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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是自打分了家就沒想過再與老院的人有瓜葛，人情來往那是沒辦法，躲也不躲過，旁的事兒但凡有法子，哪怕是自己再吃苦受累也不再與他們有糾纏。臉兒繃著不語。

每當這時候，小佟老師都會停下來，眼睛溫溫潤潤含著笑意，看著她們。

仍是過了五月初五開鐮，北地的麥子熟得早，便先割她們家的，一大早老李頭李家老二老三帶了鐮刀，套了牛車往地里趕。春桃仍舊帶著家裡這幫蘿蔔頭去掃場地。

水車造好后，幾家三班倒，輪換著沒日沒夜的踩水車澆水，終於連著澆了五六個晝夜，才算是把合夥的這些人家的地都澆了一遍兒。

因為行動自如，小春杏最喜歡溜號。梨花小同學因為小老師喜歡把她抱在懷裡，所以她只好苦哈哈的堅持從頭學到尾。

何氏知道自已家小弟一向主意正，即這麼說了，定是真的有緊要的事兒。原本她頭髮梢上都提著勁兒等小弟中了秀才老爺要好好慶祝一下，無奈梨花小舅舅讓大舅舅帶話兒回來，不讓為這了事兒大肆張羅慶賀。

又或者，一個小娃兒教《三字經》，兩個小娃兒跟著念。

麥收將結束之際，陪小舅舅考試的大舅舅帶著小舅舅中秀才，又被點了廩生的消息，從府州回來。又說小舅舅與結了五連保的同窗在州府有些事情要辦，過些日子才能回來。何氏問有什麼緊要的事兒，非要這會兒辦？

那人稀罕得不行，把李薇好一通誇讚。

直到姐妹幾人把場子打掃乾淨，許氏雙手撐著六七個月的大肚子，帶著春峰春林才過來。

何氏也只能作罷。只不過因為檔子喜事兒，她整日容光煥發的，小春杏出去玩兒跟人顯擺時，句句不離我小舅舅怎麼樣怎麼的話。

佟永年自上了學，性子也活潑了一些，有好幾次春桃都看見他從竹林小道上回來時，還蹦跳兩步呢。但是在家裡卻沒有，只是笑容更多了些。

麥子還未全熟，李家老三過院來商量著合夥打麥子的事兒。他的意思是大哥家沒來得及造場子，不若仍合在一起收麥，也讓大嫂緩緩勁兒。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消息在李家村傳開，街里街坊的上門恭賀，和*圖*書何氏家裡頭又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一共六戶人家，每家出五百個錢兒，合在一起，找個了本村的老木匠，讓他趕緊造。這位老木匠，手藝好，有經驗，臨河的大大小小十幾輛水車都是他造的。

春柳也笑著讓年哥兒也玩。他搖搖頭，拎了把小掃帚，幫著打掃起來。

李薇撇撇嘴，想吃榆錢兒，你們一個個不幫我。人家只念叨兩句嘛，誰知道他真的去爬樹摘了。摘就摘唄，還被樹皮把手磨破了。害得她已經被二姐揪著訓了好一通，現在又翻扯出來幹啥？

何氏想了想，覺得她娘說得也有道理。小弟自小懂事兒，倒也有這種可能。心裡頭稍安定了些。

李薇又響亮的叫了聲，「哥哥！」

於是在春日餘暉下，炊煙裊裊，竹林蔥蔥圍繞的李家小院中，粉白杏花下的長塌上，常常坐著三個人，一個小娃兒教著《千字文》，兩人小娃兒跟著念。

一連去了四五天兒，水車終於快造好了。這天又是佟永年抱她去的。回來的路上，她心情很是愉快。

李海歆說，「這丫頭就是個好事兒精！啥事兒都好奇，啥事兒都問。」

「澆水！」

李薇聽她爹說要造水車，極其好奇水車的製造過程，整日粘著她爹問東問西，又非要去看看這裏的水車是什麼模樣，又是怎麼造成的。

小春杏也跟著瘋跑，滿場子歡叫著，「哥哥，你也來唄，哥哥，你也來唄！」

有次大山來家裡玩兒，看見，家去后，纏著他娘，非要再給他生個妹妹。大武媳婦兒跟何氏說起來，兩個人都笑得不行。

一塊兒合夥做水車的人與李海歆笑著，「你看看你家這個梨花丫頭，小大人似的盯著看。你能看得懂呀？！」李薇知道后一句話兒是問自己的，扭過頭，咧著小嘴笑了笑。

李海歆也想著從澆水到點種再到收麥子，何氏一天兒也沒閑著，什麼樣的重活兒都是和他一起干，又加上掛著梨花小舅舅，這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黑瘦黑瘦的。心疼她，等李家老三走後，便與何氏商量著，「要不今年咱和老院先合一年？」

何氏與李海歆累得回到家倒頭就睡，直直睡了一整天，用過晚飯後，又繼續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算是睡足了和_圖_書瞌睡，稍微歇過點勁兒來。

佟永年去學堂，早去晚歸，午飯是在學里吃。剛開始時何氏擔心他不適應，每天下午回家都緊著問，有沒有壞小子欺負他。

春蘭從剛開的菜園子摘菜回來，抹著額頭的汗，「想去就去吧。飯還得一陣子才好。」

去年冬上，李海歆請教了村子里會整治果樹的人，把這幾棵大杏樹剪了枝，沿著樹根邊緣挖了坑，施了肥，乾旱的這些天兒，春桃也不忘澆些水。此時四五棵大杏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已經開始泛黃的杏子，累累點綴其中間，誘得李薇常常念著念著就張大了嘴巴，抬臉望天兒，彷彿下一刻就會有隻熟得透透的杏子落下來，掉到她嘴裏。小春杏自然也不甘落後。

李海歆知道她心裡頭不痛快，嘆了口氣，說，「我這不也是心疼你和幾個丫頭。和咱們相熟的幾家場子可都是和老院的場子連著呢。」若是和旁人合到別處還好些，合到眼前兒，不凈是讓旁人說嘴。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澆水之前，有的人家還在觀望著，盼著老天下雨，可今年老天爺似乎是要跟人作對似的，愈是盼它下雨，日頭愈毒辣。於是大家都坐不住了。一窩峰的趕著搶水車澆水，甚至還有人為此大吵了一架。

兩人在家裡歇了兩三天兒，把秋糧種子收拾下，秋季還種苞谷和穀子、秫秫。棉花太費功夫，仍是不種。那塊荒地到底種不種，就看老天爺下雨及不及時了。

好在家裡有春桃和春蘭兩個掌著，一日三餐加牲口雞娃兒子都照料得周周全全的。

春柳嘻嘻笑著，拉佟永年，「看，咱二姐都發話了。咱們快走。」

隨後幾天兒，李薇仍纏著她爹要去看造水車。李海歆下地沒空兒的時候，就纏幾個姐姐，幾個姐姐沒空的時候，就纏著佟永年這小男娃兒。

時至四月初，天氣愈來愈熱，相比較去年的豐足雨水，今年卻乾的得厲害，僅在穀雨前後下了一場毛毛雨，僅僅浸濕地皮兒，大太陽出來晃了下，地面就幹了。

春柳喂完小雞娃兒，跑過來，問：「年哥兒想去看嗎？」那木匠也在村子東住著，離她們家也不太遠。

如此和-圖-書過了十來天，一切平安無事，她也就放了心。

這麼著何氏強忍著心頭的不痛快應了與老院合在一起打麥子的事兒。

春柳含笑走過去，一把把她從佟永年懷裡揪過來，雙手叉在她腋下，把她舉得高高的，輕斥她，「臭丫頭，你又想讓年哥兒幫你幹啥？！」

李薇覺察到周邊幾個人的目光，小胳膊一伸，摟著他的脖子，甜甜又清晰的叫了聲，「哥哥！」

春柳離得遠，雖沒聽清楚，可一看他那樣兒，就忍不住來氣兒。春桃輕咳一聲，她回頭看看，不甘的低頭，大力揮著手中的掃帚，往許氏那邊盪土，許氏連連揮手，後退著叫嚷，「三丫頭，往哪兒掃呢？！」

兩人到達那木匠家時，李薇正趴在那個老木匠畫的草圖跟前兒，眼睛放光的盯著老木匠剛架起的水車骨架看著。小春杏在一邊撿刨下來的木頭花兒玩。

大人們去地里幹活兒，小佟老師便又抱出書本在大杏樹下的木塌子上開始授課。

旁邊的村人看見，笑著與李海歆說，「你們家這兄妹幾個處得真好。我家裡那幾天，見天你瞪我，我瞪你的，一不留神兒就鬧騰上了。」

念著念著，就變成一個小娃兒教著，一個小奶娃兒念。

李海歆家的北地，本身土質就沙，地力也薄，現在麥苗下半部已有干黃的葉子，麥穗子倒不小，只是這一茬兒雨水若是供不上，這十來畝麥子可算是就瞎了。

可今兒一見，卻發現兩個正經姐姐，一個玩兒，一個看的，這小男娃兒卻照料孩子，而且還照料得象模象樣。

李薇大舅舅說他也不知道。只說不會誤了七月進縣學。

李薇這次一雪前恥，春桃春蘭在前面掃，她光著小腳丫在後面瘋跑著，清晨被露水打濕的泥土帶著絲絲涼意，浸得她從腳心到頭頂都舒爽無比。

佟永年眼睛閃了半晌，似乎想不明白澆水和她喜歡有什麼關聯。

李海歆拗不過她，只好抱著她去了，小春杏也跟著去看熱鬧。佟永年下學后回到家裡，並不見梨花，問春桃，「大姐，梨花去哪裡了？」

何氏跟李海歆慶辛，虧得是他們動手早，否則這會兒再去趕趟兒，跟人爭搶不說，再說時節也有點晚了。她們家的地再過兩天兒就能點種了，時和_圖_書節卡得正正好。

何氏因九娘娘的話，打定主意不讓春桃春蘭兩個跟著去乾地里活兒。只讓她們兩個在家裡繡花做飯，順帶照料那一舍的雞。

佟永年一愣，隨眉開眼笑，把她抱起來，柔聲哄著，「梨花再叫一聲。」這丫頭自會說話起，正經叫哥哥的次數，一把手都能數得過來！

李海歆也知道自己家的孩子省心，大的讓小的。即便磨兩句嘴，轉眼兒也就好了。笑著說，是孩子娘教的好。

春桃笑笑，說，「梨花非要跟咱爹一塊去看造水車。」

村裡人自從李海歆領養了這孩子，閑話兒就沒斷過。除了那些大家四處亂傳的猜測，也有人議論著這孩子會不會在李家不適應等等。

佟永年都笑著說，沒有，有柱子和大山呢。

「為啥喜歡！」佟永年覺得這個東西不是小孩子能玩樂的，有點搞不明白。

佟永年抿嘴笑了笑，叫了聲爹，又搖搖頭，「大姐說是造水車。我不認識。」走過去把趴在小木桌上的李薇抱起來，拍拍她身上的木屑子，掏出帕子給她擦小臟手。

三月中旬剛過，縣裡那邊兒傳來消息，說梨花小舅舅縣試考過了，得了第五名。因府試定在四月初，便就不回家，由縣城直接去州府，等著府試與院試。有梨花大舅舅全程陪著，讓家裡人不要擔心。

佟永年問，「梨花很喜歡水車？」

因一起上學，大山沒時間和春峰春林這兩個小子瘋跑，這些日子有些疏遠了，春峰扯著嗓子跟在他屁股喊了半天，見他只顧跟佟永年說話兒，鼻子一抽，輕罵了一句什麼，扭身跑了。

佟永年在私塾里做學子，回到家裡就開始做小先生。他的學生有如下兩人：剛滿一歲零四個月的梨花同學、時常溜號跑去瘋玩的小春杏同學……

春桃趕緊叫，「春柳，掃帚拿來我用用。」及至春柳走到跟前兒，春桃低聲罵她一句，又說，「萬一她摔掉孩子，還不是給咱娘找事兒？」

何氏一想，也對，有這兩個小子在，年哥兒肯定受不著欺負。便隔三差五的給這兩人塞個雞蛋，或者一塊點心吃吃。

不多會兒，大山也從家裡過來湊熱鬧，拿起場地邊上的掃帚幫著打掃。跟在佟永年兒身後，兩人一邊掃場子，還一邊說嘀嘀咕咕低聲hｔtｐs://ｗww•ｈetｕｂｏｏk•ｃｏm•com說著什麼。

嘗到去年抱小雞娃兒的甜頭，何氏與大武媳婦兒一拍即合，兩人合夥抱了幾窩小雞娃兒，反正春桃春蘭不下地，家裡再養些雞，也顧得過來。

惹得這兩個小子愈發的每天上學前都要來叫佟永年。

那塊地唯一好點的就是地勢尚不算高，架水車取水並不是很費力氣。他便與相鄰的幾戶人家商量，合夥兒出錢造一架水車，幾天家輪流灌溉。大家都說好，北地沙，就是雨水豐足年也缺水，造一輛水車，可以用好些年，都同意。

何氏帶著三個大的去點種，就讓年哥兒和小春杏在家裡帶著梨花，順帶照看雞舍和今年剛抱的五六十隻小雞娃兒子。

轉眼兒看見春柳和佟永年來了。叫著，「年哥兒，來，瞧瞧這個認得不？」

心說，可不能懂咋滴。可是現在不能說。這個水車也就湊合吧，看了這麼大會子也有些明白了，顯然出來的成品要比她所知所見過的更高級的水車要費些力氣，不過，能保住今年的收成就行。

李薇點頭，「喜歡！」

仍是念著念著，就又變成一個小娃兒教著，一個小奶娃兒念。

喜得何氏又張案點香，把四方神佛拜了遍兒。

日子一晃，又到了三月。日頭漸暖，地氣浮生，萬物瘋長，家家戶戶又開始忙著鋤草，澆水，撥草，積肥。

點完種，再過十來天兒就是麥收。算日子李薇小舅舅在州府的府試日子已過，卻遲遲不見有信兒捎回來。何氏心裡頭急得很，一時想，會不會是沒考過，不敢給家裡來信兒，一時又擔心別是路上出了什麼事兒。急嘴唇上起了好幾個大燎泡。

小腿踢彈著，伸手向佟永年，「哥哥抱！」

到了點種農忙時節，村子里的私塾也會跟著放幾天假。

春蘭背過身悶笑。

白日里幹完農活兒，每隔兩日，還要趁晚上的工夫去何家堡，安撫李薇姥爺姥娘。好在李薇姥爺心寬，李薇姥娘一是身體好，再者早些年李薇姥爺在外頭做小買賣，經常一年半載的沒信兒，心理承受能力強些，堅信小兒子沒事兒。反而倒轉過來安慰何氏，說文軒啊，肯定是怕家裡人跟著掛心，等著出好消息一塊往家裡捎呢。

春柳嗤了嗤，拍拍手，心情很好的向李薇走過，「梨花，來讓三姐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