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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門而入，背對著她的汪仁頭也不回，只低頭將扎在謝元茂眼眶裡的匕首尖端用力一攪。

謝姝寧聽見這話不由失笑，嘴角一彎，面帶譏誚之色，掃了他一眼。

謝元茂聽見這話，眼中重現幾分清明之色，下意識脫口問道：「你在說什麼來日方長？」

圖蘭則拍了拍手，一言不發地退到了謝姝寧身後。

謝姝寧身姿筆直的站在那，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元茂，嘆了口氣：「女兒今日方知，父親的膽色委實非同一般。」

周氏慌手慌腳地撲了上去。

他雖受了傷，可好歹也是個壯年男人，再加上還有個周氏在，難道還能被兩個臭丫頭給攔住了不成？

「父親今日留給母親的苦痛，女兒來日定當悉數還您。」謝姝寧的聲音低了下去，緩緩吐出一句話。

不過只聽他這寥寥幾句話，她就知道，他已經將自己擺在了雲端上。

他心中已然浮現出不妙二字來。

門外靜悄悄的，屋子裡驀地響起一聲慘叫。

一想到宋氏，他的眼神就不覺變了變，霍地扭頭看向周氏，急切地小聲說道：「快，快扶我離開這。」

少頃，圖蘭回來，謝姝寧就讓圖蘭取了百兩銀子來給了周氏，讓她家去，尋個好人家嫁了。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不是謝家的人……」上下兩片嘴皮子哆哆嗦嗦的，謝元茂顫巍巍地問道。

突然，玉紫從外頭沖了進來，「小姐，印公方才來了，直接便去找六爺了！」

只要提到腿，當日膝蓋被飛刀射穿了的和_圖_書劇痛就似乎尤在心間縈繞，疼得他連開口的力氣也無。

她可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劈我？你個畜生，白養活了你一場，也不知是同哪個腌臢貨學成了這副模樣——」

謝姝寧看著眼前這個只比自己大一兩歲的姑娘，喃喃自語了句，「糊塗。」

圖蘭絮絮叨叨嘟囔著，嫌周氏又蠢又笨又不知足。

謝姝寧見不到汪仁的面，也不知他的行蹤，聽到這話連忙拔腳就往謝元茂那去。

哪怕只像一雙陌生人般活下去，又有何不可？

她嗤笑：「真真是可笑至極，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口，父親難道絲毫不覺羞愧？」

謝元茂見他說話古里古怪的，不由發火：「怎麼府里儘是些蠢人，自然是在同你說話！還愣著做什麼，快些將人給我帶走！」

周氏磕頭道謝，動作卻是僵硬的。

周氏大驚，哭喊：「老爺您可別死啊——您要是、要是……可讓我怎麼辦啊？」

「這是在同我說話？」一手擒住謝翊胳膊的少年眨了眨眼，抬起空著的那隻手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讓我將人給帶下去？」

謝元茂一口氣不間斷地罵了下去，直罵得自己面紅耳赤快要喘不上氣來，才以手扶牆，彎著腰大聲喘息著，不說話了。

事情有些不對勁，他要趁著現在四下無人，只有女兒主僕在時，趕緊往長房去。

謝元茂聞言愣了下，隨即厲聲呵斥起來：「愚蠢，你難道連我也不認得？」話畢，他猛地一轉頭看向hetubook.com.com另一側的謝姝寧，「你哥哥瘋了，你也瘋了不成？還不快讓人把他送回房去看好了。」

他始終覺得自己不曾做過一件錯事，他才是那個委屈之至的人，此刻聽到女兒的質問，只覺全是胡說八道，全是歪理。

說完，他眯著眼睛狠狠看了抓著謝翊的褐衣少年一眼，示意他休要耽擱，趕緊將人給拖下去。

彷彿當空落下一陣晴天霹靂，謝元茂被這短短一句話震得面色慘白。

話音落，謝元茂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怒氣洶洶地看向謝姝寧。

喘息著，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仍舊暴跳如雷的兒子，心中憋著一股怨氣想著，若老太太不曾動手，謝翊又如何會在府里？這般一想，他心裡頭就暢快了些，也覺得自己的腰桿有力了點。

等小五的身影一從眼前消失，謝元茂便恢復了精神，臉色也好看了些。

沒想到，站在對面的少年翻了個白眼，猛然說道：「我自然認得謝六爺。」

「啊？」哭聲一滯，周氏面色慘白，「……我已經是老爺的人了。」

謝元茂惱恨，忽然又變了臉，成了原先慣常擺出來的父親模樣，輕聲勸道：「阿蠻，爹爹身上還帶著傷呢，你哥哥也不知怎地了，你且先將他帶下去，等爹爹沐浴更衣完畢，再來同你們細說，你看如何？」

周氏急得大哭不止，慌亂之中猛地上前一把跪下，連連磕頭：「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啊——」

半個時辰后，圖蘭來見她，訕訕道：「她果真想和*圖*書去長房……」

謝姝寧仰頭看了看冬日少見的青空，笑了笑：「如果她在進謝家之前得到了這一百兩，定然不會，可如今卻說不好。」

當著她的面還想跑，門都沒有！

越說他便越覺得自己有理，驀地伸手指了正鉗住謝翊的人道：「你們兩個，還不快將這孽障給我拉下去！」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穿著身褐衣的少年定定看著他，正色問道。

「父親一定是不知羞愧二字為何的。若不然，你怎麼會用病重這等謊話誆了母親遠赴惠州卻是為了殺她害她？」謝姝寧想到自己得知母親失蹤時那滿心的惶恐悲憤，不由得連聲音都變了調，音量拔高，「相敬如賓有多難，難到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誰料，他這話剛一說完，便見褐衣少年瞥了瞥他受傷的那條腿，冷冰冰地說了句：「六爺這腿還是我的功勞，我怎麼會不認得六爺是誰。」

謝元茂懵了下，旋即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道：「那還不快些。」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謝姝寧面向圖蘭，吩咐圖蘭道：「先鎖起來。」

周氏哭得雙目紅腫，聲音喑啞。

「老天爺真要劈也該是劈你！」謝翊掙扎著，咬牙吐出幾個字來。

「後來你恢復記憶，想起自己原是京都謝氏，歸根之際，娘親可有阻攔？再後來，你要娘親帶著我跟哥哥入京，先是誆了娘親一切安好后道陳氏不過只是寄居謝家的表妹，直到我們入了京到了謝家，事情敗露，你亦口口聲聲說這正室之位只能是娘親的，你和*圖*書心中只有娘親與我們兄妹，陳氏不過為妾罷了，就連這，也是你不得已的妥協，可事實上呢？父親忘得了，阿蠻可忘不了。」

她看著他哈哈大笑起來，卻偏偏不肯說話。

謝元茂卻連看她一眼的力氣也無，只覺自己要斷氣了。

他直起腰，靠牆而立，冷笑道：「做兒子的竟敢動手打老子，反了天了！」

謝姝寧卻沒回他，只催促小五將謝翊帶回去。

他分明給老太太寫了信，以他信中所寫的那些話來看，老太太斷然沒有坐視不理的可能。

她厲聲詰問著，手指輕顫。

然而還沒能跑出三步，他就被只手牢牢抓住了後頸的衣領，勒著脖子提了起來，腳尖拚命胡亂點著，才能碰到些地面。喉間發出「嗬嗬」聲響，面上充血，他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慌慌張張地用手去扯後頸。

周氏駭得面無人色，頹然靠在柱上，喃喃道：「老爺……老爺……」

就在這個當口，牢牢攥著他衣領的那隻手霍地一松。他「嘭」地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大口吸著氣，胸前重重起伏，一副半死不活姿態。

一旁正悄悄伸手來扶他的周氏聞言亦嚇白了臉，霎時滿頭大汗，一個不慎，二人一齊摔在了地上。

「小五，先將哥哥帶下去吧。」謝姝寧擔憂地看著謝翊，他情緒過於激動，這會氣得面色通紅，連眼中都帶上了血絲，委實叫人擔心，「哥哥先下去緩一緩，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

「昔年舅舅於你有救命之恩，娘親對你賞識傾心，宋家和_圖_書予你吃穿予你用，娘親更為你生兒育女。敢問父親，宋家有哪一點對你不住？」

謝元茂兩眼發白，手腳無力，漸漸不掙扎了。

小五見圖蘭也在場，謝姝寧便不需要他看顧，就應了好，半拖半拉地先將謝翊拽了下去。

他看看面前的長女，一年未見，她又長開了許多，漸漸的同宋氏頗有幾分相似。

然而喉嚨疼得厲害，根本說不出話來。

謝元茂當即推了周氏一把，同她一道轉身就跑。

謝姝寧聽得頭疼，「你走吧。」

她不過是想先讓他嘗嘗甜頭過會再受苦，這從雲端到泥淖的距離必定加倍叫他苦不堪言，不曾想哥哥忍不住先冒了出來。

圖蘭疑惑：「她得了一百兩銀子，日日躺著睡懶覺也能過上好幾年，為何還要去長房報信？」

「轟隆隆——」

謝姝寧面沉如水。

她恨極了他，可幼年被父親抱在懷中，坐在他肩頭，背詩說話嘻笑玩鬧的時光，還印刻在歲月長河裡，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痛苦萬分。

話畢，她便拖著他走了。

待人一走，謝姝寧便吩咐圖蘭派人跟著周氏：「跟著去，若她出了門就家去，便不用理會，如若她有意去長房報信，那便將人給我帶回來。」

圖蘭應了聲是，捋了捋袖子，大步上前一把將他拽了起來，口中道：「六爺走穩當些，摔了奴婢可不扶。」

眨眼間，廊下還留著的人，就只剩下了謝姝寧圖蘭主僕並謝元茂跟周氏女幾人罷了。

謝姝寧深深嘆了口氣，揀了幾個問題問了，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