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譚維緊咬著自己的下唇，出現了斑斑血跡，良久過後才道：「我看到……」

梁哲一晚上都沒有睡好，不知道是因為根本不想睡，還是不敢睡。

梁哲：「上次我們聊到你和那個男孩一起跑出花園，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那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

梁哲坐在了扶手椅上，整理好了鉛筆和筆記本，開啟了錄音筆：「我們開始吧。」

梁哲長吁了一口氣，迅速地記錄了下來幾個關鍵詞：河水，源頭，高山，瀑布，深潭。

梁哲：「你在夢裡也能睡？做夢嗎？」

譚維的神情變得有些黯然，兩隻手交叉握著，不停搓動，整個人也已經蜷縮在了風衣裏面，只露出一雙充滿哀傷的眼睛。

梁哲：「一條什麼樣的河？」

譚維：「我們相處的很愉快。」

譚維的身體抖的越來越厲害了，風衣也跟著一起抖，甚至連沙發都開始跟著震顫了起來。

譚維：「它在水底，纏住了我的雙腿——」

早上五點，梁哲就驅車來到了自己的診所。

譚維：「找到了……源頭在一座山上，有一條瀑布，下面是一個深潭……潭水很清……有魚在裏面游……」

譚維：「一條黑河，河水是黑的，髒的……」

梁哲：「他有沒有察覺到你的變化？」

譚維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我害怕……孤單……當我習慣了身邊有一個人的時候……」

梁哲：「便利店的名字是什麼？」

梁哲的食指緊按在鼻翼上：「你和他一起游泳？」

梁哲：「你們吃完之後ｗｗw.hｅtuboｏk•ｃom•cｏｍ呢？」

譚維：「它沿著我的雙腿，一路纏繞上去……我……渾身冰涼……我逃不掉……害怕……大聲叫著……我鼓起勇氣怕打它的紅色腦袋……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它往水下按……我害怕看到它的那雙赤紅的眼睛……」

梁哲：「你們找到源頭了嗎？」

譚維望著梁哲的雙眼，一滴淚忽然從眼眶中滑落而出：「一條河……」

譚維的聲音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在水裡游泳，我甚至不知道他竟然會游泳，他高聲大叫著，聲音穿破了瀑布的聲音，響在我的耳畔，我聽見他在叫我下去，叫我跟他一起游泳……」

譚維：「我們不相信外面的世界是這樣子，於是我們沿著那條路，一路走，一路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都感到要虛脫了，就在這時，旁邊出現了一家便利店，我們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裏面有各種各樣的食物，可是沒有人……」

這個女孩，是譚維。

梁哲沒有放棄，繼續追問著：「活人沒有，樹木，高山，斷崖，房屋等等有么？」

譚維顫抖著手腕拿起了桌上的水，想要喝，卻端不穩水杯，全都濺在了身上。

譚維抬起頭望了一眼梁哲，那雙眼睛中充滿的無助和悲傷，讓梁哲都忍不住動容，有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慾望。

梁哲在紙上寫下兩個字：靜眠。

梁哲：「他也靜眠？」

譚維的聲音在發顫，音量忽高忽低：「一條大蛇……它的身體是紅色https://m.hetubook.com.com的……它的腦袋高高翹起……赤紅的眼睛緊盯著我……」

梁哲：「後來你就跟著他一起在那個世界里奔跑尋找，最後找到有意義的東西了么？」

譚維望著梁哲：「那裡的世界里，原本只有我，後來有了他，現在只有我們兩個，我屬於他，他屬於我，可現在，我還是屬於他，可他，已經快要不屬於我了……你了解這種感受么？」

譚維緩緩地抬起了頭，梁哲長吁了一口氣：幸好，沒有睡著。

梁哲躺在沙發上，閉著雙眼，感受著時間從身旁慢慢流淌而過，流向未知的遠方。

過了好一會之後，譚維才說道：「最開始是這樣的，他會在夢裡迫不及待地等著我，每次我一去，他就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後來，他就不這樣了，每次我進去之後，他要不就在靜眠，要不就不在便利店裡面，跑到更遠的地方去了，雖然我知道他還是會回到便利店……但是，我卻很傷心……」

譚維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去，像是在回憶，良久過後，才說道：「我和他一路狂奔，奔出了花園，外面的世界是……灰暗的，殘破的，灰燼充斥在天空和地面上，沒有陽光，沒有鮮花，也沒有鳥叫，甚至……沒有活人……」

譚維嘆息著：「沒有……不過後來我妥協了……我讓他不在的時候給我留下信息，然後我去找他，他在的時候，我聽他的，他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

譚維：「一樣……不……不大一樣……最開始htｔps://m•ｈeｔｕboｏｋ.ｃom.cｏｍ在花園裡，我們是一樣的，除了一起快樂地體驗那些花花草草之外，沒有別的想法。自從我們跑到外面一次以後，我發現他不大一樣了，他想要去更遠的地方，而我，只想再次回到花園裡……」

梁哲：「他是只存在你的夢裡，還是現實中也存在？」

譚維：「我不記得了……好像沒有名字……我們進去之後，就開始吃裏面的東西，那時我發現我在夢裡的胃口出奇的好，一次能吃下在現實中兩天才能吃完的東西……他也開始瘋狂地吃……」

梁哲的心跳也跟著譚維的音量一陣快一陣慢，如果他們不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他真的不想譚維繼續說下去了。

梁哲：「既然你這麼不快樂，為什麼不回到花園裡去？」

譚維：「嗯，跟我一樣。」

梁哲一邊在紙上記錄下來：一條紅色的大蛇，一邊點頭暗示著，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敲門聲響起。

只有在這裏，他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譚維：「它遊動的速度非常快……它碩大的身體怕打著水面……水花四濺……它像一根離玄之箭朝我沖了過來……」

譚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譚維還是沒有說話，像是睡著了一樣。

譚維的聲音如同蚊子一般細弱：「什麼……都沒有……」

梁哲：「那你知道他的想法嗎，跟你一樣，還是？」

譚維：「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紅色的東西朝我們遊了過來……」

譚維的身體開始發抖：「最開始，我猶豫著，因為我怕水，水讓我https://m.hetubook.com.com感到恐懼……可最終還是沒能拗過他，我脫掉了衣服，跳了下去……」

梁哲：「然後呢？」

梁哲深吸了一口氣，此時，他已經完全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聽著。

梁哲：「那你不在夢裡的時候，他在夢裡等著你回去？」

譚維：「不是你理解的那種睡，而是一種精神上的修養，我把它叫做『靜眠』，沒有思緒的波動，但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我的身體也精神都能在這種狀態下得到恢復。」

譚維：「睡了……」

可現在，卻必須讓她說下去。

譚維的眉頭緊皺在一起，嘴唇都快被自己磨破了。

譚維：「只在夢裡，他只認識我，沒有父母，沒有別的朋友。」

上午九點，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

譚維喝了一口水，唇上的血跡也跟著清水一起咽了下去。

梁哲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臟也繃緊了，甚至有一種緊張的情緒涌到了咽喉處，他想要說什麼，可還是沒能說出來，只緊緊盯著譚維的一舉一動。

梁哲：「在夢中，你和他經常交流嗎？」

梁哲：「然後呢？」

梁哲撐起手臂，手掌托住下巴，伸出食指按在鼻翼上，望著蜷縮在沙發角落裡的譚維，腦中不停地思索著。

梁哲迅速在紙上記錄下這個重要的地點信息：便利店。

譚維：「我和他都很高興，覺得找到了突破口，既然有河，肯定就會有活物，哪怕是野獸或者怪物也好，起碼比現在更有趣……於是，我們沿著河一直往上走，希望能找到源頭……」

譚維有些驚訝地望著梁哲：「可我昨天和*圖*書把你……」

梁哲急忙起身，拿起毛巾放在了譚維身旁，然後替譚維扶住了杯子，將杯沿緩緩放在了她嘴邊。

等梁哲再次坐回到扶手椅上的時候，譚維才開始說：「它的速度太快了……最後我只能看見水花四濺，根本看不到它的影子了，我急忙朝著岸邊跑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梁哲：「你為什麼傷心？」

梁哲點了點頭：「你覺得被拋棄了？」

譚維低下頭去：「本來在夢中，我是快樂的……可現在，卻比現實中更傷心難過……」

梁哲：「是什麼東西？」

梁哲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女孩，她黑色的風衣領子高高豎起，露出了半個憔悴的臉蛋，以及一雙驚慌無助的眼睛。

過了好一會之後，譚維才道：「它生氣了，它猛地從水下伸出腦袋……赤紅的眼中全是怒火……我知道我離死不遠了……」

梁哲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提高音量道：「譚維，抬起頭來，看著我——」

梁哲替譚維斟滿了一杯水，推到了她面前：「發現了什麼？」

梁哲提高音量，帶著心理暗示般地問道：「發現了什麼？」

梁哲非常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們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來好嗎，在我們聊到那個話題之前，我希望能更多的了解你，可以嗎？」

譚維的雙手握著自己的腳掌，將臉蛋埋在膝蓋里，陷入了沉默。

還沒等梁哲繼續發問，譚維忽然幽幽地說道：「我們無比高興，甚至比在花園裡還要高興，他脫|光了衣服，跳進了水裡，臉上洋溢著我很久沒見了的那種歡快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