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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掌柜笑得合不攏嘴兒，說，他們家呀就愛吃辣子，一定要試試這個菜。

何氏湊近聞了聞，又撕下一小塊細品，好一會兒，才笑道，「味兒怪好。酸酸的，脆脆的，一點也不澀口。」

惹得春柳一把把她抱起，滿院子的跑，早春的風掠過臉頰，涼絲絲的，她咯咯笑著。

何氏笑著，趕快讓她再去切兩根來。跟李海歆說，「看咱梨花多能幹，腌出的筍子脆香脆香，讓人吃一口就停不下來。」

李薇趕忙接過話頭，「讓爹娘當老爺夫人！」

春杏抬頭暼了他一眼，鼻眼輕嗤，往車廂里縮了縮，把臉兒扭到別處去。

何氏把笑出的眼淚擦了擦，直叫著她是精怪故意逗人笑。

他大眼瞪著，粗眉一挑，指著馬車上的小春杏，氣勢洶洶的喊，「野丫頭，你還敢來！」

武睿看他爹真的動了怒，指著春杏的手慢慢縮了回來，半垂著頭不甘心的咕噥，「是她先搶我的石頭的。」

李薇不待何氏李海歆答話，把一直放在懷中的小罐子往前一舉，叫著，「年哥兒，我腌的酸筍子！」

何氏撲哧笑了，李海歆也笑。梨花往常是精怪些，小嘴兒可沒這麼甜。

何氏又問正上著課怎麼出來了。佟永年說是自讀課，跟夫子請示過了。

佟永年湊近罐子聞了聞，咧嘴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好香。梨花真能幹！」

李薇頓了下，好吧，剛才好象真的忘了這兩口子，大眼睛一轉，大聲說，「讓爹和娘坐轎子！」

心裏卻叫著，哎喲，我的娘咧，不要再問了，再問我把自己噁心得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門裡匆匆跑出個青衫短衣小子，約十五六歲，連拉帶哄，「少爺咱回家吧。」

李薇咧了咧嘴，心說她娘這巴掌打得還怪疼呢，可是兩隻手都佔著，沒辦法揉，只好把手中的小罐子又往前送了送。

春桃春蘭放好罈子，朝何氏笑著，「娘來聞聞，這味兒怪好呢。」說著，春蘭去廚房拿碗筷，李薇忙在後面兒喊，「要拿不帶油的。」

李海歆把驢車拴好，往裡面探了探頭，正想回頭跟何氏說等年哥兒下課呢，一個青色身影便出現在正對面的課堂門口兒，定眼瞧去，正是佟永年。

春桃小心翼翼的揭去泥封，把邊緣兒的浮土清乾淨，轉著看梨花小臉繃著，一副緊張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伸手打開蓋子。霎時一股淡淡的酸筍香味兒溢出，李薇深深的吸了口氣，好象與她記憶m.hetubook.com.com中倒不差。

何氏也頭疼這孩子。以往她跟著來送簸箕，碰上過兩三回，每回他都冷眉冷眼兒的問，春杏為啥沒來？打了本少爺就躲起來，回頭讓府里的小廝湊她一通云云。李海歆與何氏都說這孩子被慣壞了。武掌柜三十得子，就這麼一個兒子，整天在手心裏捧著。也虧武掌柜大度和氣，換作旁人，他們哪裡有買賣做，說不定就吃了牢飯了。因著這個，何氏與李海歆愈發相信武掌柜的為人。

武掌柜笑呵呵的，忙叫小夥計去街上買點心給這兩個丫頭吃。他三十歲只得一子，又被家裡一窩女人慣得養成個飛揚跋扈的性子。見梨花的乖巧，小春杏一年多沒見，也有小大人的矜持，打心眼裡喜愛，外面小夥計清點完數目，他把錢結算清楚。又留李海歆夫婦吃飯。

也笑了，說，「梨花這回沒準歪打正著呢。」

這次不成功，等再試一回后，筍子也都老了。想憑這個掙點錢，只能等到明年了。

李海歆笑著道，「孩子多也鬧騰。」又指著小春杏，「她就是大了才乖巧些，小時候皮實著呢。」

原本以為武掌柜只有這一間雜貨鋪子，後來李海歆才知，與武記雜貨鋪子相鄰的武記糧鋪也是他家的產業，又隱隱聽人說起，雖然武家在鎮上只有一間糧鋪一間雜貨鋪子並三四頃的田產，實則卻是個低調有錢的人家。

姐妹三人進了草屋，梨花看著她一天三次頂禮膜拜的黑罈子，心裏念佛，保佑要一次成功。

何氏愣了下。春桃笑起來，「前幾天我和梨花鬧著玩兒，給她講戲文，說裏面的老爺夫人都坐轎子，估計她是記住了。」

正說著，一個七八歲穿著淺藍軟綢合體長衫的小子從鋪子裏面跑出來，腰間系著同色腰帶，一枚通體翠綠的玉佩掛在腰間，掛著五色彩絲線打成的絡子。

早飯後，李海歆把新編的簸箕從堂屋拎出來，開始裝車。李薇抱著何氏的腿，嚷著也要去鎮上，又指著那剛開封的罈子，「酸筍子拿去賣錢！」

何氏看武掌臉色沉下來，忙上前打圓場，說要去品香吃飯的話。

李薇忙不迭的點小腦袋，甜甜笑著問，「咱是去品香嗎？」她家雞蛋就是武掌柜幫著賣到這家叫做「品香」的小酒樓的。

李海歆收拾好簸箕，笑呵呵的把她抱在懷裡，在空中輪了一圈兒，「好丫頭！將來別你娘沒享著年哥兒和你和圖書小舅舅的福，倒先享著你的福了！」

春柳聽見也忙過來，邊說著，「你腌的？我看是大姐腌的！」

想到這兒，又想起另一個超級大功臣佟永年同學，沒有他的辛勤勞動，也沒有今天酸筍的成功。

她的小模樣惹得何氏幾個笑起來。

春蘭拿了筷子碗過來，何氏接過，從罈子里撈出幾根筍子，白|嫩的筍子經過十五天的密封泡製，顏色變作青白色，比剛扒出的鮮筍軟一些。

馬車路過前王村時，李海歆熟門熟路的拐了進去。學堂裏面象是正上著課，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臨走時，何氏交待春桃，酸筍腌得怪好吃，讓她們在家裡趁空再去挖一些，自己腌了吃。

忙點頭，睜著溜圓的大眼睛，「好！武伯伯，我大姐說，酸筍子炒肉加辣子最最最好吃了……」

臨泉鎮離李家村有十來里，當他們趕著驢車趕到時，已快到了正午。正值十天一次的集會，街上人頭攢動，異常熱鬧。

小春杏這一年乖巧安靜了許多，只把身子又背了背，不理睬。武掌柜眼瞧著就要發火，李海歆趕快勸，又對武睿說，「春杏年紀小不懂事，衝撞了小少爺，我替她給你賠個不是。」

李薇心裏直撇嘴，她爹她娘真的很沒商業頭腦，這樣的口味新奇又好吃的東西，就沒想過拿出去賣。她娘雖應她的要求裝了兩小罈子，看她面色，倒是哄她玩的成份居多，並不是把她的話當了真！

「二柱！」武掌柜大喝一聲，臉色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著正在撒賴的武睿，「怎麼還不拉少爺回去？！」

武掌柜被她的精怪小模樣逗得哈哈大笑，跟李海歆說，「看看你們家女兒個個乖巧，真讓我眼饞啊，睿哥兒被他祖母祖父嬌慣得不成樣子，他娘天天念叨著想要個乖巧女兒……」

李薇笑咯咯的。原本她的計劃是到了鎮上，磨著爹娘去「品香」吃飯，再讓人把酸筍子炒了，出了成品菜，好勾引得館子掌柜主動來談價錢。沒想到武掌柜這般熱情，讓她的計劃變得更加簡單了。

連轉了幾個小衚衕，又轉到主街上，隨著人流緩行百十米，看到路東有一間寫著大大武字的雜貨鋪子。門面約有三間大小，外面簸箕籮筐鋤頭叉耙木掀擺了一溜，有幾個村人打扮的正在挑著。一個小夥計看見李海歆的驢車，揚手招呼了一聲，衝著屋裡頭喊，「掌柜的，李家村的李大哥送貨來了。」

她又與李海歆各自囑咐幾句和圖書，便讓他趕快進去，趕著驢車走了。快到拐彎處時，李薇往後看了一眼，那小男娃兒還立在私塾門口往這邊張望著，便朝他揮了揮手。

李海歆跟何氏笑著，「都說三歲看老。咱五丫是一歲看老，小財迷！」

春桃轉身拽她的小鼻子，「知道的還不少！」

「好，就去品香！」武掌柜愣了下，很豪邁的揮手，「把梨花腌的酸筍子也帶上好不好？」

李海歆何氏忙說，孩子家家的玩鬧，不礙事。

何氏為梨花這稱呼，私下狠跟李海歆嘮叨過，也教過她改口，這丫頭旁的倒聽話，就這個，死活改不了。笑笑，「梨花非讓給你帶來先嘗嘗，說這筍子是你扒的呢。」

李薇笑嘻嘻的看著她娘，小手一揮，「還不是我教大姐腌的？！」

「不要！」武睿臉憋得通紅，指著坐在車上不動的春杏，大聲叫嚷，「讓她給我道歉賠不是！」

李薇自然是把小孩子的臭屁樣表現個十足十。春柳直說她跟春杏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言未完，她的小屁屁上挨了一下子。何氏繃著臉兒斥責她，「叫哥哥！」

何氏從堂屋出來瞧見，逗她，「喲，梨花的腌菜好了呀？」

李薇聞見酸筍香，心頭已定了一半兒，又看這顏色，更是定了一大半兒，忙擠到她娘跟前兒，「我要吃！」

春杏又把臉兒往門外背了背。

話音方落，一個身著暗色軟綢，體態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朝李海歆拱手笑著，「李兄弟今兒來得晚了。還以為不來了呢。」

何氏拍拍她的頭，又從裏面撈出一兩塊來，放到碗里，遞給春蘭，「拿去切切，拌點麻油早上下飯吃。」

李薇皺了皺小鼻子，裝作不服氣的模樣，大聲叫著，「是我教大姐腌的！」

李薇伸出三根幼細的手指，在他面前兒晃了下，脆生生的說著，「武伯伯，我三歲了！」武家的事兒沒少聽她爹娘嘮叨，使得李薇對這位有錢卻和氣待人的武掌柜十分有好感。

佟永年忙來接著，揉了揉李薇的頭，問她，「疼嗎？」又朝何氏笑著，「娘，沒事兒，梨花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

李海歆正要推辭，李薇忙把小手一拍，嘻嘻笑著，「好呀，武伯伯，我還腌了酸筍子給你下酒呢。」

武掌柜讓小夥計幫著車上的簸箕取下來，引李海歆夫婦進屋中，「睿哥兒在家裡嬌慣些，李兄弟別介意。」又看了看窩在何氏懷中，睜著溜圓大眼睛的左顧右盼的李薇，笑：「這hetubook.com.com個就是你們家的小梨花吧？都長這麼大了。」

李薇不用猜就知道這小屁娃兒是哪個。肯定是當年和她的小四姐打了一架的武掌柜的兒子武睿！

何氏忙拍她小屁屁，「你個小丫頭不害臊，那是你大姐腌的！」

武掌柜回身瞪了他一眼，朝裏面喊道，「二柱，拉睿哥兒回家！」

李海歆這時才插上話兒，連忙阻止不讓去，「掌柜的，梨花孩子家家的，知道個啥，都是瞎說！」

就這麼著在李薇的努力下，何氏找了個小罈子分裝了兩罈子筍，帶上驢車，又應她的要求，讓春蘭新切了一根酸筍，多拌了些麻油，拐到年哥兒學堂里給他送去。春杏好久沒去鎮上了，也說要去。

一直到熬到第十六日早晨，她早早醒來，拉著春桃去看她的酸菜罈子。春桃嘴裏說著，「你就是玩一樣丟一樣，圖新鮮，你那小菜園子，多少天沒去撥草了？」

武睿臉一垮，不甘心的被二柱連拉帶扶，上了馬車。

李薇嘿嘿的笑著，這些天兒倒真把自己的小菜園子忘得乾乾淨淨。除了跟著佟永年看書認字兒，便是鑽竹林子看筍子的長勢，再不就是圍著這個黑不溜揪的大肚罈子轉悠。

春杏聽見老不樂意，說她才沒有這樣。

春桃春蘭愣了，光聞味道，倒是挺誘人。兩人合力把罈子搬到院子中間。

春蘭接過，也伸手掐下一小塊兒，放在嘴裏品著，半晌，點頭笑著，「味兒就是怪好。梨花立大功了！」

兩人還沒進茅草屋，春蘭也跟了過來，這些天梨花見天圍著這罈子轉悠，惹得她也有些好奇，到底筍子腌好后，是個什麼味兒。

他立馬高聲叫嚷著，「我也要去！」

何氏聽見，悄悄打了她一下，抱李薇下車，讓她也趕緊下來。

李薇聽二姐這麼一說，心裡頭喜孜孜的，學著小春杏的模樣，把小胸脯挺得老高。

正說著，剛被人拉走的武睿又回來了，疑惑的看著這幾人，眼睛噴火盯著小春杏，「你們要回家？！」

武睿擰著身子不肯走，朝春杏張牙舞爪的叫著，再打一架。

李薇故意咬著手指，想了想，脆生生的回答，「給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做新衣裳，給年哥兒買新字貼，給梨花買書！」

武掌柜揮揮手，示意那青衣小廝拉他快走，「張夫子給你布下的大字兒可寫完了？」

李薇脆脆生的叫，「娘！」朝她笑著招手，「你來聞聞。我腌的菜好香呀。」

何氏不防她這麼小，竟然知道賣了錢ｈttps://www.ｈeｔuｂook•cｏm.ｃoｍ顧著姐姐哥哥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又逗她，「怎麼沒爹娘的份兒？」

何氏原本也不以為然，聽春桃這麼說，便湊到罈子口聞，一股酸酸的筍子香飄出，倒比她冬日腌的大白菜酸味兒更好些。

李薇這十幾日可算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兒，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草屋看她的酸筍罈子，心裡頭貓抓似的，想看看裏面到底怎麼樣了，可又不敢揭泥封。

李海歆早起去了前院兒，這會剛回來，何氏把這事跟他一說，李海歆微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從春柳懷裡接過李薇，抱著巔了巔，誇讚她。

早飯時春蘭切了兩個整筍，加了些鹽，拌上少許麻油，剛放上桌兒沒一會兒，盤子便見了底。

李薇瞧見，從何氏懷裡掙起小身子，向他招手。佟永年嘴角含笑，快步走近，「爹，娘，你們怎麼來了？！」

又一想，這不正應了小孩子的天性：圖新鮮，新鮮過了轉頭就忘。又覺得自己忘得好，忘得真應景！

何氏也說不去。又瞪笑嘻嘻的李薇。

春杏見武睿走了，才低聲嘟噥一句，「再不走，還揍他！」

李海歆忙跳下驢車，拱手回禮，口稱不敢當。笑著，「讓武掌柜久等了。說定的事兒，哪能不來。就是有事兒來不了，也得讓人捎話說一聲。」

何氏也笑，彎腰逗她，「賣了錢幹啥？！」

李薇咬著脆生生酸香適中的筍子，看著她娘她爹和姐姐的笑臉，嘻嘻笑著。即然大家都交口稱讚這筍子好吃，想必大多人也能接受。今天正是她爹要去鎮送簸箕的日子，決定吃飯完纏著她爹跟去鎮上，順道把這筍子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買主。

武掌柜笑眯眯的對李薇道，「武伯伯今兒請你們下館子好不？」

轉回身又跟李海歆感嘆這丫頭聰慧，說話利索，條理清楚等等。

武掌柜的兩個兄長分別在本州州府和鄰州州府做生意，因武掌柜性情溫和，對經商之事不甚熱衷，也不願離家遠行，只留在臨泉鎮守著祖宅並在父母跟前兒盡孝。

李海歆順著主街行了一段，拐進一道小道，道路兩旁是青磚圍牆小院，高高矮矮的門頭，或破舊或剛上了漆的院門，偶爾能看到一兩間上著黑漆的木門，李薇知道那是代表著這家有喪，未出三年……

去年一整年，春杏大點了，能幫著做做力所能及的活計，爹娘便不再帶她來鎮上，沒想到打架的事兒過去一年多了，中間兒又整整一年沒見，這記仇的小屁孩兒還記這茬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