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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口氣，她們終於找到我。哦，是她，不是她們，我忘了我此刻只剩下了一個搭檔在守著我們的老窩，因為她的堅持對照著我的不負責任，我下定決心回去后要頒個勞工獎給她。

我不作聲，這個問題好像超出了僱主和勞工的範圍，我想我可以不回答。其實我想自己一副沉思的樣子會與慣常發白日夢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因為我的左眼有兩百度的近視，如果發現我眼睛微眯很有深度地凝視遠方一個點，那應該是我正在努力克服眼前情非得以的朦朧。

了解世界上萬事萬物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去發現，了解一個人也同理。比起全盤交待，我更希望別人自發自覺地發現我，如我發現一幅美麗的圖畫，一張好聽的CD。

蘇眉扯著喉嚨喊：「二十萬美金的刺|激！」把好端端一個話筒震得嗡嗡直響，看來得提早退休。

我微笑，搖頭。

郭銀河點點頭，走了，居然沒有多廢話。儘管背影那麼落寞，他始終是一個含蓄的人。送了半個月的鮮花都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想挽留一個人也只會說圖書館需要你，那種含蓄的風度，典型的英國紳士風度。那一瞬間，我知道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我說明他自己的心意，突然之間，有了感動，忍不住說：「我回去辦事，辦完回來探你。」說完馬上後悔。

我「嗯」了一聲，完全不知所以。

他聳聳肩：「顧，我從不知道你有這樣的幽默感。」他從頭到腳再打量我一次。

在銀河圖書館外文部工作已經一個月了，這是我的新工作，每天把訂購回來的德、法、日文新書編目與撰寫提要，有點悶人，卻是一個避世的好方法。每天和-圖-書沉浸在書籍海洋里，書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聽起來似乎很高雅，其實骨子裡跟那些失戀了就躲起來自我增肥的人一樣，都是在沒有出息的逃避現實。

回來時，同事珍妮告訴我中午的時候有一個自稱「大魚」的女孩子打電話找我，才說著，珍妮又接了個電話，朝我打手勢：「Fish！Big Fish！」

等了好一會，他突然說：「我原來的名字叫做憂河，憂傷的憂，而我喜歡科學，所以改作銀河。」

放下電話，珍妮瞪大雙眼看著我，大概我說的中國話對於她就如同鬼話，她隻字不懂。我也頭痛，該如何解釋中國人喜歡吃的一種體形龐大的海鮮魚類名叫蘇眉，我的朋友因此對洋人自稱大魚，免去解釋海洋生物的麻煩。噢，不，這個千萬不能提，差點忘了珍妮是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如果聽說我吃海鮮，一定會視我為野蠻人，划為異類。

蘇眉叫：「明天？今天晚上！明天的飛機得帶土產。」

我笑說：「郭，我的職業是私家偵探。」

出乎我的意料，郭銀河館長的反應異乎尋常，他「啊」了一聲之後就再也沒有發表意見了，我本以為還有挽留之類的客氣話，誰知他都省了，看來我高估了自己。

軟的不行，對方開始惡狠狠：「已經一個月了，小姐，你不是想把偵探社賣給我吧？躲到什麼圖書館，害我查了一個月！哼，要是想不要偵探社了，大可賣掉，用你的名字，送我也不要，除非，改名叫蘇眉偵探社。」

對方目光中很明顯寫著「不信」兩個字。

電話里傳來那條大魚——蘇眉嬌媚的語聲：「顧傾城，快回來，我們接htｔps://m.ｈｅｔuｂoｏｋ•ｃｏm.ｃｏm到一個大委託，委託人點名要你。」老拍檔的聲音甜得要滴出蜜來，讓我隔著遠洋也想起媽媽桑央當紅女兒做事的嘴臉。

我微笑搖頭。

他立刻回過頭來，沉著的臉上都露了喜色：「真的？」

我嘆氣：「剛從義大利回來，你也得讓我放一下假。」

蘇眉說：「可是人家偏偏找上我們，」她狡獪地笑：「他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有把柄在我們手裡，到時……哈哈哈。」她奸笑數聲。

我到館長辦公室請辭，我運氣好，這個星期以來，年輕的館長都留在辦公室里，不用我打辭職信那麼麻煩。

我「啊」了一聲，才想到以前的哪些玫瑰，天堂鳥之類想是他送的，突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了。我打量他一下，厚實沉重的黑框眼鏡，學者型的儒雅，我搖搖頭：「很抱歉你不知道。」

他凝視我的臉，表情十分專註：「你來這裏一個月了，從來沒有笑過，如果那人能讓你微笑的話，希望你回去以後能得到幸福。」

都怪我右嘴角那顆饞吃痣，我咽了一下口水，「你好像一個扯皮條的……什麼事大不了的？你出面應付不就可以了嗎？」確實，蘇眉以前是國家地理雜誌的特約攝影記者，專受委託拍攝什麼諸如極光、瀕臨絕種的動物等奇異事物，天南地北，見聞廣博，兼上其是跆拳道黑帶四段的身手，幾乎足以應付絕大部分的突發事件。

他喜形於色：「你回去辦事，辦什麼事，可以幫忙嗎？」

「是啊，那個送你中國百合的人。」他認真地喟息：「你笑起來真好看，好像世間萬事都無關重要，萬物唾手可得。你應該多和_圖_書笑笑……」

我還沒有說完，立即把話筒放離耳邊幾十厘米，半分鐘后才敢把話筒貼近，裏面蘇眉的咆哮正好告一段落，蘇眉的雷鳴電閃換作山雨欲來，她陰沉沉地說：「顧傾城，你如果不馬上回來，我就放火燒了你的偵探社！！！！」

他形容得似個哲學家，我卻想起拍檔蘇眉曾經刻薄我，說我笑起來像個白痴，一點心機不存，就連最膽小的小販看見這樣的笑容也敢放膽欺負，漫天開價。

又換上誘惑的聲調：「乖乖城城，你回來，搞惦這筆生意，眉眉我給你做超級大海鮮，就吃蘇眉怎麼樣？」

老天保佑我，除了出產世界聞名的帥哥，我至今還不清楚當地的土產是什麼。

我也像話筒一樣給她震了一下，回過神來才覺得不現實：「二十萬美金？他可以請一個警察隊來保護他的瓶子，也可以雇一千人日夜圍成圓圈，把瓶子圍得滴水不漏。」

珍妮同情地看著我，說：「應該請你的朋友每天下班後去跳半小時的健身操，晚飯不要吃肉類，只吃生菜沙拉和喝酸奶，我一個月可以減掉十八磅。」

還是昨天，我才知道圖書館用的是它主人的名字，圖書館的主人中文名字叫郭銀河。他是一個很憂鬱的英籍中國男人，蒼白的臉色加上陰鬱的眼神，很配合曼城陰雨連綿的天氣。

不過這點我不打算給前老闆交代，一個人，有那麼多的秘密和想法，就算是朋友，也不一定會一一訴說。

又等了好久，郭銀河說：「原來你喜歡中國百合，可惜我不知道，想不到……」他沒有說下去，陰鬱的眼神更陰鬱了。

今天我穿著的是普通白襯衣和駝色西褲，扣子開到領口數下來第三https://m.hetubook.com.com顆，但露不到乳|溝，脖子上鬆鬆垮垮綁了條淺灰的絲巾，正好掩住鎖骨。手腕垂下，襯衣袖子里露出一條奇怪的銀鏈子，粗得可以到碼頭上系住油輪，顯得本來骨骼就偏小的手腕更是瘦骨伶仃。

我想我是一個極端的人，從義大利受挫回來之後，我已經幾乎改掉我所有以往的習慣：我不再關心周圍人的事情，不論是公是私，也整整一個月沒有笑過，即使是桌子上插滿別人送來的花束，我也是隨手送給周圍的女同事，我從來不曾關心過這些花束和它們主人。

因為這種發現，最平凡的事物也戴上了價值的光環。

我有點感動：「那個人？」

今天我收到一束百合，粗短的莖，茂密翠綠的葉子，空運過來的中國百合包在紫色包裝紙里。我想了想，居然出去買了一個玻璃瓶子來插百合。

只不過今天有點例外。

我笑著謝謝她，珍妮接近一百四十磅。

我只好笑笑，簡約解釋：「我的朋友，她體形龐大，所以昵稱大魚。」

蘇眉懶洋洋地：「確實，可惜人家只信任偵探社的主人顧傾城，有什麼辦法。不過是保護一隻不知來歷的古董瓶子嘛，用得著你親自出馬嗎？」

他不相信，我也沒有法子，因為很多時候，我都不清楚自己，但是，的而且確，我主持著一家國內一流的私家偵探社。作為一個知名私家偵探，我的要價絕不比國內任何一位同行低。而現在，我得趕赴一場價值二十萬美金的約會。

確實，我了解這座私人圖書館不比美國國會圖書館遜色，不過我還是微笑搖頭。

我知道我現在的打扮有點不倫不類，但無論是白領還是嘻皮風格，相信都離「私家偵探」這個職業很和*圖*書遠。

我差點笑出來，他只差沒有說這裡有一個人需要你了，一座圖書館，太誇張了。這座龐大的建築物何其無辜，要為一個渺小的人類擔上關係。

有人說會因為愛上一個人而愛上一座城市，大概就跟愛屋及烏的情結差不多，而我更極端一點，會因為恨一個人而去怨恨一座城市，希望它連同裏面生活著的那個人一起灰飛煙滅。

我想了想，說：「蘇眉，不過是保護一隻瓶子，沒有挑戰性……」

我吃了一驚：「你受了什麼刺|激？」

我一聽，確實簡單，古董瓶子，價值再高也並非人人合用，而且大都買了保險，可能不過是其主人過於重視的結果。慢著，蘇眉剛剛還用到「不知來歷」這個形容詞，古董跟名種動物一樣，都是要搞清楚身世才有價值，看來這隻瓶子真是珍貴極了都有限度。

我點點頭，出去收拾東西。身後有腳步聲，郭銀河跟了出來。我攤攤手，等他說話。

我本來以為我的好奇心死掉了，事實證明，本性難移，在蘇眉的奸笑聲中，我的好奇心死灰復燃，我嘆口氣：「明天的飛機。」

我只有點點頭：「當然，我們中國人講究一諾千金。」

他不服氣：「我這座圖書館有世上最完善的資料。」

雖然他的比喻讓我挺感動，但是他料錯了，今天的百合是一個催我回去的信號，在以前，代表我一個傷感的故事。

不過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微笑著謝謝他。

傾城是我的名字，回到英國的時候，我確實有城市崩塌的感覺。

「你的眼睛不算很大，但是卻像一口深井，裏面藏著無數的秘密。我能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嗎？」

郭銀河慢慢的又說：「可以不走么？這裡有一座圖書館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