞪著我愣了片刻，然後突然抓狂地收拾桌上東西準備走人：「我他媽就是一個傻Ｂ！跟你這種沒有感情的女人說個毛！金庸書上早就寫過了，人只要沒有感情，就可以變成禽獸……」

我思索著方https://m.hetubook.com.com進宇的話。

「不是小婉過生日？哦，你先說說要錢幹什麼？」

等我從女廁所走出來，那男的追了過來抓住我的胳臂表示憤怒，以及一番恫嚇，然後說今晚沒帶錢，向我借點錢花花。

順手拿過案面上的檔夾，我翻出案情記錄表推到他面前，再摸出一支圓珠筆，拔下筆帽，往他手裡塞：「來，你填個表，記錄一下飯票被竊的具體情況。是什麼時候發現的？當時有沒有室友在場可以作證……」

「我說是ＣＳ了嗎？」

「隨便……幾百都行……」

「你才愛上老樹呢！你愛老樹盤根！」

我遞給他一根，舉起打火機替他去點。

我吐掉煙，跳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氣得幾乎睚眥俱裂，「王八蛋，你什麼時候染上毒癮的？」

我鎮定地表示鄙夷：「你確定是金庸寫的？你看的是全庸吧？」

他不接我的筆，半晌才懊惱地說：「你不願意借就算了。」

我再度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揚起手要抽他耳光，可是，他終歸不是我的兒子，再說，現在就算打死他也沒用了。

想不到幾年不見，他已經帶頭侵犯入我們的地盤，我想知道這是他的幫會意思還是他個人意思，可無論怎麼旁敲側擊，他都機警地含糊帶過，不透露一絲口風。

他的話頓在這裏，揮了揮手，車後座那個墨鏡男不情不願地移開了刀，但還是很謹慎地盯著我——我的後腦勺上自然沒長眼睛，是從後照鏡看見的。

「我保證一句你就信？」

摔頭欲離去。

我心中的疑雲更重，故意岔開了話題：「老詹最近沒為難你吧？」

我知道他根本不怕我把這件事抖出去，一來，我聯繫不上興爺，即使聯繫上了，他也不可能為了剷除方進宇而回來惹官司；二來，小八才剛剛站穩腳跟，未必能抓住實權，我如果把方進宇的異動告訴他，只會逼他干蠢事；再者，按興爺的說法判斷，三哥和五哥都不再可信了，我還能抖給誰？

「他對我哥們說：雖然我是男的，但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們像原來一樣好嗎？」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貪吃貨！」

洪大志稍加思索，崇拜地看著我：「你知道嗎，陳七姐，可能是你的人生經歷太多的原因，我一直覺得你的閱歷和眼界遠遠超過了同齡人……怪不得有人說女人就像一本內涵豐富的書，在我心目中，你就像一本成熟、滄桑而耐讀的書……」

這不是摳門，而是謹慎。

可能是腦子喝壞了，我竟然覺得他很可憐，於是就稀里胡塗把皮夾掏給他了，繼續走向酒店門口，沒走出幾步，我被服務員攔住，說我還沒有買單，一旁的男人由於勒索進行得意外順利而大方起來，打開我給他的錢包：「我替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