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帝陵秋（一）
桂兒存心把百里淼氣走的第二天，韓燼提出了一個條件——
桂兒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嘆息，她的視線正被蒙渠上駛過的一條木船吸引。
「桂兒，你可想得起月錦容是誰？」出門之時，韓燼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他果然已經來了四春城……
韓燼朝她點點頭，笑道：「大典將至，街景與往常多有不同，帶你出去逛逛吧。」
桂兒這才回過神來，定睛細看，這才發現船中還有幾人。坐在蘇嬴對面的是面目陌生的一男一女，皆是衣著華貴，氣度雍容，而坐在蘇嬴身邊的女子，一襲粉色綢衫，看著很是眼熟……月錦容！
國葬大典前一晚，公主府中突然多了很多面目古怪的陌生人，府中內外重兵把守，密室之中一夜燈火，至晝方滅。
為什麼會覺得不舒服呢？心頭彷彿壓著石塊，沉甸甸的，思緒很亂，眼前晃來晃去的都是方才那一幕郎情妾意。那兩人容貌身姿均是人中龍鳳，舉手投足之間更是般配的像一幅畫。原來她一直錯了，蘇嬴不是不喜歡月錦容的，他曾說過如果她那天沒有出現，那場婚禮就會變成現實。而現在，只不過是一切回到起點，她留下兒子一去不回頭，他們之間的阻隔已經不存在了。
他帶她去的地方叫作「獵雲ｗｗw•hｅtubｏoｋ.cｏm.cｏｍ閣」，建在帝陵圍場的外圍山腰中。若非有公主府的令牌，在這個非常時期，普通人根本無法接近。
她不能不去思考他說的這些理由，覺得合情合理，卻始終還是無法點頭。
當然這些往事，韓燼是不會說的，他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為了他不惜叛離聖教，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邊」，桂兒就能明白。
那麼現在呢？這些感情還在嗎？
果然，這一路回去，她一直都在沉默。
她的目力極好，雖然距離不近，卻一眼看到了船中坐著的人，雖然面目模糊，但那份生人勿近的氣息和一側目一舉杯的風姿，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有。
早餐菜式也十分精美可口，可惜桂兒沒什麼興緻，飛快的填飽肚子之後，開始百無聊賴的從半開的窗子里看風景。
微涼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漸漸收緊，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那是太子麟王的船。」
先不說百里兄妹奪嫡的最終勝負。首先，誰做皇帝對她來說一點關係也沒有，她關心的只有百里垚的安危。倘若百里垚能稱王，那是再好不過，可萬一最後的勝利者是星羅公主，依著她的性子，必定會斬草除根。韓燼能許諾保住百里垚，那麼她對這場即將到來ｈｔｔｐs://ｗｗｗ.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oｍ的變亂最後一分顧忌和擔心也不存在了。
「嗯……好。」她點點頭，站起身來。
獵雲閣布置精巧，高低錯落，各包間雅閣都由長廊相連。此刻兩人所處的小樓既可遠觀帝陵圍場的重重青山，又可俯瞰山腳護陵河「蒙渠」的粼粼波光，可謂視野絕佳。
「對不起桂兒，我不知道會在這裏遇到他們。」韓燼眼中閃過一抹寒意，開口之時卻柔和溫軟，「吃飽了嗎？我們回去吧。」
「太子麟王。」她喃喃的重複著，盯著蘇嬴對面那個執杯淺酌，面有病容的年輕男人。如果此人就是麟王，那蘇嬴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表示南山君的計劃已經奏效了？
韓燼輕輕道：「桂兒，那天我說的話，你考慮好了么？」
船行漸遠，掩入綠蔭，終於再也看不到了。桂兒卻依舊愣愣的看著窗外，目光掠過瀲灧的水面，空蕩蕩的波光映入眼底。
可以嗎？
「她曾經也是北溟朱衣的一員，是白蓮壇大祭司座下護法。也許你沒見過她，可是她早就認識你。」韓燼一邊說一邊看她的臉色，「……有些事你不知道，當初蘇嬴來苗疆的時候，就是她前去迎接的。那時候她已傾心於他，為了他不惜叛離聖教，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邊。」
五年的遺忘，錯失的時間，她對他的心是否還一如往昔？
總覺得有根刺阻在心頭，找不到，也拔不出。
「還是無法信任我嗎？」見她不答，韓燼輕嘆道，「我要怎麼做才好呢桂兒？你告訴我……」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十分誘人。
船上四人相談甚歡，月錦容與麟王身邊貌似妃嬪的女子尤其親密，經常掩袖竊竊私語，言笑晏晏。笑到後來也不知說了什麼，那女子伸手在月錦容身上推了一把，月錦容就勢倒在蘇嬴懷中，埋著臉不肯起來，嬌羞的模樣惹得那女子拉著麟王的胳膊，笑的花枝亂顫。
蒙渠雖是一條護陵河，卻並不寬敞，再加上如今正是非常時期，有資格來此處賞景泛舟的人就和有資格到獵雲閣吃飯的人一樣，實在少之又少，因此這條裝幀華美的船顯得非常特別。
如今她已將凰引圖交給了蘇嬴，元寶也平安的留在了親生父親身邊，世上再沒有什麼牽挂，卻也再沒有容身之處。
不是朱衣聖女歸陌，不是失去記憶的莫桂兒，而是一個擁有著完整和圖書過去的人，開始另外一段值得期待未來的人生。
其實這些日子里，或許是因為韓燼的話，或許是因為思念元寶，她經常會想起那張絕美卻冷淡的容顏。想起自己的十七歲，懵懂而衝動，為了他幾乎付出了所有的感情。
韓燼也不反駁，只是道：「我們先去吃早飯。」
這般曖昧的動作，自然又引得麟王二人大笑不止，頃刻間推杯換盞，賓主盡歡。
在獵雲閣意外遇見了麟王攜愛妃幽燕夫人和蘇嬴一同泛舟，韓燼這麼聰明的人，自然知道此事絕不簡單。由此聯想到這些日子拉攏麟王的談判沒有進展，幽燕夫人的情報也總是不能按時送達，心中便已明白了幾分。
蘇嬴似乎正專註的聽麟王說著什麼，並沒有推開懷裡的女子，直到月錦容直起身子，挽袖拈一塊糕點送到他唇邊。他略有抗拒的搖頭，可不知道那妃嬪又指著兩人說了些什麼，終於不再拒絕，就著月錦容的手吃了下去。
被他強行帶回后的幾天，他都和她同屋而眠。只是他獨自睡在屏風外的榻上，她則睡在屏風裡的床上，如此這般，她根本找不到機會逃脫。
這天，桂兒一起床便看到韓燼衣冠端正的坐在屋子裡等她。
桂兒「嗯」了一聲，心裏明白雖然是徵求她的意見，但既然是他想做的事情，她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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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撫上心口，皺起了眉。
可以重新開始嗎？
方才還在想著的人，此刻卻突然出現在眼前，這份驚詫讓她幾乎不能自已，傾身向前，目光追隨著船行的方向，一眨不眨。
馬車緩緩駛過街道，昔日的繁華熱鬧如今變得清冷肅穆。店鋪與樹木上都裝飾了白色的布帛和絹花，襯托出葬禮的氣氛，一路上行人寥寥。
月錦容曾經為了蘇嬴，不惜以下犯上暗殺白蓮壇祭司，幫助焦重的叛黨打開火藥庫，害的教徒死傷無數。她一直想要毀掉那個始終高高在上讓她嫉妒的發狂的聖女，想要毀掉禁錮她自由的教派，她想要心無旁騖的跟隨心愛的人浪跡天涯……她為此和焦重合作，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是……他！
她愣了愣，月錦容就是月錦容，還能是誰？
只要她願意回來，不再插手梟陽國內政，他就答應她，等百里淼登基稱帝之後，決不為難扶月侯百里垚。若他願意留在國中，定封王侯；若他想自由自在的離去，則保他一家平安，生活無憂。
或許，這就是那根刺。
月錦容和韓燼，掌握著彼此的秘密，卻道不同不相為謀，聖教毀滅之後，相看兩厭，一拍兩散。
她的眼神一滯，好半天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