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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麼快，明天就是了。

怎麼聽都很勞民傷財，邊長曦有些不安，江綾又扯出一根皮尺來給她量尺寸，等江綾拿著挑出來的樣子風風火火地走了，又一隊人來，說是化妝師、髮型師之類的，圍著邊長曦琢磨了好久，然後又是有人來貼綵帶，拉紅幅。

江綾也不雅地白了她一眼：「還不是你家那位催得急，好像不抓緊時間這門婚事就會跑掉一樣。婚紗這種細節還是好的，就是禮堂和新房那邊，又得連夜造，現在已經開始動工了。」

婚紗已經做好了幾件，是用嶄新的禮服改的，穿上很合適，邊長曦坐在椅子上，蓬鬆貴氣的裙擺鋪開如同花瓣，據說很專業的造型師在她臉上頭髮上擺弄來擺弄去，害得她都不敢動。

她抬起頭：「顧敘，其實我，」她咬了咬下唇，「我一直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關於我的來歷……」

兩人去看照片，總覺得少了什麼，都不如抓拍的第一張好。顧敘摟著她的腰，一臉正色地沉吟，然後說：「我有辦法，跟我來。」

「我哪裡是這個意思？」

人可以有精神寄託，可以自欺欺人，可以閉上眼就當做昨日種種不曾發生。

好久兩人才分開，邊長曦好像一灘水一樣趴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呼吸，顧敘很快平復了氣息，在她耳畔呼氣：「還覺得僵硬嗎？」

不是說要全部坦白或者遺忘，而是再也不要讓那些已經過去的東西，成為腳下的羈絆。

邊長曦心裏彷彿轟然倒下一座山，那些意識到和沒意識到的包袱，彷彿在這一刻全部消失，她放鬆下來，是啊，把握現在。

「那就趕快物色對象啊。」邊長曦想了想，「基地里出色的年輕人很多的。」

邊長曦抓緊他的衣袖：「顧敘……」

「怎麼不可能？我常常看到他們一起說話的。江綾以前不是臉又干又糙嗎？還是邱風幫忙恢復過來的，你看她現在越來越漂亮了，頭髮也留起來了，能文能武英姿颯爽的，配誰都不差。」

邊長曦差點被自己嗆到，半晌愣愣地問：「怎麼可能？」

顧敘想到了自己，他童年到青年，不曾有過多美好的時候，記憶中那極有可能在另一個時空發生過的人生，也是一幕幕的悲劇。他將這一切深深埋在心裏，說到底並沒有完全釋懷。

再一次失眠，她披衣出來看院落月華如晝夜涼如水，聽著極遠處斷斷續續的獸鳴和屍吼，心念浮浮沉沉間，閉上眼眼角有水光隱現。

連站立的力氣都沒了好嗎？

將一切攤開在陽光底下，勇敢去面對，或許一開始會很疼，但這種痛楚終究會隨著時間淡化，到最後，能夠微笑著提起，只剩下淡淡的憂傷。

顧敘笨拙地為她擦淚，他不知道怎麼安慰，那種只要自己過得好，父母在天上看到天上看到也會高興安息的話，他說不來，他將邊長曦摟進懷裡，沉默了片刻才說：「我和圖書對父母的印象很模糊，生父似乎是個孤兒，又死得太早，所有一切關聯被人刻意銷毀，連半件遺物也沒留下，我連他籍貫在哪裡，活了多少歲都不知道。小時候還想著有一天向顧家長輩們問個清楚，可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知道不知道，都不過是一個生理上的關係。」

江綾繼續說：「我問過了，雖說我們基地材料和縫紉技術有限，但據說能從首都那裡拿到好東西，婚紗製作出來雖然比不上以前那麼精美，但也差不到哪裡去。做好之後還要給你試，試了再改改，前後怎麼也得幾天時間，又說一周內要舉行婚禮，什麼事都安排得很緊。」

顧敘遺憾地想，要是今天是結婚多好，直接正大光明地抱進新房。

「我也好羡慕啊，突然也好想找個人把自己嫁了。」林蓉蓉捧著兩腮唉聲嘆氣。

她從不知道，六天時間是這麼的煎熬和漫長，每天的日升和日落都與往日不同，顧敘每天都會託人給她送東西，或許是漂亮的首飾，或許是稀少的晶核，或許是實用的居家用具，但人就是不出現，連通訊儀也不接，就那麼不動聲色地將她撩撥得一天比一天不安又期待。

從沒有這麼繁瑣和緊張的時候，一個小時之後全部完畢，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邊長曦睜開眼，看著蹲在跟前的男人，似乎要將他的模樣印在心裏，許久才慢慢說：「我想起了我爸媽，他們去世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麼，會怎麼擔心我，是不是能夠想到他們的女兒能有這麼一天？」

就是說其它任何事都不用管。

「嘿嘿，我就是好奇嘛。過來的時候看那邊在建新房，結婚之後你就要住過去啦？」

話音未落地，熱烈的吻已經落下，就好像狂風暴雨侵襲，十厘米高跟鞋根本承受不住，她慌忙地攀住他的臂膀，卻被抱得更緊，唇齒間沒有一絲餘地，火熱的舌在口腔里奮力攪動，她呼吸不到空氣，將彷彿驚濤駭浪中的孤舟，只能緊緊抓住身前唯一的依靠。

顧敘低下頭，低沉沙啞甚至帶些誘惑地問：「晚上去你那裡？」

只有邱雲跑過送了個空間器，他笑嘻嘻地說：「老大讓你把自己的房間布置得喜慶些，然後就安安心心待嫁，六天後婚車會過來接你。」

只有將傷口剖開，讓膿水流走，傷口才可能有愈合的一天。他不希望她憋著深深的心事，表面上天下第一快樂，寂靜無人的時刻卻被過去所折磨。

這麼大的事，她這方面沒有一個人可以出席。

她要做的不是為過去而哀哀戚戚，不是去傷懷那些已經失去或者永遠回不來的人，而是把握住眼前的這個人，好好地，一起地，堅定地，走下去。

「拍婚紗照。」

邊長曦回過神來也不理她，繼續擺弄手上的盆栽。

基地里在忙他們兩人的私事，他還要跑出去忙基地的公事。和-圖-書

他抱緊邊長曦：「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以前種種就不重要了。我們要快樂，要把握現在，誰也不能代我們活，我們也不能夠代替別人活。」

隱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終於按捺不住，腳步聲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聲嘆息若有似無地響起：「傻丫頭，心裏想什麼，說出來給我聽，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努力為你辦到。」

「這樣？」邊長曦皺起眉，她一直呆在院子里，雖然顧敘說要辦大的，但她覺得他有分寸，現在聽來好像真的有點過了。

「哦，就是說外面沒人就可以？」

邊長曦模模糊糊地想，他接著挨得更近，氣息一直吹拂進耳朵裏面：「可是我硬了。」

兩人慢慢走出去，此時外面正是旭日初升，萬丈朝霞從山邊灑落，早已經選定的外景地點早已清場，安寧、美麗、和諧，彷彿這裏不是末世，而是一個遠離世俗紛擾的童話世界。

「你要知道，失去的已經失去了，永遠都回不來，但你還有明天，還有未來，你……還有我。」

「什麼不差？」江綾突然從外面進來，差點沒把林蓉蓉嚇死：「你怎麼從外面回來，幹什麼去了？」

晚上顧敘到底是沒來，平時只要合適，他都會過來，然後進農場的，邊長曦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終於決定他如果還有那個意思的話，自己就答應了，為此而緊張了半天，誰知道他沒過來。

他眼裡的意思太露骨，邊長曦口乾舌燥，心口好像踹了一個兔子，慌慌張張地推他：「外面還有人呢。」

顧敘眼裡閃過笑意：「我知道。」

她像一個小公主一樣坐著，淡紫色的衣裙盛放，白皙而單薄的肩頭露在外面，彷彿不堪一握，讓人升起強烈的保護慾望，又更添一份想為她披上外衣雪藏起來的衝動。她精緻的容顏上了淡妝，更是清麗絕倫，過肩的秀髮做出恰到好處的造型，發梢落在肩畔，染霞的腮邊也各自落了一綹，顯出一種乖巧可愛。

所以記憶中，他所做的是讓自己麻木，一方面清晰地明白著承受著，一方面行屍走肉一般地活下去。而此時此刻對於長曦——

她看了看空間器裏面，裏面都是一些裝扮房屋的用品，還有嶄新而喜慶的床上用品，甚至還有家居、噴漆、壁畫。這哪裡是布置一個房間的，都可以把農場里的別墅大變樣子了。

……

新房，新房……邊長曦的臉又有些發燙。林蓉蓉自顧自說：「唉，真是太有情調了，這個時候還辦婚禮，大街小巷現在就討論這件事，據說還專門成立了一個行動小組呢，要把事辦大辦熱鬧。」

「誰？」

「你怎麼進來的？我明明關了門！」她發現自己的衣帶都被扯下來了一些，露在外面的肩膀又熱又涼，被親吻過的感覺此時格外清晰起來，幾乎都酥麻了，忙不自在地拉起被子遮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顧敘走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銀白的禮服將他的身材襯托得猶為偉岸挺拔，彷彿畫中走出的貴族，稜角分明的面容在頂燈下落下深刻而又溫柔的陰影，眼裡柔情似水，能將人溺斃。

這種情緒一天強烈過一天，直到江綾過來問她，有沒有要特地宴請的人。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碰上一個就是厲害到不行的？英俊，正直，有能力，負責任，還入得廳堂下得廚房？最重要還對你好到沒邊！」愁得不行的樣子，「要是找個靠不住的，別說組建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了，說不定還要搭上性命。」

居然要嫁人了。

邊長曦很認真地聽從攝影師的指揮，擺出需要的動作，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一直有些不自然，顧敘低低一笑：「拍個照而已，放鬆點。」

忽然就想到末世剛來的時候，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三個人，陳怡莎死了，白恆走了，邊曠，邊曠也下落不明。而在那之前他們兩人也沒有什麼話好講，好好的兄妹，本該扶持互助的親人，早早地變味失色。

好個婚前不見面，白天那個人不知道是誰。

他自嘲一笑：「你看我以前的想法多幼稚，活在兩個死去的人的陰影里，狹隘又自私。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和他們撇清關係，時間一長我也就不在乎了，我做不來感恩，只有儘可能地去淡忘，其實生命中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事要做，許許多多重要的人要遇見。」

邊長曦還想說話，顧敘已經道：「快起來。」

居然還能這麼轟動地嫁人，和心愛的人共同組建家庭。

暗沉的屋子裡，顧敘伏在床邊，一對眼睛熠熠閃光，彷彿能燃燒起來。

江綾就笑：「難不成還要你自己去，我們家鄉那邊的傳統，新娘子出嫁前不能到處走的，尤其不能見男方。而且也不累，你的喜事我樂意跑腿，快看看挑一幅圖出來，那邊要馬上趕製的。」

邊長曦捏著那個空間器：「他人呢？」

「天不是還沒亮？幹什麼？」

「你知道？」

江綾林蓉蓉和趙姨這些當然都不用她特意提，她沒有至親可以邀請。

邊長曦眉頭皺得更緊。

顧敘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游移，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窗沒關。」

即將破曉時，顧敘悄悄起身，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她沉靜的睡顏，忍不住親了親她的眉角，輕手輕腳離去。

看她顧著自己傻笑起來，林蓉蓉翻了個白眼，忽然指著天上：「看，智商飛走啦！」

她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於是宣布從今天起一直到婚禮前一天，免費開放診所，為有需要的人服務，於是她的小診所也人來人往了起來。

「想得美！」邊長曦用力把他推開，拎起裙子落荒而逃，顧敘哈哈大笑，心裏大感慶幸，她在這方面臉皮太薄，幸好快要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不然何時才能結束這隻喝湯卻吃不到肉的煎熬？

林蓉蓉蹲過來：「你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位怎麼突然之間開竅了啊，早該這樣了，我還以為你們一和好就該辦了，把名分定下來看你還能不能說分手就分手的。」

婚前的這個晚上，他們各自放下心事，靜靜地躺在床上，雖然一個字也沒再多說，兩顆心卻彷彿比往常貼近得更多更多。

大熱天的忙個不停，等閑下來，邊長曦才有時間去找顧敘，卻得知他出了基地。

他本該柔聲安慰，可那段記憶里的情景一一浮現，那麼絕望、無聲嘶吼的黑暗歲月在眼前逐一閃過，有時候真的是不願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前世再艱難痛苦的時候，她都沒有想起爸媽，她想的是白恆，是末世之前的美好無憂時光，父母的印象很模糊，甚至刻意去迴避，偶爾想起會覺得很慶幸——他們離開得早也好，不用面對這個黑暗無望的世界。

她沉默下來，甚至突然間就有些低落。

他低頭看她：「人活著就是這樣，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因為失去了至親的人而痛苦，這件事不可挽救，如果找到合適的理由來寬慰自己，那很好，可是從頭到尾，痛苦是你，安慰也是你，只有你一個人在承受，已經離開的人是沒有感覺的。」

又一組照片拍完，邊長曦感覺都出汗了，給自己找理由：「都怪你，不早點和我說，我沒有準備嘛！肌肉都僵硬的。」

所以就能偷偷摸摸了？

因為有彼此，他們才有也應該有勇氣去面對那些，梳理那些，然後放下那些。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活著的人為死去的人憂思愁苦，只要想想他們的生命無疾而終，留下了好多的遺憾和牽挂，心就會疼痛難抑。

邊長曦想了一會兒，進入農場，一個人慢慢地將別墅打扮起老。

他親了親她睜大的眼睛：「不用急著告訴我，說不定轉頭你就後悔了，等你想清楚了再說，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呢。現在，先回去睡覺，不然明天新娘子該眼睛紅紅，人家看到了該以為我逼婚了。」

難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邊長曦磨了磨牙，又有些忐忑，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新娘子……

他低頭，她抬頭，一個英俊尊貴，一個精緻柔美，遙遙相望，時間彷彿定格在這一刻，攝影師也非常機靈專業，馬上相機一舉，抓拍下這一個畫面。

最閑的好像只有邊長曦自己，一個人坐著胡思亂想，不知怎麼，竟然緊張起來。

可是現在明明該幸福了，明明擁有了求之不得的東西，她卻無法遏制地想起父母，一遍一遍地回想，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他們還在該有多好。

「我生母……我甚至有時候想過，沒有那樣一個母親多好，既然不在乎我，又何必生下我？但事實上沒有他們兩個，根本不可能有我，我十歲的時候開槍殺死那個人，其實當時的想法就是，把這條命還給她，活著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可我沒死，於是之後我就開始拚https://m.hｅtｕbｏoｋ•ｃｏm.ｃoｍ命，每一次生死之際，想到的都是，這次該死了，死不了的話，我的命就是我自己掙回來的，和那兩個人都沒有關係了。」

顧敘伸出手，將邊長曦的纖纖指尖握在手裡，俯身虔誠一吻：「走吧，我的小公主。」

「哦，基地里誰也沒有現成的婚紗，要找人訂做，我去拿樣子了。」江綾邊說邊拿出幾張紙，上面都是婚紗設計圖，邊長曦連忙遞給她一杯水，有些愧疚地道：「我的事還要累你大熱天跑來跑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更應該活好剩下來的那一二。

晚上顧敘也沒有來，她一個人忽然不想進農場，農場里那麼安靜，讓人心慌，五六倍的時間也是那麼難捱，她躺在自己小木屋柔軟的床鋪上，呼吸著外面的空氣，聽著遠遠近近的人聲，心裏這才安定下來。

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半夢半醒間覺得臉上痒痒的，她縮了縮脖子，然後覺得有溫熱的吐息落在鎖骨上，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

邊長曦不知怎麼，腦海里就想到顧培，有心想問一句你們不是玩得很好嗎，又覺得唐突，半天還沒憋出來一句話，林蓉蓉就已經賊兮兮地湊過來：「不過我覺得有一對人有門。」

「還能怎麼說？覺得很意外又很羡慕唄，現在有人乾脆提議我們基地里自己弄個婚姻法，該結婚的都趁這個熱潮一起結了算了，好多人都跑去相看對象了，我過來時看到工地上人都少了很多。」

「一周內？也不用這麼急。」

他和邊長曦都一樣，心裏長了一個個毒瘤，如果不將這些一一拔除，總有一天會成為干擾前進的障礙。

林蓉蓉往院子里張望了一下，沒見到可疑人物，就小小聲地說：「江綾啊，她和邱風，你覺得怎麼樣？」

邊長曦傻乎乎地跟上，進了化妝間，趕出了所有人，只剩下他們兩個，她還一無所知：「什麼辦法？」

以前不覺得，可這時她越是幸福美滿，越覺得遺憾，而且這種遺憾將會永遠延續下去，看似無關緊要，卻免不了什麼時候牽扯出來就揪痛一下心臟。

其實真正遺憾的不是那些離開的人，而是仍然活在天地間的人們。

邊長曦在驚嘆發獃的時候，他看著她眼裡也寫滿了驚艷。

這是心的自由和強大。

可是這樣一來，當你有片刻的清醒的時候，疼痛更加深入骨髓。

邊長曦渾身一僵，睜大眼睛抬頭看他，腰后的手一用力，她就更加明顯地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頓時臉頰燒紅。

「大家都怎麼說？」她問。

看著他們的女兒出嫁，是不是從此可以放下一樁心愿？

「有些事要忙，和首都那方面，而且也說結婚之前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規矩，看那意思這些天大概都不會過來了。」

邊長曦這才低頭翻看起來，有彩圖也有手繪圖，厚厚一疊，光看就美得不行。

邊長曦一頭黑線：「你到底站誰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