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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鼎

作者:硃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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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章 過年(一)

番外

第1章 過年(一)

葉關辰忍笑看著管一恆傲慢地把頭轉回來,眨眨眼睛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管一恆立刻像小狗似的湊上來,剛準備說話,司機已經在前頭提醒了:「平安縣車站到了,下車乘客準備啦……」
管一恆一巴掌拍在自己手背上,捧著他的手心疼起來:「你剛才怎麼不說呢。」
管一恆扛著個兩個大包上了長途汽車,裡頭全是巫山一帶的特色土產,光臘肉就有五十斤,再加上別的雜七雜八,險些把管一恆壓成狗。
管一恆有些不解:「還有別的親戚?」據他所知,管家人丁不旺,管松總共也就一弟一妹啊。
這下馬上奏效,管一恆趕緊傾身過去,手上下意識地鬆了開來:「怎麼了,是覺得冷嗎?」
「其實在平原甚至德州這邊,我們家的親戚都挺有名的。」管一恆說著就笑起來。「小時候聽我爺爺講過,解放前這一帶的神婆神漢,十個有九個姓管,可靈驗了。」
管一恆沒理睬女孩子,轉頭問葉關辰:「沒嚇著你吧?要不要喝點水?」
葉關辰覺得自己的手都快被捏碎了,終於發現自己這火點得彷彿有點大,只好抬起另一隻手掩在唇邊假意咳嗽了幾聲。
「然後老頭一定教了他轉風水的辦法是不是?」葉關辰笑著搖頭。「後來他就考上大學了。」
「是黃大仙來找他了?」葉關辰有了點興趣。「說起來扭轉風水不是隨便換換東西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是原本放錯了地方,那麼恢復到正確的位置還比較簡單。如果是想把正確的東西硬放到錯誤的位置上去,那就需要額外的力量來維持了。」
男人被噎得干瞪著眼。如今這年頭,Gay說起來是個不大好見光的名詞,可是畢竟既不犯法,又不算病,一旦人家坦蕩蕩承認了,別人還真不能怎麼樣。說難聽點,就算是打架,他自忖也打不過管一恆,萬一把對方惹急了動起手來……男人很沒種地慫了,縮回座位上不吭聲了。
「到家又怎麼著?」葉關辰懶懶地靠著,眼睛半睜半閉,濃黑的睫毛輕輕一顫,就閃出點調皮的光來。「我是沒跟那麼多人一起過過年,可是照你扛了這麼多土產回家的勢頭,肯定是人來人往的吧?到時候你走東家串西家的,還有時間和精力——嗯?」他尾音往上輕輕一挑,眼梢也跟著往上輕輕一揚。「收拾我嗎?」
「是啊。」管一恆聳聳肩。「從小家裡人就告訴他,他才是頂門立戶的人,他有出息了家裡才算有出息,兩個姐姐那都是為他服務的。既然這樣,憑什麼家裡的風和圖書水靈氣就不應該歸他呢?所以,並不是他借了兩個姐姐的運道,而是那些運道本來就應該是他的。」
他一皺眉頭,葉關辰就知道他不痛快了,還沒等攔呢,誰知道那女孩子後頭又自說自話的給管一恆扣了個沒禮貌的帽子。這話一出來,葉關辰就知道要糟。管一恆其實沒什麼憐香惜玉的觀念,他對女孩子向來都是敬而遠之的,一張冷臉嚇退過不少愛慕者。對他來說,只有自己喜歡和不喜歡,值得尊重和不值得尊重的區別,而唯獨不存在——漂亮的女孩子這個概念……
「啊!」一聲驚叫把管一恆和葉關辰都嚇了一跳,兩人一起回頭,就見後座上一個年輕女孩兒正扒著他們這一排的座椅靠背,兩隻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管一恆,見兩人回頭,她張嘴就問。「後來呢?這個人,這個人後來有出什麼事嗎?」
「哎,我在問你呢——」女孩子被如此無視,臉上有點過不去了。「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
「這種事我聽得多啦。」管一恆滿不在乎地一擺手。「都是瞎扯呢。最常聽的就是黃皮子的事兒,哎,不是還有本書叫《黃皮子墳》嘛。我聽的那些故事,跟書里的也差不多。老百姓的口才說起來半點兒不比文化人差,真講出來的故事也玄乎得不行。看他們講的時候一本正經的模樣,比故事本身還有意思。最有趣的是,他們講的故事里的角色,在真實生活中都是有的,而且仔細去打聽一下,就會發現還有些微妙的契合之處,這種假做真時真亦假的本事,讓你不得不佩服編故事的人超級武器庫。」
「我認識你嗎?」管一恆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他其實很反感這種女孩子,似乎長得有幾分姿色,男人就都應該對她言聽計從了。
冬日的北方看起來是一片灰黃,不過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帶著過年的喜氣,各種顏色的羽絨服給單調的大地增添了鮮艷的色彩,讓人看著無端地心情也好了起來。
「農村的牆嘛,很多都是矮矮的,那老頭站著,才比牆頭高不了多少。因為天黑也看不清楚臉,只覺得臉瘦瘦尖尖的,還有鬍子。那人開始以為是小偷,走近了才發現是個乾癟老頭,就問他站在自己家牆外邊幹嗎?老頭就說,這也是他家,當然可以站。」
「夠有魄力啊……」葉關辰揚起眉毛。「這是怕黃大仙把風水改回去,所以來個永絕後患?」
不過葉關辰就不是這樣了,大概是天生的好脾氣,他對女孩子尤其還要多優待一點和-圖-書兒,聽管一恆直衝沖地撞了回去,趕緊拍了拍管一恆的手:「別發脾氣,我沒嚇著。不就是——」
管一恆皺起了眉頭。他這故事可是說給葉關辰聽的,聲音並不高,這姑娘一直扒著椅背偷聽也就算了,怎麼還一驚一乍的亂叫喚?沒見都把葉關辰嚇一跳嗎?居然還追問起後頭的來了,未免太拿自己不當外人。
這女孩長得不錯,頭髮燙著精緻的花捲,又染成明亮的金棕色。一張巴掌大小的臉仔細化過妝,還粘了假睫毛,一眨眼睛就跟小扇子似的上上下下。她旁邊的座位上是個三十齣頭的男人,一直用目光瞄著她藏在羽絨服里的低低的領口,現在看管一恆的眼光都有點不對勁。
管一恆笑著搖頭:「管家的神婆神漢可不是那種騙錢的貨色。你看的那些,大部分打個哆嗦就說是什麼九天玄女娘娘或者關老爺附體,完全都是扯淡嘛。跳大神是從東北的薩滿巫教起源的,薩滿請的神會是九天玄女或者關公嗎?」
葉關辰眯著眼睛靠在座椅背上,讓窗外的陽光落在臉上:「看來,就是黃大仙替他維持了十年,但是現在也頂不住了?」
這種故事,從來都要欲揚先抑,前頭仇恨要拉得好,後頭打臉才能啪啪啪響得脆。所以這故事至少要一半用來描寫該男人如何春風得意,而他的兩個姐姐如何慘不忍睹。然而現在由管一恆來講,他來接,結果就是這些全部跳過,兩個人反而認真討論起轉風水的問題來了。做為單純地講故事來說,簡直太失敗了。
葉關辰沉默著沒說話。管一恆繼續:「於是他一帆風順了十年,都沒打算再把風水改回去。可是有一天,他老婆——哦,那時候他在政府部門當了小官,還娶了上司的女兒——老婆跟他說,有一個老家來的舅舅來看過他,讓她轉問他一句,準備什麼時候把牌位換回來,舅舅守著那個錯的牌位也很吃力的西遊長生咒。」
他細細解釋了一番,葉關辰才算明白。管家雖然族人不多,但也遠不止是管松一支,只不過他們算是嫡傳,所以這一支在平原的住宅就算是祖宅了。其餘族人則散居於平原縣的郊區和鄉村,因為沒有正式子弟進入天師行當,所以在天師們眼中自然是不算數的。
葉關辰也壓低了聲音:「可是你不覺得這樣講故事就很無趣了嗎?」中間的精彩情節全跳過去了。
「沒錯。」管一恆認真點頭。「所謂風水氣運,說得玄之又玄,其實也就是靈氣而已吧?得靈氣者,在才智和毅力方面都m•hetubook•com•com遠超常人,自然就更能有所成就了。然而靈氣得之於自然,順其自然則易,逆其自然必難。」
管一恆看得心裏更痒痒了,忍不住又撓了一下葉關辰的手心,悻悻地說:「等到家再說。」
「還沒講完呢。」管一恆也想早點跳過這段聽起來並不舒心的情節。「當時老頭跟他講過,風水可以改,等他出人頭地了還可以再改回來,就當借了他的兩個姐姐幾年的運道。」
「你簡直是——」管一恆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三足烏了,張嘴就能噴出火來,可恨這裏並沒有給他噴火的空間,只能手上使勁了。
「那不是要聽你講故事嗎?」葉關辰大獲全勝,笑眯眯地歪頭看著管一恆手忙腳亂的模樣,這種成為心上人世界的中心,讓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隨著自己轉動的感覺真是不要太好。別說,自打認識了管一恆之後,葉關辰真覺得自己的下限有點岌岌可危,彷彿隨時都會消失掉似的。
「不是冷。」葉關辰把慘遭蹂躪的手舉起來。「你快把我手捏碎了。」白皙的手背上,幾個指印已經變成深紅色了。
「嗯——」葉關辰帶著笑意,心滿意足地看著他。「他回去把風水改回來了嗎?」
「這人好容易考上了高中,可是接連兩次高考都落榜了。」管一恆知道這個故事聽起來並不怎麼愉快,暗恨自己怎麼就偏選了這個,然而已經都開始講了,也只好講下去。「可是家裡人都指望他出人頭地,他就只能再準備復讀。然而他自己都知道再讀也還是考不上,整天愁眉苦臉,看著書就頭疼。有一天他讀書到深夜,出門在院子里溜達一下,忽然看見牆外邊有個老頭。」
「他是回去了,可是沒改風水,而是把黃大仙的窩刨了,用煙熏死了裏面的四隻小黃鼠狼民國大文豪。」
「你快說呀——」女孩子看管一恆不吭聲,竟然又往前探了探頭,眨巴著眼睛。「這故事真有意思,你快往下講嘛……」
可惜這是在長途汽車上,眾目睽睽之下,雨是肯定下不來的,管一恆也只好舔舔嘴唇,遺憾地把歪歪心思收起來,只悄悄拉住了葉關辰的手,藉著衣袖的遮擋,用手指在葉關辰掌心裏輕輕撓了幾下。
管一恆點頭:「是啊。這人開始不明白,後來突然發現老頭屁股後頭有條大尾巴,就突然想到了家裡供的黃大仙。老頭跟他說,按照他家的風水,靈氣歸女不歸男,所以他讀書不行是註定的事。」
「一點也不無趣……」管一恆盯著他那兩瓣微微張合的紅潤嘴hetubook.com•com唇,忽然覺得有點兒口乾舌燥起來,一定是齊魯大地的冬天太乾燥了,應該下一場雨才好。
葉關辰遞給他一條手絹,低聲笑道:「幹嗎扛這麼多?其實如果二叔和姑姑喜歡,隨時都可以寄給他們的。」
胡黃白灰柳是民間傳說的五大仙,也有叫五大家的,分別是指:狐狸、黃鼠狼、刺蝟、老鼠和蛇。尤其以前兩者的名頭更為響亮,胡大仙黃大仙之名,真可謂四海皆知,更流傳著無數的故事。
女孩子一下瞪大了眼睛。管一恆似笑非笑地轉回頭去,直視那男人:「是又怎麼樣?你還想咬人?還是想把我們趕下車?」
管一恆聳肩:「所以說,無知者無畏啊。他刨了黃大仙的窩之後,算是徹底放了心,又回去當官了。可是沒多久,有天晚上他從夢中驚醒,感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伏在枕頭邊上,頭就緊挨著他的臉。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見一雙綠瑩瑩的眼睛……」
把兩個大包全塞到座位底下,管一恆長舒一口氣:「終於好了。等下了車會有人來接。」
管一恆訕訕地抓抓頭髮:「是啊,故事都是這樣的么。後來這人悄悄把家裡供的牌位換了,他不但考上大學,而且畢業之後進了政府部門,一路陞官。可是他的兩個姐姐卻每況愈下,最後只能隨便嫁了人。」
相比之下,至少管一恆在十四歲之前過得還是比較自在的。雖然也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但他還是半大孩子,仍舊有時間去玩耍。管家人並沒有葉關辰父子那種緊迫的感覺,他們都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和成長,而不會像葉關辰父子那般,時刻都知道自己的生命正被豢養的妖獸在漸漸吞噬,因此只能不停地催著自己快些,再快些。
「對!」管一恆低聲笑起來,往葉關辰身邊湊了湊,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果然跟我老婆說話就是省勁兒!」提頭知尾,舉一知十。
「這老頭就是他們家裡供的黃大仙?」葉關辰笑了,聽到這裏,大家都能猜得出來的。
葉關辰在妖獸鬼怪方面的學識說一個學富五車都是少的,然而對跳大神這種如此接地氣兒的活動知道的反而不多,聞言點頭:「說起源於薩滿巫教我倒是聽說過的,不過我看很多跳大神的也說自己請來的是什麼大仙——就是胡黃白灰柳那種。可是據我所見過的,十個有十個是假的。」
管一恆兩眼看天想了一會兒,撓撓頭:「明明聽了挺多的,怎麼現在能想起來的沒幾個?嗯,我記得有一個是說,有個男人小時候住在鄉下,家裡供了一窩黃大仙m.hetubook•com.com。這個人小時候腦子比較笨,讀書不行。可是家裡總逼著他讀書,說你不讀書將來就得種一輩子地,一輩子沒出息。他有兩個姐姐,讀書都不錯,可都是初中上完就到外地去打工,賺錢回來供他念書。」
不過長途車上幾乎個個都是大包小包,倒也顯不出他來。倒是他和葉關辰兩人一個英俊一個溫雅,引來了幾道欣賞的目光。
「然而這個人沒有再改回來,是嗎?」葉關辰又搖了搖頭。
「這故事真沒勁……」葉關辰喃喃地說。「可是民間的故事不都是應該懲惡揚善的么?」
他剛想說「不就是一個故事」,後面那座位上的男人就陰陽怪氣地說。「不就是個故事嘛,講講聽聽又怎麼了?看你們兩個那膩歪勁,別是倆Gay吧?」
管一恆一邊擦汗一邊搖頭:「不是給二叔和姑姑的,是給鄉下那些長輩的。過年扛回去的東西,他們喜歡,也顯著喜慶。」
「跳大神嗎?」葉關辰又是好笑又覺得有趣。「我跟著父親到處走的時候,在山村裡也見過。」
「哦哦,剛才講到哪兒了?」管一恆現在好像算盤珠兒,葉關辰撥一撥,他馬上跟著動一動。「說黃大仙來找過他了是吧?」
「民間文化紮根于生活的土壤,自然會開出繁盛的花朵。」葉關辰笑著說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話,又好奇地問。「你都聽過了什麼故事?講幾個給我聽聽。我對薩滿舞倒是研究過,因為它的請神有幾分借靈的意思。不過那種請大仙的,我一知道是假的,就再沒注意過。」說到底,他從懂事開始就是不停地學習學習再學習,父親根本也不讓他浪費時間去關注那種明顯是胡說八道的東西。
管家祖籍平原,從德州坐長途汽車,幾個小時就到了。
管一恆才說了幾句,葉關辰的眉毛就皺了起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輕輕嘆口氣。貧困的鄉村,聰慧的女兒反而沒有繼續讀書的機會,要出外賺錢供著成績不佳的兄弟。家人不以為不公,兄弟安之若素,就連這些女孩自己也覺得是天經地義的。誰說人生而平等,不平等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鄉下親戚不少。」管一恆笑起來。「平常不怎麼見面,到了過年的時候都要走起來的。」
葉關辰嗤地一聲笑了。他歪頭靠著椅背,陽光從車窗里照進來,在他臉頰上滾了一層淡金光暈,連皮膚上些微的絨毛都看得見。自打把燭龍鱗里所有的妖獸都封印入鼎中之後,他的臉色明顯地好了些,原本玉石一般的白色上隱約多了點血色,就多了一層光彩,如同美玉生輝,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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