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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看我們兩個老傢伙可憐，經常來幫忙做家務才是。」

我開始佩服她，經過我剛才一嚇，心中有鬼的人是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去再次面對我的。

「我這輩子沒有碰過鋸子。」布朗太太冷著一張臉，從我提到鋸子的一刻起，她臉上的表皮層就像被冰凍住了，整個表情僵硬凝固。她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手掌，開始用聲調不穩的聲音逐客：「會客室里還有客人……」

直覺告訴我，老太太不喜歡提到這種工具，那似乎是一種隱藏的，恐懼。

剛才，老太太看著自己的左方，她並不是回憶，她在刻意隱瞞自己會使用鋸子的事實！

老太太又走了出來。

女子看著我，唇角一絲冷屑：「顧傾城，你幾時變得這麼淪落的，到人家的地方來嚇唬老弱婦孺！」

信步走進街角電話亭，我撥打偵探社的電話，撥通了，響了良久，並沒有人接聽。家裡也沒有人。蘇眉，她真是去了尼泊爾么？

「要，我這就去。」他隨手拿起放在手邊的外套已經可以出門，可知是特意留在此等我。

但我沒有再苦苦相逼，即使明知真相也許就在下一句逼問中得到，我還是做不出來。我寧願繞十個八個大圈子重新開展調查，也不打算在此地把一位哭泣慘叫的老太太逼問到心臟病發。

老太太慢慢止住尖叫聲，只是在不停抹淚。

我分明看到，「電鋸」兩字一出口，老太太強作的鎮定經不起我的一再敲擊，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她臉色灰敗。

「不，他一直對我們很關照。去年的聖誕節，他還替我們扛回聖誕樹，他是一個好孩子，說我們很像他的父母。」

我說：「我今天要去探訪莉莉的老鄰居，那個失去丈夫的老太太。」

老太太低下頭，神情非常哀傷：「布朗失蹤有一個多月了，我一直以為他還在。」那種沉痛的語氣，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不到我不懷疑，一個念頭緩緩從我心底升起。

「你們知道他……，不介意？」

「是……我是。」不知怎麼的，ｍ•ｈetｕｂｏoｋ.ｃoｍ.cｏm提到這點，老太太的神色又不自然起來。

茶的味道並不好，比較劣質的紅茶，她的生活並不是很好。

門鈴響了很久，我幾乎以為裏面沒有人，門卻終於打開了。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出現在我面前。

我心中一片縈亂：「安娜，你怎麼會在這裏？」

「能請我進去嗎？我想跟你談談莉莉。」

我看著老太太身後牆上的鏡框：「老先生是釣魚專家？」

心理學家研究出來，人說謊的時候，眼珠會無意識地盯著自己的左手，而回憶的時候，則喜歡看著右手。

「手藝好極了！老太太你真會用鋸子。」

「布朗太太，莉莉是你的鄰居，一定受到你的不少照顧，我是特地來謝謝你的。」

我閃得快，還是給他的手帶到了，退了一步。

來人一把扶住老太太雙肩，一邊低聲安慰，一邊狠狠向我盯來。

老太太身量頗高，雖然有點駝背，但並不用仰頭視我。

於是我只扔下一句：「現在事情關乎到我的朋友，所以我會查清楚。誰乾的事情，上帝最清楚。」

〖心理學家研究出來，人說謊的時候，眼珠會無意識地盯著自己的左手，而回憶的時候，則喜歡看著右手。

老太太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莉莉是個好孩子，但他已經死去了，願上帝保佑他。」她伸出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我向她點點頭：「我也聽說了布朗老先生的事情，我覺得非常抱歉。」

「不算是專家，但是，他真喜歡釣魚。噢，你在看的那一張是五年前在塞納斯湖釣的，重二十五斤，在業餘愛好者來說是非常了不起的。布朗常常說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情。」說起亡夫，老太太蒼白憔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光採來。

恰恰是這種竭力隱藏恐懼的做法，讓我對她心生懷疑。一個人如果不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又不是存在利害關係的話，她是不會這樣隱藏的。老太太的做法只能說明：她絕對與那個鋸子有關！

但是，我想起了hetubook.com.com另外一個死者。莉莉，他被牽涉進來，連死了也不得清白。

以我跟安娜以往的交往來看，安娜此言並非危言聳聽，而且律師慣常小題大做，唯恐天下不亂，一點小事便上法律規條，而安娜是尤其棘手的那一種。且不說安娜的威脅，面前老太太的神情也十分痛苦，像是五臟六腑都劇烈地絞動在一塊，她躬下身體，雙手疊放胸腹處，像是缺氧的魚一樣，乾癟的嘴不斷死死喘氣。這種受到重創的表情，讓人看了之後心裏十分不安。

「有兩年了吧。」

「我就是，請問你是……？」

該剎那，我確實內心動搖。

我掉頭就走。

我閑閑地問：「屋子外面的信箱是自製的？手工真好。」

我再澆上一瓢油，殘忍地問：「老先生會用電鋸是吧，不然，他怎麼會向莉莉借電鋸，或者，借電鋸的是你？」

我打斷：「先來的客人當然比較重要，希望你不會介意我在這裏等你，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你知道，我跟莉莉是很好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卻很少。」

而此刻在我眼前的老太太，她說莉莉是好孩子，卻似乎不太歡迎我這個朋友，甚至忘記請我進去坐坐，也許是對陌生人有戒心，也許稱讚莉莉的言語不過是隨口而出的敷衍之詞。

我顧左右而言他：「今天你不用上班？」

我盯住她，呆住了。

老太太捂著臉尖叫，整間房子都震動了。

我硬了硬心腸，對不起了老太太，即使是過失殺人，仍然是殺人。我決意追查到底。

「不會，他的取向問題是他自己的事情，每個人做的事情只需要自己向上帝交待，並不需要向每個人求得交待。」

這時內室傳來杯盤的碰擊聲。

最最料想不到的，替老太太撐腰的竟是曾與我反目的好友。

這是一個慷慨的丈夫，在他旁邊，每個女人都會得到幸福，就連她也不例外。可是，不是她動手的，她怎麼有如此奇怪的反應，那又會是誰。

我又撥響邵家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聽。

「我一直在這裏，跟你們兩和-圖-書個拆夥之後，我就來了紐約。」她擺擺手，氣焰愈加囂張：「前事不提，今日我是布朗太太的授權律師，不管是誰，誰要恐嚇、威脅我的當事人，我都不會讓他好過，就算是你。」她打量我，冷笑，從鼻子里說：「也是一樣。」

很顯然，她剛才在說謊。

在見到老太太因為痛苦而呼吸困難的樣子，我的心在剎那之間生起內疚之心。有那麼幾秒鐘，我居然這樣想，即使老太太是兇手，依法懲辦了她，老先生也不會復活。而看她那麼內疚痛苦的樣子，即使是她殺了老先生，多半有不得已的原因，至多只是過失殺人。如果懲辦了她，也是不知道誰能得到幸福。

對面兩個人都一愣。

※※※

老太太居然還給我倒了一杯茶。

我凝視她，只有她，說莉莉是個好孩子。

我曾經在人流多的地方練習觀察力，就是從陌生人的神態、談話中猜測他們的身份、關係和心裏的想法。比如說在公車上兩個中年婦女正在聊天，一個坐著，另一個站著，隔了幾排位有空位，但站著的人不肯坐，依然很熱切地在聊。那麼從動作和行為基本上可以作兩個猜想：一、站著的婦女是推銷員，有求於人；二、她們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或者是親戚，她們談話的機會很少，並且時間不多。如果能聽到她們交談的隻言片語，猜測到的結果就離真相更近了。

莉莉的房子夾在兩間的中間，我按響右邊的門鈴。

他開始關注我的行蹤，也許把我當做了比較重要的朋友。

我微笑看著她：「當然，我也相信極少有女人會很好地使用這些工具。操作鋸子不但要求有腕力，還要求穩定。」

我倆對恃良久，終於，我什麼也沒有說，掉頭離去。

老太太的身子如枯葉一樣發抖，我上前想扶住她。一個人一支箭一般衝出來，一把打開我的手，順勢在我肩頭推一把。

會客室里隱隱傳來她跟客人低低的談話聲，從那急促的語速聽來，似乎很緊張。我直覺談話內容與我有關，說不定，她正和她的朋友在商量https://m.hetubook.com.com對付我。

安娜在我身後厭惡地說：「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一味傷害周圍的人，在你的心裏，是非黑白界限是清楚的，但偏偏顛倒混淆起來。凈給周圍的人添麻煩，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接觸上帝和正義！」

她倒底是因為什麼而恐懼？如果因為那是肢解她丈夫的兇器，那她為什麼要掩藏這種恐懼？沒錯，我想大部分女人都會害怕傷害了自己丈夫的兇器，那是很正常的反應，但是老太太為什麼要竭力隱藏？

假如我懷疑的是真實的，這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可是，她在客廳的牆上，鏡架里笑得如此慈祥而寬懷。她的身邊，是她的丈夫。那個老人頭髮幾乎已經掉光，露出粉紅色的頭皮跟臉皮幾乎一色，看上去就像一個雞蛋，加上通紅的酒喳鼻，如果裝飾以紅帽子和白鬍子，他就是一個聖誕老人。

忽然之間，老太太站了起來：「不，我不會用，那是我丈夫鋸的。」她臉上的神色突然凝重，她斷然迴避這個關於鋸子的問題。而我感覺，她並不是因為鋸子是殺人兇器這個原因而心生厭惡。

「……那麼，請進來吧。」

我微笑：「太太你是基督教徒？」

「請問莉莉是多久以前搬到這裏來的。」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老太太的神色有點慌張，是強作鎮定。

她一消失，我臉上的笑容就隨著看不見了。

龍恩說：「她是一個膽子很小的老太太，你別嚇著她。」

「那個木信箱？是我丈夫和我一起做的，周年結婚紀念。」

安娜狠狠說：「沒有證據就在此恐嚇，我一定會告你毀謗和恐嚇罪，你等著收我的信！」

安娜，一別數年，你跟我都變了。我苦澀地想，突然軟弱起來。

我狠一狠心，說：「布朗老先生真是能手，不但釣魚釣得好，木工活也幹得好，用電鋸也很好。」這次我進一步提到「電鋸」，那是肢解布朗先生的工具。假如說之前提到「鋸子」只是虛晃一招，現在我無疑單刀直入。

其實我很清楚老太太是愛著她的丈夫的，這件事情也許是意外，無論和-圖-書如何，並不關我的事情，我並不需要逼人太甚。其實此來的目的只是想得到更多關於莉莉的情況。卻無意之中，對老太太的言行起了疑心。

「我姓顧，我是莉莉·讓的朋友。」

一聲聲空鈴在我心中迴響，揮之不去，真令人意氣闌珊。在這異國的街頭，我慢慢覺得深入骨髓的疲倦和冷。

老太太又尖叫起了：「我沒有謀殺布朗，我沒有謀殺……」一聲接一聲，有如野獸臨死前的哀叫。

我霍地轉身，瞪視安娜。安娜無畏地迎視我的目光，我相信，如果空氣夠乾燥的話，我倆的目光交戰一定可以擦出火花。

「哦，兩年的鄰居，莉莉，他還好吧？對不起，我知道很多年輕人會跟老人處不來。」

本來看見老太太的過激反應，我起了內疚之心。剎時看見故人，更是百感交集，但現在安娜這種挑釁卻令我火冒三丈。忍不住衝口而出：「就算你是執業律師，也不能包庇殺人兇手。」

我有點迷惑，看上去，老太太非常愛她的丈夫，不像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來人是個身材高大的女子，披肩髦發如雄獅一般野性不馴，一雙眼睛細長如刀鋒，劍眉剔鬢，紅唇燦艷，渾身上下一股野性不羈逼人而來。

「請問您是布朗太太？」

我想不到她的身手尚如此敏捷，只來得及伸手一擋，胸前被潑濕一大片。

老太太沒有辦法趕我走，只得自己走到內室去。

我輕輕嘆了口氣，總不會是莉莉。

我承認，我的立場最不堅定，尤其是弱者在我面前輾轉掙扎的時候，我的所謂道德正義的一套就會拋到九霄雲外。老太太在我面前慘叫呻|吟，這種情形，絕對比安娜再惡狠狠地威脅我一百次要有效得多。

且不論她過大的反應，她的眼神就出賣了她。

第二天我特意晚點起床，免得龍恩看見我會尷尬，卻沒有料到他就坐在廳里等我，並詢問我今天有何打算。

剛才，老太太看著自己的左方，她並不是回憶，她在刻意隱瞞自己會使用鋸子的事實！〗

再也忍受不住了，老太太忽然拿起我面前的茶杯朝我一潑。